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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一章 一身恰似笼中鸟 ...


  •   阎家在双槐里的那座古宅原本颇为老旧,又因年久失修的缘故,若遇狂风暴雨天,除却被阎家人祖祖辈辈当作镇宅之宝的藏书楼,宅中大大小小的房屋,无一处不飘风漏雨。

      金琇莹是金飞用金屋华服养出来的女儿,虽知晓阎家乃清寒贫士之家,但却不曾料到阎家会拮据潦倒至此。而金飞向来疼爱她,又因敬佩阎公及其子孙的学问修养,丝毫不嫌阎家贫寒,自金琇莹与阎存仁定亲以来,他便贴补了金琇莹许多银钱,让她用来为阎家修屋建房、添衣补粮。

      因有了金琇莹娘家的贴补,阎家如今的门庭已是焕然一新,已能想象阎家昔日的显赫风光了。

      只是,对于金琇莹想要为阎家多蓄奴婢的提议,在她提出之际,便遭到了阎存仁的反驳痛责,言说她此举是要带坏他阎家门风,势必会让家中子孙染上骄奢淫逸的习性。

      而在金琇莹怀有身孕后,对于金家送进来照顾金琇莹的两个上了年纪的妇人,他当时便谢绝了金家的好意,惹得金琇莹气闷不已。

      今早,金琇莹便再次因此事与阎存仁发生了口角,阎存仁只觉她太过娇气,耐心与她解释:“你身边已有晴河照料,母亲又是过来人,会教导你如何养胎,便无需再放一些不相干的人进来坏了此处的清净。”

      金琇莹是个坐不住、又爱热闹的性子,自有孕以来,便被当作瓷娃娃一般拘在这毫无人气的院子里,早已攒了一肚子的气,向他哭诉道:“你不愿让人进来陪我说话解闷便算了,却不让我出门会友,又是何居心?我只是有了身孕,不是残了废了走不得路了!我进你家门前,你明明答应过我,不会干涉我出门会友做生意,却在我进门没几日便变了卦!
      “你如此这般欺我一个弱女子,是将往日里那些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对我说过的话,就像是在撒屁,只在当时撒得震天响,撒过后便没了。”

      “你怎能说出这般粗俗不堪的话来?”阎存仁只觉被污了耳朵,不喜皱眉,“这些市井泼妇的腌臜话,往后不许说了!再说,你既进了阎家的门,身为阎家妇,就当恪守阎家的规矩,安安分分待在家里,莫再管你金家的生意了!”

      金琇莹被他这般态度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肚腹更是一阵阵疼得厉害,身下竟洇出了血来。

      她不由一阵心慌,抬手抚上肚腹,泪水忽如断了线的珠子哗哗往下落。

      “你怎么了?”阎存仁察觉到不对劲,目光溜向她的肚腹,“又腹痛了?”

      然而,看到被褐色血渍洇湿的被褥,他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了慌乱之色,已是顾不得体统仪态,掀开她的衣裙便探头去察看。

      看着她身下不断往外渗的血水,阎存仁一时有些束手无措,又因不懂妇人身上的事,尚心存侥幸。

      看金琇莹泪流不止的可怜模样,他将她搂抱在怀,安抚道:“你别担心,孩子会没事的。大女公子应快到了,我先让晴河进来为你换身衣裳。”

      金琇莹触到他似能掐出水来的温柔疼惜目光,心口骤然一暖,虽不愿离开他的怀抱,但想到他还得去精舍,只能不舍催促道:“你快去精舍吧,当心去得迟了吃你大父的打!”

      阎存仁担心她肚里的孩子,哪里还有心思顾得上读书学问?

      当下,他也不顾晴河已进了卧房,竟轻轻吻上了金琇莹的眉心,柔声道:“你腹痛出血,我心如焚,又怎能丢下你?今日,我便不去精舍了。”

      金琇莹又喜又羞,瞥到晴河在一旁捂嘴偷笑,只觉无颜见人,轻轻捶打着阎存仁的肩头,轻嗔道:“不害臊!”又故意冷下脸道,“是你惹得我动了胎气,如今又这般惺惺作态,我才不领你的情!”

      阎存仁早已摸透了她的性情,全然不将她这番口是心非的话放在心上,起身让晴河为她擦洗身子、更衣整容。

      看到金琇莹那双哭得红肿的双眼,他又叮嘱晴河:“记得为她揾揾双眼,我出去迎迎大女公子。”

      晴河笑着答应了一声,候他出门便绞了热帕子为金琇莹敷在了双眼上,趁机劝道:“郎君虽说有些时候迂腐固执了些,心里却是爱重小主人的,小主人又何必为了那些个奴婢的事让他难做呢?阎家家风如此,小主人既做了阎家妇,还是莫太任性,总得依着规矩行事。
      “再说,小主人如今有了身子,更不该为了这些微小事便与郎君斗嘴怄气。小主人这回气得出了血,失了孩子事小,若是将身子气出个好歹来,落下了病根,受苦的还是您。您身边有婢子照料便够了,何必再弄个不知根不知底的生人进来呢?”

      金琇莹撇嘴道:“我也不是定要招几个奴婢进来伺候我,不过是嫌他家规矩多,事事不顺心,心里不痛快,才想着让他也不痛快的。”

      ***

      章怀春自被阎家人告知金琇莹昨夜腹痛了一宿,便着急忙慌地随同阎家人来了阎家。与郑纯分道而行后,她便被人径直引到了金琇莹所在的那座名为“千秋雪”的庭院里。

      她虽不是头回来此看望金琇莹,但回回来此,见到这似雪后一般清冷枯寂的庭院,心上便似蒙上了一层霜雪,好似被抽掉了身上的生机。

      她举目四望着满庭的枯藤老树,想到金琇莹整日被困在这无红花绿树点缀的庭院里,也不知那个爱好热闹喜庆的活泼女娘会不会被闷坏。

      见到迎上前来的阎存仁,她与他见过礼后,便听他道:“她今早出了血,尚不知腹中胎儿是否无恙,还请女公子进去为她看看吧。”

      章怀春丝毫不敢耽误,快步随阎存仁进了那间尚残留着血腥气的卧房内。

      见到金琇莹时,这女娘的双眼依旧红肿着,面色苍白似雪,好似折了翅膀的鸟儿,无一丝神采。

      “你的眼睛怎的了?”章怀春凑近了去瞧,关切问,“是哭过了?”

      金琇莹自嘲道:“我本是个爱哭的,这双眼没一日不是红着肿着的,怀儿何须大惊小怪的?”

      章怀春看出她是不愿让自己担心,也不再相问,遂问起了她的身子情况。

      金琇莹却忽变得愁眉不展的,眼中满是无助哀伤,含泪道:“先前倒好好的,昨夜便开始腹痛呕吐,今早甚而还出了血。怀儿,我会死么?”

      “胡说!”章怀春连忙轻斥道,“死啊死的,你也不嫌晦气?把手给我,我为你诊脉。”

      金琇莹有孕尚不足三月,腹中胎儿还未成型,正是最要紧的时候。

      章怀春为她细细诊了一回脉,胎儿的脉象已不似前几回那样圆滑流利,反而缓慢沉涩,似有伤娠落月之兆。

      “我上回为你诊脉,你腹中胎儿的脉象尚平稳,怎会突然腹痛出血呢?”章怀春关切问,“这两日可有胡乱食用些妊妇不该食用的东西?”

      金琇莹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阎存仁,一脸苦恼:“我的吃食都是君姑盯着厨房的人做的,阎存仁也盯我盯得紧,送到这屋里的吃食点心都是过了他与君姑的眼的。”

      阎存仁却因章怀春的一番猜测陷入了沉思中。

      昨日,他从外带了一盒翡翠团子回家里来,因那是金霄托他给金琇莹解馋的,他也不曾多心。而金琇莹正是贪嘴多吃了那些翡翠团子,便于夜里开始呕吐腹痛。

      他心里虽已断定金琇莹此番遭遇与金霄脱不了干系,却并不在章怀春与金琇莹面前提起,只是问了一句:“孩子能保住么?”

      章怀春缓缓摇头:“悬……”

      听闻,金琇莹不禁潸然泪下,抓过章怀春的双手,含泪道:“真保不住了?”

      章怀春不忍看金琇莹如此伤心难过,安抚道:“你尚年轻,身子骨也不弱,只要好好休养,日后还是能再怀上的。但落胎毕竟会伤身,我为你开些补身子的药,你好好养身子。”

      金琇莹恹恹点头,继而恳求道:“怀儿能再多陪我一会儿么?”

      “好。”章怀春欣然而应。

      而她已看出了金琇莹是想与自己单独说说话,便借抓药之故将阎存仁支使了出去。

      ***

      阎存仁离去后,金琇莹强忍了多时的泪水忽如决堤的江水汹涌而出,一头扎进章怀春怀中,哭得声嘶力竭。

      章怀春知晓她不是在哭那个不知面貌的胎儿,而是在为她自己哭泣。

      只是,听着她肝肠寸断的哭声,章怀春的心也好似被凌迟着,心疼地轻抚着她的肩背,无声地安慰着她。

      良久,金琇莹方止住了哭声,沙哑着嗓子唤了晴河进来,哽咽道:“将我……昨日藏起来的……翡翠团子……拿……拿出来……”

      晴河毕竟是自幼便跟随在金琇莹身边的人,只看这个小主人的神色,便能猜到她的心思。

      她依言从柜中取出昨日藏下的两个碧绿油亮的团子,小心送到金琇莹手中。

      金琇莹拈起一块送至章怀春嘴边,神色凄然地道:“这是阎存仁昨日从外头带回来的点心,我因贪嘴多吃了些,夜里便开始呕吐腹痛,我当时以为是白日里贪嘴吃坏了肚子,唯恐他会因我贪嘴而将这团子丢掉,便吩咐晴河帮我藏了两个。
      “你先前问我是否吃了不该吃的,我便想到了他带回来的这些团子。怀儿尝尝,看看能否尝出这里头究竟放了些什么。”

      章怀春倒也没拒绝,接过她送到嘴边的团子浅浅尝了一口。

      这团子软糯香甜中,虽带着微微的苦味,却被阵阵清香冲散得似有若无,实乃一道美味。

      一只团子下肚,她已是尝出了这团子究竟是用什么做成的。

      而金琇莹会腹痛出血,乃至有落胎的迹象,显然与这翡翠团子有关。

      “这团子是象胆[1]做的,”章怀春叹息道,“妊妇食用象胆,会腹痛出血,甚而会落胎。”

      金琇莹心中仅存的一丝信念瞬间湮灭,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她用双手紧紧捂住了肚子,紧咬着下唇喃喃自问:“他为何要害我腹中的孩子?这也是他的孩子啊,他为何要这样做?”

      章怀春虽因阎存仁曾为郑纯入赘侯府多次出言讥讽郑纯而不待见他,但此人毕竟是忠厚清正的君子,即便为人有些迂腐、不通情理,也断然不会谋害自己的孩子。

      这些美味可口的翡翠团子,也许只是个误会。

      她将伤心哭泣的金琇莹抱入怀中,轻声安抚道:“他应是无心的,象胆有养颜美肌、养心活血的功效,他怕是不知妊妇不能食用此物。”

      “他就是有意的!”金琇莹抽噎着,愤然道,“你不知道,阎家上下老少都盯着我的肚子,就指望我的肚子能为他阎家添个小重孙呢!我怀这个孩子时,他家人便一心想让我安安分分待在屋里养胎,他更是不满我动辄出门抛头露脸,还说这个孩子若是因我不安分而没了,我往后就得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他就是想将我困在这深宅后院里,才费了一番心机将我腹中的孩儿害了!”

      这两人间的恩怨,章怀春毕竟是个外人,不好掺和。

      待金琇莹慢慢止住了泪,她始劝道:“他好歹是你腹中孩子的父亲,又怎会狠心谋害你的孩子呢?这其中也许有什么误会,你与他好好谈谈吧。”

      金琇莹也不愿将那个清正风雅的郎君当作恶人,冷静下来后,含泪应道:“我听怀儿的。”

      章怀春却是看着蹙眉沉思的金琇莹出了神,只觉她的琇莹姊姊已不再是曾经活泼明艳的女娘,曾丰润秀丽的脸颊已失了颜色。

      她的琇莹姊姊本该是林间自由无拘的鸟儿,阎家的门风家规却是枷锁牢笼,企图折断她的双翅,将她困在这座冰冷枯寂的牢笼里,直至腐朽。

      章怀春不愿她的岁月蹉跎在这深宅后院里,意味深长地感叹道:“琇莹姊姊,你本是林间鸟,不该被圈养在笼里。你的阎郎若真心为你,便不该锁住你,他该还你一片天。”

      金琇莹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心瞬间凉了下来,委屈道:“莫非你也同我阿兄一般,不看好我们么?”

      章怀春无意拆人姻缘,只是不忍看她凋零腐烂。

      “琇莹姊姊,你瘦了,眼里的光……也快没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第四一章 一身恰似笼中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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