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湖》帝十七

127、第一二七回. 颠嗔痴我楚狂人 拈花笑四两千斤

　　乌飞兔走，白驹过隙，杨南丞和顾非在冰洞之中已经过去了七八日。
　　这冰洞原本是雪山之中的一个小湖泊，冬季湖水干涸湖面结冰，多年十数次的雪崩一再入侵空洞的湖泊，逐渐形成了一个两头狭长类似月牙的冰洞，唯一与外界相连的就是那一处活水潭，每月都有数次潮汐。——这些都是顾非在冰洞中七八日推理出来的可能性。
　　只是顾非也特意观察了那水潭四壁，退潮到丈余才停下，可余下的水依然深不见底，四壁也没有任何洞口，难以想象可以通过这水潭逃出生天。
　　见着杨南丞身上的伤口一日一日增多却也渐渐没有触目惊心的重伤，顾非心中稍感宽慰，可想到两人在这里虽然无人打扰，可始终是不见天日叫人难以安心。

　　而杨南丞却是半点没有心思去想这些来龙去脉。

　　杨倚天所谓传授剑技，不过是逼着杨南丞与他过招。杨南丞每日都以命相搏生死一线，心中既存痛恨又不得不佩服对方确是剑技高超天下无敌，难怪当年能够疯魔武林闻者变色，难怪当年众多以剑法为尊的门派毁于其剑下，难怪杨倚天会被人称为“剑魔”。
　　——剑法，讲究招式变化。
　　杨倚天的“倚天剑法”，其每一势都大相径庭，却又都变化无穷让人眼花缭乱如坠雾里。
　　第一势“散华”，剑招如同落英缤纷乱花迷眼；
　　第二势“无影”，人随剑走如影随形叫人捉摸不透；
　　第三势“无极”，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攻其不备；
　　第四势“星陨”，势如流星破空断人后路；
　　第五势“天逆”，隐匿气息宛若幽魂可谓敌我不分；
　　第六势“破空”，剑气逼人杀人千里之外；
　　第七势“诛神”，气驭长剑杀意如泣如诉哀婉凄凉；
　　故而这倚天剑法又被武林中人称为，“神鬼七势”。

　　若非这每一招每一势都带着随时可能爆发暴走的杀意往自己身上招呼，杨南丞或许会一面感慨此技艺无人能敌，一面却又佩服并技痒想要出手与之切磋一二。
　　杨倚天显然并不在乎杨南丞的佩服或是惧怕，手中剑招不停，一旦杨南丞迟疑半分，便随时可能丢掉性命，若杨南丞偶尔挡住他一两招，却又招来两分更重的杀气，正所谓进退维谷。好在杨南丞也不是平凡之辈，自小习武也算的一介奇才。如今在这冰洞之中绝非好事，可杨南丞自从经历那一次生死之劫，加之现在有顾非陪伴，倒是叫他日渐心无旁骛，一一记下每日都要他性命的剑招。这七八日下来，神鬼七势的第一势倒叫他已经熟记于心，已经可以逃开杨倚天“散华”十之八九的杀招。

　　又过了几日。
　　这一夜，连续三天未见潮汐，可喜的事，顾非的“小田”竟然真如他所愿长出几株树菇。那杨倚天虽然逼人极甚却没有夺人口食，两人没有鱼吃，吃了几口味道诡异的树菇倒勉强抵御饥饿。
　　杨南丞被杨倚天折磨一日很快便入睡，顾非挨在他怀里看着杨南丞日益消瘦的脸颊，心疼不已。这几日杨南丞如约教了顾非一些吐息之法，他渐渐也能抵御洞中严寒，可两人如今困在洞中又有杨倚天这个剑魔，叫顾非始终难以全然安心，良久才熬不住困倦闭上眼。
　　就在顾非快要睡着之时，他却听到一股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骂嚷着什么，又似乎只是疯癫的梦呓。
　　抬眼看了看呼吸平稳的杨南丞，顾非往向了黑暗中的另外一头。
　　果然是杨倚天的声音么。
　　顾非皱了皱眉头。
　　原本以为这声音不过是一时梦话，可那哼哼声愈发大了，猛然之间，一个身影撺掇而出，一阵怪笑，吓得顾非不禁拉紧了杨南丞的手。
　　那杨倚天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笑声戛然而止，又破口大骂：“你们这群卑鄙小人！竟然敢暗算于人！！”
　　顾非心生好奇又有些害怕，不敢发出声音，手背上却轻轻覆来一只大手，杨南丞安慰地拍拍他，又将他更往怀里抱了抱。
　　“丞哥。”顾非无声的唤了一句，杨南丞却以指封口轻轻摇头。
　　顾非明白这意思，杨倚天的怪笑又传来。
　　那杨倚天站在冰洞之中，飞上跳下，似乎在躲避什么未知之敌，口里一直嘀嘀咕咕，声音过小杨南丞二人听不分明。忽然，杨倚天似乎被什么打中，身子一顿，躺倒在冰洞地面上，口气也变得略微虚弱，像是受了伤：“你！你！竟然这样暗算人！竟然还敢称自己是大侠！！”
　　杨南丞顾非二人听得都皱了眉头。
　　杨倚天这模样可是中了梦魇？想起了当年之事？
　　顾非才这样一想，就听到杨倚天忽然撕心裂肺吼道：
　　“我杨倚天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几人！黄尚！薛步桥！武青岚！武青琏！还有你！曲善流！！你这个叛徒！！叛徒！！——”吼完以后，却突然弹起在冰洞中疯也似的挥舞着剑刃，只见到他所在之处冰雪纷飞。
　　薛步桥？顾非不禁厌烦地撇了一下嘴。
　　黄尚，武青琏，武青岚的名字倒是师兄提过，这个曲善流是什么人？杨倚天噩梦之中也在叫这几人的名字，原来这些人就是他的仇人么？当年他就是被这几个人所害？可是……
　　顾非心中疑惑颇多，抬眼看了看杨南丞，却见着杨南丞一脸杀气，不禁按了按杨南丞的心口。
　　杨南丞似是惊醒，看着顾非担心的脸色，勉强弯了弯嘴角。

　　杀了他！
　　看着在冰洞之中发狂的杨倚天，杨南丞脑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立刻杀了他。

　　他当然也听到了杨倚天的话。
　　曲善流，这个名字也不是第一次在这件复杂的事情中出现，杨南丞到现在为止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更没有想到这个人还与杨倚天有关。而当年的“屠魔九英”之中的几人竟然也与杨倚天当年死亡的真相有关，到底这背后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事？黄尚，那个也曾与自己谈笑风生，说笑要与自己结拜的武林盟主，竟然也与杨倚天如今的遭遇有关，竟然是……自己父亲的仇人。——杨南丞当然也想到了这些，可是比起这些，比起去思考这一切的背后到底有什么样的阴谋，瞬刻冲入他脑中的想法，却首先是，要趁着这个剑魔发狂失神没有防备之时杀了他，否则哪一日这疯子癫狂起来，或许会伤及顾非的性命！到时候……到时候……
　　可杨南丞没有想到，就在自己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竟然无法下手！是出于武林正道的正义？不，面前的只是一个危害武林的邪魔外道！因为他是自己的父亲？不，退一万步而言他不过是有生育之恩并无半点养育之情！因为他现在这可怜模样？不，他化成灰也只是一个杀人如麻嗜血成性的剑魔！
　　为什么！杨南丞你为什么下不了手！

　　猛然被顾非唤醒，杨南丞惊觉自己呼吸也忽然停下了片刻，看着顾非关怀不已担心不已的眼神，他稳了稳心神。
　　不，不能手软！
　　“你在这里，我去……”杨南丞嘴唇轻动，并不发出声音，“我去趁机杀了他。”
　　杨南丞身上杀气如此明显，顾非不可能没有注意到，“听”到杨南丞的话，顾非却紧紧拉住了男人的手。杨南丞不能读他的话，顾非只能用力摇头。

　　顾非当然知道杨南丞的心思，比起杨南丞，除了觉得这剑魔可恶以外顾非对于这个杨倚天更是丝毫没有感情。尽管他是他最心爱的男人杨南丞的父亲。
　　可他说到底毕竟是杨南丞的父亲，顾非知道杨南丞并非嗜血之人，此时一时冲动行事，且不提杀人犯法并将受刑，也不说江湖道义不害孱弱妇孺，也不顾弑父之罪罪大于天，就算是为了他顾非，他也绝对不想日后杨南丞落下一点心病。
　　毕竟，他是他的父亲。
　　而且现在的杨倚天明显就是一头疯狗，杨南丞出手或许有杀他的机会，可是处在疯癫情况之下的杨倚天或许比正常时候的剑魔更为可怕，倒是恐怕结局只是两败俱伤。
　　看着已经无法理性思考的杨南丞，顾非只能进一步靠近他脸庞，轻轻摇头：不！不！
　　可杨南丞眼中似乎已经看不到顾非的阻止，顾非担心自己这个时候发出声音来惊扰了那边发狂的杨倚天，心中轻叹气，猛然吻住了杨南丞的唇。
　　“！”
　　杨南丞本是一身怒意杀气，这情人儿忽然送来的一吻可叫他醍醐灌顶醒过神来，惊讶地瞪大双眼，杀气瞬刻涣散开来。
　　口中香甜不去，杨南丞愣了愣倒是也不客气将顾非按到了自己怀里。
　　顾非见着杨南丞眼中戾气散开，心里倒是笑自己的男人果然这样可爱，便也不在意那粗鲁的大手，待得两人吻得觉着彼此在这情形之下还在风花雪月般有几分潇洒却又好笑，才对视笑笑松开了对方的唇瓣。
　　杨南丞看着顾非被自己吻得有些肿的唇，有几分挥不散的情动又有三分歉意，可还不曾开口，顾非已经食指缄口，只冲自己笑了笑，又敛了笑意小心翼翼看着冰洞那边依然发狂挥砍的杨倚天。

　　“哈哈哈哈哈哈……”
　　方才还一直叫骂的杨倚天忽然开口狂笑，冰洞天花的冰凌冰柱被他的剑气打得粉碎，一时之间杨倚天身边雪花冰花飞舞，剑气杀气更是猛烈若狂风骤雨！连同杨南丞二人所在的位置也已经被风雪侵袭，杨南丞眉头紧锁只能将顾非护在怀中。
　　这冰洞虽大，可杨倚天的笑声却仿佛魔音灌耳，附着尖锐的风雪之声直直叫人害怕，忽然杨倚天又在冰洞中胡乱飞身，猛然落地打滚，笑声之中又唤作几声叫骂，口中全是之前的几个人的名字。
　　看着这疯狂的杨倚天，顾非心中有几分畏惧，之前他凭借一时胆量激将，这会儿倒是有些后怕，可脑中也不停想着，杨倚天这似乎中了梦魇的模样，恐怕就是之前他被人所害之时，他口中的人也就是他的几个仇人，之前杨倚天口口声声要杨南丞为他报仇，看来就是要杨南丞去杀掉这几个口中之人么？这几个人如今都是武林之中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为人称道的江湖大侠，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杨倚天的口中，是这几个人卑鄙地害了杨倚天到如今的模样？到底什么才是真相？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