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姬》长乐未央

1、一

　　佛门曰三世转生，是谓三生。三世是过去世、未来世、现在世。此生死轮回由“业”决定，“业”生“业力”，源于“业因”。“业”分善恶，“业因”是前世给今生的报应，今世的思行言也会成为来世的“业因”，即为“因果循环”。
　　乔音相信“因果”，对前生来世之说却付之一笑。今生的所作所为必会为今生种下因果，又怎会等到来世才报。把因果寄予来世者，或是自寻安慰，或是心存侥幸。无论如何都是懦弱的表现。一个人在做出一个决定，采取一个行动的同时，也应该预见到等待自己的结局，然后面对。乔音如此笃定着，因此也从不逃避。随时等待着属于她的“果”，属于她的结局，随时——比如现在。
　　再次抬头看看凉亭外那手捧漆盒的少年。15、6岁的年纪，一身仆从布衣，垂头而立，乍看下并无妥，只是……乔音暗暗摇头，手指白皙，腰身挺直，显然不是习惯卑躬屈膝的下人。
　　端起茶盏，品上一个口，问道：“你是太宰夫人派来的？”
　　“是，我家夫人着小的给夫人送来用新采桂花做的点心。”少年恭敬地回道。
　　“噢？难为你家主人惦记着。”乔音露出亲切的笑容，“呈上来吧。”近婢心帘欲过去接下，却被她摆手拦住。微微扬头示意，“你拿来就好。”
　　“是。”
　　一步，两步，三步……乔音看着他慢慢走近自己。步伐未乱，双手未抖，很好。眼见还有两步之遥，那少年忽然把漆盒一抛，手中白光一闪，纵身跃来。乔音纹丝未动，一双清眸眨也不眨地看着他，锋利的刀匕，矫健的身手，以及——坚定的眼神。然而也只能看到如此，眼前黑影一晃，转瞬间少年已被踢出亭外，落地间骨骼交错声清晰入耳。
　　乔音瞥里一眼那总是神出鬼没的南玖，三日不见，依旧是一身玄衣，衬得高大的身躯愈见壮硕，唯一不同的是平日赤手空拳的他掌中多了一把匕首。
　　随手将茶盏放回原位，“断了？”淡淡的声音听不出个中味道。
　　“是。”一样是平板的语调，更兼惜字如金。
　　周遭的婢女尚在震惊中，无法消化两人简洁的对话。地上的人此刻已过神来，脚上的彻骨疼痛提醒他，那三个字的一问一答中的主角就是他。新仇旧恨一拥而上，破口大骂：“你这妖姬！不知羞耻！谄媚投敌陷害忠良！今日不能为渡霞除你，他朝你也定不得好死！……”
　　“唉。还以为是个不俗之人。没想到开口也是这些陈词滥调。”乔音面带遗憾地看着他，慵散地站起身。早有心帘伸出手任她扶上，红裙弋地，环佩叮咚，不理贯耳的谩骂，竟要径直绕过。“南玖，交给你了。”男人微微倾身，表示遵命。
　　“妖姬！我严向斗做鬼也不饶你！”自知性命不保的少年扯开喉咙在她背后叫喊不止。不料，那款款生姿的身影忽然一顿，“严向斗？严国老的孙子？”没有回头，声音不似刚才的软侬隐隐有些压抑。
　　“不错！你害死我爷爷，我定要你血债血偿！”提起自己冤死的祖父，严向斗不由悲从心起。
　　“夫人？”南玖低声呼唤，“可要……”
　　“不必了，按原来的意思办吧。”一声细不可闻的轻叹逸出，让人恍以为是幻听。
　　南玖看着那略显疲惫的背影渐渐远去，纤细的身子在红纱霓裳间若隐若现，伴着远处落日晚霞，相得益彰，但在他看来美则美矣，却更觉凄美。还记得第一次见她时，未语先笑，浅浅的笑靥就像渡霞的天气，和煦暖人。再见时，她已经被她的国人称为妖姬。她依然爱笑，只是笑中少了几分温柔，多了几分张扬，几分颓废，而她所有的感情都掩饰其中。他可以感觉到乔音对这个少年有特殊的感情，为什么不索性把他放了呢？唉，南玖放弃了猜想，一切还是留给主子去烦恼吧。
　　乔音并非不知道南玖的疑问，但她不想多作解释。一个人如果不能选择活的方式，那么死得其所也将是他的幸福。严家人傲骨世人皆知，有一个不堪被冤，撞柱铭志的祖父，你又怎能想象会有接受仇人怜悯的孙子呢。
　　回到房中，屏退左右。手托香腮地呆呆看着香炉中升起的袅袅香烟，薄薄的烟雾模糊了视线。如果现实中也能如此模糊，那该多好。难得糊涂不是没有道理的。偏偏自己是看得清楚的那个，更没有装糊涂的个性。罢，罢，罢，也许一切冥冥早已注定，从两年前的那个中秋，从那个她还被称为宋夫人的中秋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