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血江南》媚无思

7、穿堂门掌门（一）

　　平江府，繁华喧闹一如临安。
　　城南一隅，两扇朱漆大门微微敞开，不时有商贩装扮人物出入其间。大门上方一块大大的匾额，因岁月侵染略显陈旧但一尘不染，看得出来主人非常爱惜自己的字号。牌匾上书“柳宅”。
　　这样的门面在富庶的平江府城可谓平常，不算小门小户也绝称不上大户，不过是普通的商户人家。但你如果有幸通过那扇朱漆大门，穿过一进小院，绕过后面太湖石装饰的花园，那就可以大开眼界了。
　　那是一个硕大的厅堂，可同时容纳百人身处其间。两排环臂粗的柱子威风凛凛的分列两侧，每根柱子与柱子之间两到三张八仙桌立得稳稳当当，八仙桌旁一把把靠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桌上杯盏洁白锃亮想来是经常使用擦拭。
　　地上纤尘不染，厅堂中央诺大的过道供人穿行；正前方两张太师椅，最后面的墙上高高悬挂着一方匾额，上书“穿堂门”。匾额下方垂挂下来两幅巨大的的画像，铺展在墙壁上。两幅画均为人物像，细细端详描画的应为同一男子。男子中年，在一副画像中头戴羽冠身着锦袍，正襟危坐道貌岸然一身正气气度不凡；另一幅画像上男子一身白衫衣袂飘飘，微扬着头临湖对着一株细柳似吟诵似感伤很是风流倜傥。两幅画像题字均为柳正君像。柳正君何许人也？各位看官，看这高悬于墙的架势和这雅致的姓名身姿你必然已经肃然起敬了吧？你必认为此君若非官场名仕也必是闻名于世寄情山水的文人雅士。确实，此君很有名，非常有名，在二十年前就能让闻者“醍醐灌顶”清醒非常。此君即是穿堂门开宗劈派的掌门，柳正君！
　　此厅堂，正是大名鼎鼎的穿堂门议事堂。
　　各位看官，看到这，你一定又有疑问，不过一个江湖门派的议事堂，哪怕是个江湖大派的议事堂也不过就是个议事堂而已，缘何就称得上大名鼎鼎？这，就要从穿堂门的开门立派说起了。
　　穿堂门创派于三十年前，掌门柳正君，哦，对了，当时刘掌门的大名还不叫柳正君，而是柳得贵。
　　刘掌门师出苍梧山青峰顶散游闲人。话说这散游闲人也是奇人一个，一身绝双武艺却无意朝堂无意声名，只和他的名号一样闲散，衷意于游历山水逍遥快活。散游闲人生平只收了一个徒弟，便是这穿堂门掌门柳正君，也就是原来的柳得贵。
　　说起来也是冥冥之中注定。散游闲人惯来闲云野鹤独来独往，不收弟子也难得与人交往。用散游闲人自己的话说，是不愿有羁绊。散游闲人惯无定性，连这苍梧山青峰顶也是游历了大半个江山才定下的居所，更别提立规立据的教导徒儿。更何况体健身轻来去自由，何必收个徒儿拘着自己？
　　如此无拘无束逍遥自在的日子如水流逝，岁月如霜，一向体健身轻的散游闲人一日忽然得了伤寒，鼻塞目眩昏昏然之际，散游闲人伫立山头俯视苍茫大地不禁生出许多年月不饶人、后继无人的伤感。散游闲人有了收徒的念头。
　　这日散游闲人在山下集镇闲逛，正逛得兴致盎然，忽然一个小乞丐慌慌张张地一头撞到了身上。散游闲人虽然闲散却是个非常爱干净的主，当即退后一步检查自己雪白的长袍。两个乌乌黑黑的手印凌乱地蹭在前摆上，散游闲人面露出马不悦，当即勒住了小乞丐。
　　小乞丐莫约十来岁，被散游闲人勒住只当要去见官，吓得一张小脸煞白浑身发抖，那双乌油油湿润润的眼睛盯着散游闲人泪珠儿扑簌簌的下。散游闲人虽然懊恼，但一看那乌油油的大眼睛心里阵阵发软，挥挥手作罢作罢。
　　放了小乞丐的散游闲人带着两个乌黑的手印很有些怜悯众生的自我感动，街就逛得更加兴致高涨了。走完东巷走西巷，逛完南市逛北市。一抬眼，庆丰糕点铺到了！这可是散游闲人最爱的糕点铺，里面的玉带糕更是散游闲人的心头好，逢集必买。散游闲人伸手到腰里掏银子，不掏而已一掏惊人，散游闲人的钱袋子不见了！这钱袋子不见了可就没法买玉带糕了！散游闲人急得连连拍脑袋，找完东巷找西巷，找完南市找北市，仔仔细细地找了好几个来回就是没有找到钱袋子。正在散游闲人懊丧之际，一抬头，街尾一个角落里，一个小乞丐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庆丰糕点铺里最有名的玉带糕，边吃还边得意洋洋地甩着手中的钱袋子。散游闲人定睛一瞧，这不是自己的钱袋子嘛！再仔细一看，那不是刚才撞在自己身上的小乞丐？怒从心头起，散游闲人一个箭步跨到小乞丐跟前。
　　小乞丐正美滋滋地品着玉带糕，猛不丁眼前人影一晃一个黑影罩了下来。小乞丐抬头一看，傻眼了。散游闲人龇着牙瞪着眼凶神恶煞一样杵在前面。小乞丐眼神一闪，放下糕点就连连磕头，只磕得额头冒血花儿。散游闲人也并非当真要抓小乞丐去见官，不过是一时气愤，如今见小乞丐磕的头破血流嚎啕大哭，心早就又软了下来。挥挥手，作罢作罢，散游闲人又一次饶过小乞丐。
　　十岁小儿流落街头已是可怜，跪求行乞更是生活所迫。饥寒交迫下偶有不轨行为必定也是情非所愿，人世艰难，人世委实艰难啊！散游闲人捧着失而复得的钱袋子唏嘘不已，站在街尾好一通胡思乱想。正在散游闲人暗自庆幸命运垂青面包还有馒头还有偶尔肉也有，提醒自己要珍惜美好生活的时候，隐约觉得有人在扯自己的下摆。低头一看，小乞丐居然还没走，这会儿正跪在前面双手举着玉带糕。
　　小乞丐呜呜咽咽羞愧万分地说，钱袋子里的银子不够了，太饿了，刚刚“拿”了银子就去买糕点了。如今糕点已经吃了些，退不回去了。只能把糕点一并还回来，求大爷莫要见怪。说罢，小乞丐轻轻放下糕点摇摇晃晃地起身离去。
　　散游闲人想不到小乞丐竟然这样“实在”，心中生疼生疼的。连忙叫住小乞丐，把糕点放回小乞丐手中，又从钱袋子里掏出二两银子塞给小乞儿，然后温言软语地劝小乞丐去找个好人家投靠。小乞丐望着手中的糕点和二两银子，红着眼睛好一会儿说不出话，然后突然一把抱住散游闲人的大腿：“求大爷收留我！求大爷收留我！......我会洗衣服砍柴、烧菜做饭......我会做牛做马报答大爷......”，一双乌漆漆的大眼睛眼泪哗哗地流。小乞丐抱着散游闲人的大腿“声泪俱下”地哭诉自己痛失爹娘、饥寒交迫，哭诉自己遭人白眼遭人打骂，直哭诉到散游闲人眼眶红红忍不住开口：“看你也喜欢吃庆丰糕点铺的玉带糕，真是有缘。既然你愿意，便跟师傅上山吧。”
　　小乞丐听了，激动得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爬起来趴在地上连连磕头。看着小乞丐激动的模样散游闲人又生出了许多怜悯众生的自我感动，但这次的感动稍微有些不同，加了些不可与人说的隐晦：这小乞丐真是行动轻捷！贴着身子偷了我的钱包竟然连我这江湖一等一的高手都没能察觉。这手速这身姿必然骨骼轻奇，是颗好苗子！他日能承我衣钵也未可知。
　　就此，年幼的穿堂门刘掌门入了师门，苍梧山青峰顶散游闲人收了弟子。至于多年后这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弟子让一代江湖绝顶高手头痛不已悔不该当初，这便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