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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求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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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这话是说中了他平生心愿,明光倒是罕见地浮起星点笑意,那双向来不悲不喜的双眼犹似一泓被日光落满的清潭,微微起伏着的波光粼粼是如此令人迷醉。
苏寄愣了神,不觉心跳漏了两拍,屏着呼吸却是不敢再多看两眼。仿若自己置身事外,明明的细微春风一旦途径耳畔就引起了一阵兵荒马乱,不远处的鸟雀鸣叫声如此清楚动人,甚至是一片花跃下枝头的响动都好像是惊天动地的。
却偏偏,却偏偏,如此近的眼前这人的一举一动好似都模糊不堪,他的唇齿一张一合已经分辨不清任何言语。那泓化为春水般的眼眸不断在心上跃动着,一下一下狂乱地迷了她的心智,她甚至多想抚摸他的脸颊,看看是否也是如佛像般的冰冷。
如何能不动人,想必当日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博得褒姒一笑,也是觉得无怨无悔吧。
“施主?”明光犹疑地望着她,不知为何苏寄一下子出了神。
苏寄仿佛大梦一场,幡然醒神,含笑应道,“明光师父。”
“施主不妨进屋喝杯茶。”那笑好似昙花一现,明光又恢复着那副淡漠神情,言语之间倒是与她多了几分亲近。
“明光师父泡的茶想必是唇齿留香。”
苏寄随明光进了屋子,两个仆妇将那箱经书抬了进来就在外间等候了。那屋子并不狭窄,却十分简陋,单是一床榻一桌几一蒲团寥寥数物。毕竟是不染尘俗的僧人,对物欲是没有这么看重的,只满足生活所需便足够了。
明光含着几分歉意,“我泡茶不够好,请施主见谅。”话落随即端起了茶壶,行云流水般让人毫不赞叹。
苏寄只当他在谦虚,满是欣赏地看着他。那盖碗里的茶叶遭了一番烫水,幽幽的茶香已然随着逸出的水汽升了起来。满屋的茶香四溢,而后明光不急不缓地用沸水相沏,几番动作下来茶香已有沉淀。
里间茶叶在清澈碧幽的茶水间沉浮三次后,明光方才将一杯热腾腾的茶水放在了她面前。
苏寄轻抿了一口,清幽的茶香瞬间扑鼻而来,平淡的味道中夹杂着些苦味,待茶水中的苦味散去,此中的甘甜才慢慢沁了出来。在这幽深禅院里品一杯明光大师亲自沏的茶,仿佛茶水也沾染上佛韵,不得不让人满足地喟然长叹。
想来上苍对待他实在宽厚,他这个人好像什么都能做到极致,做僧人能名垂青史,沏茶也是茶道高手。恐怕连读经书,也是远超旁人许多。
明光此时已然手捧起一卷经书,聚精会神地翻看着,想来是不到一定时候是不肯放下的。
苏寄慢悠悠地品着茶,温柔地注视着他姣好的侧脸。他骨相生得极好,眉目疏朗,鼻正唇薄,若是蓄了长发,好一个翩翩少年郎。如今剃度倒也是无损俊俏,反而是凭空添了不可亵渎之姿。
此刻日头尚早,风也悄悄,一切都是宁静而又美好。
一盏茶的功夫倏忽而过,但见得明光却是久久未曾翻书,停留在一页上皱了眉头冥思苦想。
苏寄好奇地问了他,“明光师父?”
待了片刻,明光才抬起头看她,有些不好意思,“我一看书就物我两忘了,怠慢了施主。”
“无碍无碍。师父这是遇到迷惑之处了吗?”
“或许我可以看看,我年少也是与父亲学过梵语的。”
明光闻言双眼一亮,连忙将那页的某行指给她看,“这处我倒是不明白。这两个词很是生僻。”
苏寄一瞧倒是笑了,“这我晓得。”便与他讲了明白。
明光赞叹的目光看着她,“施主精通梵语,明光若有疑惑可否请教施主?”
她笑着摇摇头,直呼当不得当不得,“我也只是略知一二,或可与师父共同探讨。”
而后苏寄状似无意地与他说,“我听闻佛学经典尽在天竺,明光师父可曾想去天竺修习佛法?”
若是现在启程去天竺,或可以避免了那场灾事。毕竟今日才方与怀玉公主初见,她的垂涎之心还未显露,不如早早避开来。
只见得明光迟疑地摇了摇头,“我现今师从主持,尚未将师父的佛学学通。现在去天竺未满有些好高骛远。”
这样。
苏寄只好暂且按下这个心思,另寻他法。她想到那张扬跋扈的怀玉公主,便叹了口气与明光说道,“那怀玉公主向来独得圣上宠爱,她仰慕师父怕是日后仍会来纠缠。”
明光又为她倒了一杯茶,闻言只是平静笑了笑,“不必担忧,寺中自有戒律。”
苏寄无奈,在寺中光天化日她自然是不敢对明光做些什么,不能枉顾公主清誉。就怕得是她一旦胡作非为掳了明光还假作是山贼所为。
如此一想,便觉得明光实在是处身狼窝虎口,实在是不得不让人担忧。
“师父还是千万小心。公主跋扈惯了,怕对师父胡作非为。”她想了想,将一块令牌交于他,“若是师父遇到什么险境,就托人送至晋武侯府。”
苏寄坚定地望着他,信誓旦旦地立下承诺,有事必来。明明他二人不过寥寥几面,却好像凭借着薄薄情谊就能使得苏寄为他出生入死,甚至动用背后的侯府势力。
明光倒是一愣,感受到她言辞之间的真挚,这也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许下这么庄重的承诺。但他退了令牌,回以郑重,“不必如此。明光不过一僧人,担不起此等厚爱。”
苏寄仍然是坚定地递给他,“明光师父,我先前所言不是戏言。我是真心诚意地祝愿、不,是相信以师父的天资必然能修的佛法大成,成就如了尘大师一般的高僧,必然能悲悯苍生之苦,普度苍生。”
“我不愿见到有任何会阻碍师父修行的事物,更担心因为公主任意妄为而连累师父。明光师父现今虽只是慈安寺普通的一僧人,但师父何必妄自菲薄,师父天资聪慧恐怕不单是我所知晓。师父必然是前途无量。”
明光久久不能回过神,他从未听到这般信誓旦旦笃定他未来必定有大成就的话,也从未见到如此灼灼耀眼的女子。她的眼中全然对他的信任,全然认定了他会成为一代高僧。原来对他有这般期许。
他突然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注视着一个人,眼前的这个女子,容貌清秀,却自有一股夺目的气质,仿若泰山崩于前也不能令她改色。
他平生按部就班地修行佛法多年,突然有一天在佛之外,好像看到了另一种光芒。如此柔和却又如此让人心生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