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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   陆诗酒凝神侧耳,听出来那女子一直在尖声喊着“救命”与“放我走”。

      偎翠馆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她偎在榻上没动,胭脂起身走过去推开窗,朝外面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便让胭脂姑姑皱了眉头:

      “酒儿。你过来看。”

      陆诗酒老大不情愿地被梨儿扶起来,浑身像是没骨头似的,慢悠悠挪到窗边,探出头往外敷衍地看了看。

      偎翠馆在倚红楼的对街,这会街面上围了一群人,陆诗酒只能隐约看到在那群人中间站着个身形极为瘦弱的姑娘,年约十八/九岁,身着粗麻衣裙,似是粗使丫头的打扮。她身边还站了两个身形健硕的嬷嬷,似乎是从楼里追了出来,正拧住她手臂,要把她往楼里带。

      那姑娘的嗓子已有些哑了:“我是被拐来的,不是这偎翠馆的人!求求各位老爷夫人救我一命,我来世结草衔环也定还了这恩情!”姑娘本就羸弱,她努力挣脱那两个嬷嬷,却也脱了力再跑不动,只能走投无路地跪下来给周围的人磕头,额头与地面相撞,发出闷而钝的声响。

      陆诗酒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想来是偎翠馆从别处买了这姑娘回来,却没想这是个烈性的,没被调/教好,竟自己跑了出来。

      人各有命,这姑娘固然可怜,可陆诗酒人在倚红楼,本就身不由己,这么多年逼良为娼的事情也见得多了,心里虽心疼这姑娘,却没有给她出头的想法。她有点奇怪:“不过一个偷跑出来的姑娘,姑姑这是要我看什么?”

      胭脂蹙眉沉声:“你看她的脸。”

      陆诗酒便又探头去看。

      姑娘身侧的两个嬷嬷已一左一右把她架了起来,正向围观的人解释:“楼里姑娘不听话,跑出来让各位老爷们见笑了。”

      周围的人也是见惯了热闹的,便有人道:“这是艳娘打哪里买来的,倒是个烈性的。”

      这人说的艳娘是偎翠馆的老鸨容艳。容艳经营这偎翠馆也有许多年,一般有姑娘不听话,早在楼里面就被调/教得服服帖帖,这还是头一回手底下有姑娘跑到外面来丢人,周围人不免多问一句。

      一个嬷嬷冷笑一声:“什么烈性。这是咱们偎翠馆从扬州买来的,自是要做惯这些活计,偏这骚蹄子自个儿跳出来装清高。”

      周围的人齐齐拖长声音“哦”了一声。

      从扬州买来的,自然是瘦马了。

      姑娘几乎要站不住,哭都哭不出声来,双眼含泪地看看这些人,似乎终于才意识到在这里瞧热闹的人是不会救她的。她哀戚地抬头往上看,却正撞上陆诗酒探询的眼神。

      这一看,两人皆是一惊。

      这姑娘生了张和陆诗酒几乎一样的面孔。

      陆诗酒迅速移开目光,“砰”地关上了窗户。她转脸看向胭脂:“姑姑,她这是……同我长得一样?”

      她心底腾地升起股怒火来。那姑娘是个瘦马,在偎翠馆里地位定然及不上柳缠烟,将来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玩弄。陆诗酒自己是清倌,偎翠馆却特意买了个和她一副长相的姑娘来,显然是存了折辱她的打算。

      胭脂冷笑一声:“偎翠馆这是存心膈应咱们呢。早前听说她们新买了个姑娘,花了大价钱,没想到竟是个这般长相的瘦马。”

      陆诗酒气得胸口发堵,只有扶额叹气。偎翠馆这一手玩得很漂亮,若是她们放着这事不管,将来等那瘦马开/苞,全京城的嫖客都要知道京里有了个和花魁一样长相的瘦马。但如若要管,定然要花更高的价钱才能将那姑娘私底下买下来。无论如何,偎翠馆都不会吃亏的。

      陆诗酒揉揉眉心:“姑姑,咱们能不能买个和柳缠烟一般长相的瘦马来,也膈应膈应偎翠馆?”

      “天底下哪那么多一模一样的人,”胭脂道:“偎翠馆也不过就是要钱罢了,她们没胆子真让这姑娘出来接/客的。若是让王爷知道了这儿有个瘦马同你一般模样,真惹了王爷不快,偎翠馆生意总归要不好做。这事情你就别管了,我托你清欢姐姐同王爷商议一下,看看怎么把那姑娘买下来。总不能过两天真叫偎翠馆摆花酒给她开/苞吧?没的丢你的脸面。”

      陆诗酒知道,胭脂是怕这么直接出面交涉会被偎翠馆坐地要价。顶好的扬州瘦马能卖到一千五百两银子,那姑娘显然是偎翠馆特意挑了长相买回来的,若要再卖出去,定然不是个小数目,胭脂不敢擅专。

      ……偎翠馆不就是想恶心自己吗。

      陆诗酒扶着梨儿的手走到美人榻边,又歪回绒垫上去了。她阖着眼睛想了想,拍拍梨儿:“把我的印匣拿来。”

      梨儿依言到梳妆台前取了那个百鹿纹小叶紫檀印匣过来。陆诗酒伸手接过去,拔下头上一根簪子插到印匣的锁眼里打开了小广锁,也不避着胭脂,径自数起匣子里的地契和银票来。

      雍王也不知是不是心中有愧,得了空便要塞给她点闲钱,也不管她能不能花的出去。陆诗酒今儿粗略算一算,发现一千五百两倒还真是有的,便道:“烦请姑姑帮我个忙。”

      她翻出几张银票来:“这里统共是一千五百两,想来偎翠馆再怎么要价,也是没法超过这个数目的。和茂钱庄的密押梨儿知道,我身子不爽利,也不大想动,劳烦姑姑同梨儿去兑了银两出来,今儿日落前就把偎翠馆那姑娘买下来。”

      胭脂没接她的银票:“总得先和王爷通禀一声吧?”

      陆诗酒皱眉:“人家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我还要先问王爷的意思不成?这点主我总还做得了。”她把银票往胭脂手里一塞:“我乏了,且睡一会。辛苦姑姑替我走这一趟。”

      胭脂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等那姑娘买下来,你要如何发落她?”

      陆诗酒偎在榻上眯起眼睛:“先带来给我瞧上一眼吧。我要睡了。”她仿佛连说话的气力也没了,汤婆子捂着小腹也不觉得暖。

      啊。

      这些银子要是用来吃馄饨,能吃不知道多少年!

      这该死的偎翠馆!

      陆诗酒长长地叹出口气来。

      心疼。

      ==

      陆诗酒一觉睡醒,天色都已暗了。

      桃儿在榻边守着,听见动静便燃起了烛台:“姑娘可睡好了?”

      陆诗酒还有点恍惚,反应了一会才道:“还行吧。梦见吃馄饨来着,这会有点饿了。”

      “小厨房给热着晚膳呢,梨儿已去取了。”桃儿扶着她坐起来,低声道,“偎翠馆那姑娘已叫胭脂姑姑买了回来,现在在外面侯着呢。偎翠馆那边其实要了高价,但咱们妈妈手段厉害,又拿了王爷的身份施压,硬是还余了有近二百两,余钱和身契梨儿先收着了,姑娘要过目吗?”

      那就是只花了一千三百两,陆诗酒略感欣慰。“我就知道,姑姑压价一直有一手。”她呼出一口气,揉了揉脸,感觉自己总算清醒了点,“你们办事情我总还放心的,晚些我再看身契。先让那姑娘进来吧,我好仔细瞧瞧。”

      桃儿依言出了门。陆诗酒懒懒散散起了身,在榻上盘膝坐着,听着门口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响,微微偏过头看向来人。

      姑娘细痩的身上是粗麻的衣衫,裸/露出来的手腕上看得到红肿的鞭痕。陆诗酒心里知道若有姑娘不听管教不肯卖身,嬷嬷们多的是手段,这姑娘显然是已受了许多折/磨。许是得了胭脂提点,她迈着极细碎的步子进得屋来,伏地便拜:

      “云衣叩谢姑娘救命之恩。”声音里带着哭腔。

      原来这姑娘叫云衣,连名字也是瘦瘦弱弱的。

      陆诗酒不由在心里赞叹一声。真不愧是扬州来的,经了多年教导,只这一俯身便足见娇软身段,一开嗓更是莺啼燕转般的柔嫩清亮。这云衣虽无意卖弄风情,却是自有一股媚意。

      她在心里思量,面上却不动声色,也不叫起,只吩咐:“你且抬头。”

      云衣跪在地上怯怯抬起头,倒没缺了礼数,眉眼仍低垂着,任由陆诗酒打量。

      陆诗酒越看越皱眉。

      太像了。

      若不是这云衣的气质与自己太过迥异,身形也更为瘦弱,她几乎要疑心是另一个自己正跪在这榻前。

      不,这是一千三百两银子跪在这儿啊。

      陆诗酒长长叹出口气来:“叫云衣是吧?”

      云衣软软道一句“是”,她还有些哽咽,可吴语特有的调子也划得人心痒。

      “想来胭脂姑姑也已将我的身份告诉你了,你也不必谢我。”陆诗酒道,“我这个人呢,见惯了青楼里这些腌臜事情,也没什么善心。之所以买你过来,只是因为看见你同我长得太像,我特别好奇。”

      云衣柔柔弱弱地又低下头。

      陆诗酒笑笑:“多稀奇呀,扬州瘦马鼎鼎大名,竟也有个和我一般模样的,我怎么不也得看看?”她一直盯着云衣,注意到云衣听见“瘦马”二字时,眼神明显冷下来,神情却说不出的凄凉。

      竟还是个有骨气的瘦马。

      也是,若是个没骨气的,哪里会想着逃出偎翠馆呢?

      只是她也不想想,就她这副模样身板,离了庇护,又能跑到哪里去?

      “我自小被拐到了扬州去,这些年由妈妈们调/教好了,便再卖到了京城来,过几日便要开/苞……”云衣哀声道,“可这些都非我所愿,哪个姑娘生下来便想去做瘦马的?姑娘今日既已将我从偎翠馆救出来,云衣只求姑娘莫要让我再入这行当,我为姑娘做牛做马都使得的。”

      她伏下/身,重重地磕头。

      陆诗酒嗤笑一声:“就你这样子,一阵风来就吹跑了,还想替我做牛做马呢。”

      云衣惊惶起来。她说不出话,眼泪簌簌落下来,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却仍拼命地叩头,额头在地上磕出重重的响声。

      这云衣连哭时也是极美的。

      陆诗酒叹气。哪天自己也该学着这姑娘似的哭上一哭,也不知道雍王能不能多给自己点庄子铺子,好补了这一千多两的缺。

      想到雍王,她怔了怔。

      这云衣与自己长得如此相像……如果干脆将她养做自己的替身呢?

      不愿见的客人便让云衣去,不愿做的事情也让云衣做,若是雍王真的对自己有旁的意思,便直接将云衣送到雍王府里,送到雍王床上去……左右是个扬州来的瘦马,做这些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陆诗酒又看了云衣一眼。

      这个瘦弱的姑娘连哭都不敢发出声音来。她跪在这里,生死全在自己一念之间。

      陆诗酒轻轻呵出口气。

      “我有两个丫头,都是野惯了的,我也不愿让她们太过劳累。”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你我容貌相似,便也是有缘,你……且先留在我身边伺候吧。” 

      这便是允了云衣,暂时不会让她去接客了。

      云衣就又拜下去,泪还挂着,却终于笑了起来。

      陆诗酒挑挑眉,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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