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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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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湖边坐了许久,直到夕阳的薄光照得湖面微波粼粼,我起身拍了拍裤子上沾着的枯草,往庄园的方向走去。
按照记忆里的方向,我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那个地下室,陈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落下了扑簌簌的灰尘,一股潮湿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里是我的一个秘密,我想亚撒可能发现了,尽管他从来没有和我提起过。
地下室角落里堆满了我从前做过的人偶,大都是残次品,它们没有灵魂,没有呼吸,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也不会觉得憋闷,许多年前我觉得自己也像是一个人偶,被关在发霉的地下室里,脚边滚落着无数漆黑的玻璃眼珠,只有桌上一盏煤灯光芒黯淡。
在我的手上曾诞生出成百上千的人偶,寄托着死去的人们的灵魂,被送往有人期望它们去的地方。我从父亲那里继承了这个手艺,并以此为生,天光覆盖下的世界没有我的立足之地,可夜色笼罩的黑暗里,没有一个人没听说过我的名字。
我被亚撒的父亲利尔曼公爵请到庄园里,去复活他的妻子,只是我的身份是一个禁忌,为了掩盖这个身份,对外我成为了亚撒的家庭教师。
公爵并不指望我能教他些什么,我自己除了幼时读过的历史书外,只剩下做人偶的手艺,其余一无所知,只好日复一日给他讲重复的历史。我很少像那时一样,每天能走在阳光下,到花香弥漫的小径上去散步,也从来没有和哪个人每天单独坐在一起,这让我尴尬又窘迫,尽管在我看来他还只是个孩子。
我时常喜欢在夜深人寂时在庄园里闲逛,许多次都看到亚撒窗边微弱的火光,偶尔他也会坐在钢琴前,月光洒落在钢琴和他淡金的卷发上,朦胧晦暗,带着与他年纪并不相符的忧郁。
庄园宏丽而明亮,可生活在这里的每个人却都像是徘徊在世间的幽灵,我嗅到死亡的气息日渐弥漫。
公爵夫人的人偶我还没来得及做好,公爵就已经过世了,那晚我独自坐在地下室里,看着桌面上堆满的零件,心底一片茫然。我曾见证过太多人的死亡,时间久了,反倒觉得死亡才是一种常态,我游走在死生之间,触手可及不过累累白骨。
我打算离开,可每每起了这个念头,都能想起在公爵葬礼上亚撒苍白的面容和颤抖的双手,脚步就再也无法迈开。
我怀着极复杂的心情留在庄园里,看着他稍带稚气的脸庞轮廓日渐清晰,长成一个眉目深邃的青年。
后来他像老公爵一样开始整日咳血,很快整个人就瘦到虚脱,只能气息微弱地躺在床上,有时甚至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庄园里的佣人也渐渐离开,到最后几乎只剩我和他两个人。
亚撒时常昏睡不醒,我坐在他房间角落的椅子上,手里不停地雕刻着人偶,几乎不眠不休,我的头脑一片混沌,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动作,在某天清晨他醒来,哑着嗓子要水喝时,我匆匆放下手里的人偶,一低头却发现每个都是他的样子。
在他离开后,我独自待在庄园里,路过的人看到我在打扫庄园的小径,都会嫌晦气地离开。
我再也做不出任何不像他的人偶,渐渐地也不再有人记得人偶师艾文。
深夜我举着烛台沿着每一个房间去找他的踪影,却什么都没能找到,我好像又一次被禁锢在了幼时的那个阴冷的地下室里,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的锁是我自己落下的。
我站在这间狭小的地下室里,几乎透不过气,胸口撕裂般地疼痛,这是我第二次和他分开,我很清楚,这一次他不会再回来了。
走出庄园时格雷斯问我打算去什么地方,我想了想,从前我一直想等哪天不用再做人偶了,就乘船到其他国度走走,以后不会再有机会了,不如就现在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