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湖》帝十七

126、第一二六回. 纤纤十指不沾泥 谁家新妇哭无米

　　在封闭的冰洞之中，虽然不及外面风雪飘摇般唇揭齿寒，却也是呵气成雾。
　　杨南丞顾非二人外出之时穿着狐裘暖衣，但在这冰洞之中，虽无风雪，但也是寒气逼人。杨南丞内力至阳至纯倒是不怕，到了入夜便将顾非搂坐在怀中，两人互相拥着依靠着倒是稍微可以睡得安稳。可这毕竟也不是长久之法。
　　而且，两人还有迫切要解决的问题。

　　杨南丞向顾非许下三世诺言，顾非也暗自下了决心。
　　这冰洞之中，他二人不知要被困多久，在这之前他顾非绝对不放弃，杨南丞被杨倚天逼迫练剑已经分心不暇，其他的事情就由他顾非来担忧。
　　迫在眉睫的事，就是两人的肚子。
　　头一夜因为之前喝了羊汤吃了羊肉倒是没有见得饿，糊里糊涂睡了一夜醒来，顾非便觉得肚子咕咕作响，想必杨南丞也是如此。
　　这会儿冰洞中已经有些光亮，杨南丞还没睁眼便被杨倚天拉去练剑。虽然杨南丞免不得受伤受罪，可顾非这会儿已经不想再去多加担忧，只想要好好想个办法，等杨南丞晚些时候能填饱肚子。

　　在冰洞中也不知道年月时岁，看这会儿有些光亮怕也是白日里头。杨南丞不在身边少了温度，顾非也无心睡眠，干脆起身在冰洞中慢慢查勘。
　　两人坠下冰洞之前是在雪山南麓，这积雪倾轧之处也应该就是朝北。
　　顾非二人睡觉的小冰洞位于东南方向，顾非先来到了坠下之时的那堆小山一样的积雪处。
　　两人出门在外，其实火折子火石都带着，但却无柴无薪，只能作罢。这积雪处原本是皑皑白雪，经过一夜已经变得坚硬如石，积雪之间有些落石和枯树，可惜那树也是潮湿无比，并不能做柴火。顾非暂没有想到有何用途，便由顺着冰洞外墙望南面走。
　　先发现的，是冰洞中最亮的一处，抬头冰层之外有光亮投下，甚至有一丝光投到冰洞之中，可惜穹顶太高，并无法形成光照。可能也因为光照比旁处强烈，虽无温暖之感，但这一处明显比起旁处更湿润许多。顾非抬头望着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光，不过一夜不见，竟然生出些许怀念来。
　　这处比旁出要暖些，可惜太过湿润，也不适合两人住下，倒是……
　　顾非忽然灵机一动，方才见着积雪里有几棵树连根被拔起顺着雪崩掉落于此，树根之处还有不少泥土，这里虽然到处都阴冷无比，可偏生这里有些光照，若是将那泥土枯木放置在这里，或许能长出些什么来。风餐露宿之时也曾吃过野果树菌，或许可以一试？
　　顾非想着便已经动手，那积雪虽然坚硬，倒也还不至于无法搬动，顾非连拖带拽总算清理出来一截枯树根，树根出非但有泥土还有几多半腐的枯叶。
　　将枯树根搬到了南面光处，顾非取了“狼牙”将树根处的泥土刮下来，又将树根和枯叶剁碎铺开在泥土之上，心里盼着这块“小田”终有日能长出点什么能吃的东西。

　　弄好一块小田，顾非也有些出汗，见着些微的光洒在小田之上，倒叫他有些高兴。转身又如法炮制拽出另外一截树根，这回更是叫他惊喜，积雪里还翻出一个腐坏一半的野果子，照旧剁碎了往小田里铺开埋好。
　　等顾非忙活完这块小田，冰洞里又亮堂了更多。
　　放眼而望，竟然叫他看到冰洞西面有一处水潭。
　　这水潭不过五六尺见方，探手摸了摸，水温倒是比气温暖些，莫非是一处活水？
　　若是活水，非但可以喝，而且很可能是一个出口！
　　顾非激动地一想，可再细细看了，这水潭一色碧绿，看来不浅，而且无半点波澜。且不说这活水能通往何处，若要通过这水潭出去，到底水潭多深要多久才见得别处都是未知数，有多少危险更是不可知，何况他顾非别说游水，但且多看一会儿便都觉得有些犯晕。
　　再者，这水摸着虽然不觉冰寒，可真要叫人浸在里头，绝非常人可办到，定会落下不少病灶。
　　想到这里，顾非有些泄气，转眼看了看远处被杨倚天打得飞去飞来的杨南丞，心里更一丝心疼，终于还是忍将下来。
　　昨儿一时气恼才惹急了那剑魔，本生死无妨，可如今两人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可。
　　顾非才这么一想，便觉水潭边有一点闪光。那闪光并不耀眼，可在这昏暗冰洞之中却甚为明显。顾非过去一瞧，似乎是被冰包住的，一片鱼鳞？
　　鱼鳞？那么是说，这里有鱼？好歹，这里是一处活水，或许……或许真的有鱼？
　　顾非一阵惊喜，真是恨不得埋头到水里头去瞧瞧底下可真有鱼儿游来游去。
　　杨倚天在这冰洞里存活二十年，莫非真是因为这水里有鱼？
　　顾非想着便又多看了杨倚天一眼，可转头又微微皱眉，这里无钓竿无渔网，且不说有没有鱼，若是有，要怎么捉？这里可不比小溪小河。而且如果真是有鱼，以这水潭的大小，怕是不一定够他三人分，若是杨倚天也以此为生，他两人岂非更是虎口夺食？看来要和丞哥商量一下。

　　当夜。冰洞中无法确认时辰，倒是见着眼前愈发昏黑，光照褪去，那杨倚天也不再多为难杨南丞。
　　一边为杨南丞包扎新的伤口，顾非一边将今日发现与杨南丞一说。
　　杨南丞疼惜地摸摸他的脸颊，道：“那我们去那水潭看看，若真有鱼，可还真与你解馋了。”
　　顾非挤眉弄眼笑出了声，两人便齐齐往那水潭走去。
　　竟然瞧见杨倚天也在水潭边。
　　“偷偷摸摸做什么，出来！”杨倚天没好气地开口。
　　杨南丞敛了脸色，并不应话。
　　顾非倒是颇为不悦，可见着杨倚天也出现在这里，果然自己所猜不假，这水潭里应该是有鱼的吧？
　　顾非低眼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前辈在这里作甚？”
　　那杨倚天一哼鼻，转头望向这边，似乎在犹豫什么，最后还是就着旁边一处冰柱坐下来：“你这臭小子装什么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问什么？”
　　顾非和杨南丞也在水潭对面寻了个平坦处坐下，顾非道：“我们若没被前辈打死，而被饿死了，前辈又有什么好处么。”
　　杨倚天没理他。
　　三人默默坐着等了好一会儿，顾非一直盯着水潭看，也没见着什么有鱼的迹象，便自言自语道：“真的能有鱼么……”
　　那杨倚天双眼不视，双耳却极聪，冷哼了一声，也仿佛自言自语：“今日是有鱼的。”
　　顾非眉头微微一皱：今日？这鱼还分日子有无么？
　　正想着，杨南丞忽然轻轻拍拍他，顾非抬眼一看，顺着杨南丞的目光望向那水潭，那水潭原本平静无奇的水面忽然一阵躁动，像是水潭底部忽然有什么吸力，水潭中的水荡漾着竟然慢慢变少！
　　顾非好奇地起身走过去两步，杨南丞怕他危险也跟了过去。两人探头一瞧，那水潭中深不见底的水半刻便下降了有一两尺，还再不断下降！
　　“这……”杨南丞惊讶不已，不禁看了看那边不为所动的杨倚天，眉头不禁又皱起来。
　　顾非看着那水潭，低眼想了想，开口道：“莫非……是退潮？”
　　杨南丞不解，倒是杨倚天轻轻哼了一声。
　　顾非也不搭理他，向杨南丞解释道：“这水潭果然是一处活水，不知和远处哪里的湖泊相连，湖泊月夜潮水涨退，这里便……”顾非说到一半脸露惊喜，“啊，原来这就是‘今日有鱼’！”说着不禁看了杨倚天一眼。
　　杨南丞听顾非一说也明白过来，点点头：“是说这潮水势必会再次涨满，到时候便可能带来鱼，对么。”
　　顾非笑着点了头，又有些担心地看了看杨倚天：说是潮水可能带鱼过来，可这也是看老天的心情或多或无，原本他杨倚天一人或许够吃，这会儿多了两张嘴……
　　也不知到时候激将法可还管用？
　　顾非皱了皱眉头，又与杨南丞坐回原处，继续等着潮水涨满。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之后，那静谧了许久的水潭中忽然水声汩汩，甚至起了一阵漩涡，片刻便又涨满。
　　顾非拉了杨南丞往水潭边去，杨倚天也起了身。
　　待得水面恢复平静无波澜，仔细看，那碧绿的水潭中隐约可见水底有活物游动。
　　竟然真的是鱼！
　　顾非心中忍不住一阵欢呼。
　　就见着那杨倚天扬手一剑轻削身边冰柱，接住其中一块碎冰，侧耳细细听了一阵，忽然扬手将手中碎冰打出去，就见着水潭微起波澜，片刻便有一尾巴掌大的白鱼翻着肚皮飘出水面。
　　这暗器打鱼的手法极为流畅，顾非不禁微微一惊，那杨倚天已经剑刃挑鱼，转身便走。
　　看杨倚天一言不发只打了一尾鱼便走，顾非不禁还有些好感，这人好歹也还不至于为了食物逼迫两人。
　　杨南丞看杨倚天的手法，也掰了一块碎冰，试着往水潭里打穴捉鱼。这水潭颇深，冰洞光线又不足，这要一次打中还不是那么简单，试了三回，总算也见着一尾鱼浮出水潭。
　　顾非见着自然开心，却又觉此事原本自己下定决心要做，始终还是靠杨南丞才得了这鱼，竟有些倔脾气上来。看杨南丞用“狼牙”切着鱼生，顾非一边记下做法，一边开口道：“丞哥，这打鱼的法子可教给我？”
　　杨南丞愣了一愣，抬头看顾非脸上有几分不甘心，倒是轻笑出声：“不是说不学也罢么？”
　　顾非看了他一眼，道：“丞哥照顾我，我自然开心，我照顾你，你难道不也开心么？”
　　杨南丞哂笑，想了想，若是要教顾非这打穴之法也不难，只是须得先修内力。虽然他说自己不再过问江湖事，可他始终当自己是武当的人，从不曾收徒。这武当太极真气他若要交给顾非，怕还是要先与师傅请示才好。倒是这《往生诀》的心法，既然天意叫他二人得来，两人又都熟记于心，或许正是机缘。
　　便道：“也好，一会儿吃过鱼生，便教你些吐纳法，若是叫苦，哥可不管哦。”
　　顾非笑出了声，道：“不对不对，丞哥若真教我，那我该叫一声‘师傅’，师傅可不能不管我。”
　　杨南丞禁不住他逗，哈哈大笑出声，见着顾非一脸得意，他也坏笑着轻声道：“不成不成，若是到时候叫错了，那‘小丞哥’可要蔫了。”
　　顾非一顿，明白过来，见着杨南丞一脸坏笑不禁带了几分羞意嗔看他一眼。

　　两人分食了两位小鱼，虽然并无饱腹之感，总算勉强果腹。这水潭之中不知还有剩几尾，加之不知下次涨潮要到什么时候，两人也不再取。顾非原想再捉一尾以备不时之需，可这鱼儿切好的鱼生在冰洞中放上片刻便冻僵不可下肚，也只能作罢。
　　难怪杨倚天也只取一尾鱼便走。
　　顾非看着水底隐隐约约可见的几尾鱼儿，不禁打趣道：“师兄常说我是只鱼饕，这回可是要吃鱼生度日，岂非又因祸得福？”
　　杨南丞闻言心中有虚，面上却只是淡笑，双目却不愿与顾非逼视。
　　顾非料定杨南丞心中愧疚，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杨南丞的脸颊，笑道：“这回可是要苦了你陪我吃鱼了。”
　　杨南丞拉着俊人儿的手，久久没有答话。

　　——两人困在这冰洞之中其实九死一生，前途未卜，又有剑魔虎视眈眈，可这会儿两人说笑之外还调情两句，自是眼中独有彼此早已将旁事看轻。杨南丞心念着，又对顾非生出几分爱意。若是他杨南丞独独一人受此一劫，怕是思前想后许多，哪里来得这样轻松惬意坦荡心情？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