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游之草木有情》风小餮

37、唯一心动

　　方士“酱油”，是苏草草深藏在心底的一个秘密。

　　这世界上有许多种喜欢与爱慕，有的基于外貌的惊艳，有的基于灵魂的共鸣，有的基于美好有如救赎，有的绝望有如灭顶之灾……

　　而“酱油”对于苏草草来说，既是救赎，又是灭顶之灾。

　　现在的苏草草，没法让其他人明白，她能在人前坦然地说出：“我在找我的师父，一个叫酱油的女方士”，耗费了她多少的勇气。

　　对于高中时期的苏草草来说，酱油是她全部的心灵寄托。

　　在此之前，她像是在一间密闭的小黑屋中生活，酱油的出现给她破开了一扇窗，让阳光雨露洒了进来，让她成为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还是中学生时，苏草草的游戏就已经玩得非常好了。她虽然成绩什么的不行，但手指天生非常灵活，而且反应速度极快，对各种游戏机制的理解和运用都非常上手……由于不喜欢跟人接触，她一直只玩各种单机游戏，即使到了舅舅家，一放学也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搓手柄。

　　可舅舅舅妈真的是很温柔的人，他们并没有呵责她的不思进取，每到饭点，他们就把饭菜端到苏草草屋里，试探着跟她聊天。无论女孩的表现有多冷漠、多漫不经心，他们都没有不耐烦。

　　他们没有章法地夸草草的游戏玩得好，笨拙又艰难地试图找到跟孩子的共同话题，几乎小心翼翼地想讨好眼前这个心灵紧闭的少女。

　　后来有一天，舅妈偶尔说：“好像你乾坤表哥也在玩游戏呢，网游，那游戏叫啥，聂小倩还是什么来着？你有空可以跟哥哥一起玩啊。”

　　苏草草木然地盯着屏幕，手指飞快地活动，却在舅妈离开之后暂停了游戏，打开浏览器搜索了“网游聂小倩”，随即，下载了新倩女幽魂的客户端……

　　她随便找了一个服务器建号，也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鬼迷心窍地就玩了网游，就在她意兴阑珊准备删客户端的时候，系统提示有个师父愿意收她，就这样，酱油出现在了苏草草的人生中，从此改变了她的航道。

　　苏草草很轻易地发现，酱油是一个游戏新手。除了新倩女，那人估计从没玩过其他游戏。对方的操作也是十分蹩脚而缓慢的，苏草草看酱油打怪，总感觉对方只会用一根手指迟钝地戳键盘。

　　“就这种水品也好意思巴巴跑来给别人做师父？”最开始，苏草草很不屑。

　　她不屑于跟师父聊天，不回师父任何消息，不愿与师父跑图。女方士的号靠近一步，女异人的号就能往外蹿三步，虽然不说话，可嫌弃溢于言表。

　　女方士酱油却并没有因此生气，那个号耐心地跟着异人草木，从带她打怪变成围观她打怪，坚定地为她打call：“哎哟，这波厉害了。”“棒！”“哗，这效率能赶超工作室了吧？”

　　三天之后，草木终于回应了第一句话，她问：“你是谁？”

　　方士酱油显然非常不解，回应：“嗯？我是你师父啊……三天了你还不知道？”

　　可草木的问话还是很怪，她问：“你认识我？”

　　酱油：……认识啊，你是我徒弟啊。徒弟你突然撞到脑子了？

　　草木：我是说你之前认识我吗？

　　酱油：醒醒，我们认识已经三天了，你失忆？

　　游戏之外，苏草草的手搁在键盘上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因为这是第一个，除友善的家人之外，愿意对她散发善意的陌生人。

　　草木：你之前不认识我，怎么无缘无故对我这么好？

　　酱油：？我哪里对你特别好了吗？再说了，这怎么能算无缘无故，你是我徒弟啊！

　　草木：游戏里的徒弟。

　　酱油：你有没有学过概率？你知不知道在这么多个区、这么多个服务器、这么多的玩家中，你跟我被系统匹配成师徒的概率有多低？这是一个十分趋近于0的数字，在中小学用的数学计算器里，这个数字大概会直接约等成0.

　　酱油：我们变成师徒的概率是0，我们的相遇是在不可能中创造出的奇迹。

　　酱油：你明白吗？我们做师徒，本身就是奇迹。

　　不知道为什么，对着屏幕上的这句话，苏草草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她双手离开键盘捂住脸，想要挡住这谁也看不到的狼狈。

　　可酱油的话还没有打完，消息框中又冒出了几句。

　　酱油：而且，我真的没有对你特别好……虽然你夸奖让我很开心。

　　酱油：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

　　酱油：我想让你知道，世界上大部分人，无论游戏内外，都跟我一样。

　　酱油：可能是我戏太多，但我希望你知道……这个世界很温柔。不要讨厌世界，不要讨厌其他人类，好吗？

　　草木：好。

　　现在回想起来，酱油的话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甚至还有点啰嗦、好为人师……可对那时候的苏草草来说，酱油的存在就是刺破阴云的第一缕圣光。这个人是苏草草长时间与人隔绝后第一个毅然与她接触的人，其散发的纯然的、毫无目的的、单纯又美好的善意，重新奠定了苏草草对整个世界的认知。

　　在酱油之后，无论苏草草在游戏内外遇到多少充满恶意的、愚蠢的、聒噪的人类，她总会告诉自己：“这样的讨厌鬼只是少数。我只是一如既往地坏运气碰见不好的人罢了。”

　　这样的心理对一个人的暗示作用巨大，是酱油把苏草草变成了一个永远认为“这个世界还有救”的孩子。

　　对于这样的人，喜欢上可谓理所当然。

　　任何一个人身边如果陪伴一位温柔、幽默、耐心、善于倾听和开解的朋友，都会不可控制地因对方坠入爱河——更何况这个人本身只是个社交障碍的缺爱青春期少女。

　　苏草草知道自己喜欢上酱油师父了。她满心满眼都是这个人，连上学时想起对方都会忍不住偷偷笑。她的所有秘密、所有伤疤，她都愿意露出来给酱油看。酱油鼓励她做的任何事，她都愿意拼尽全力地去完成。

　　酱油让她好好念书，她就真的认真上课写作业；酱油让她早睡早起，她再舍不得也会12点准时断网上床；酱油让她回应家人，她就是尝试把自己完全敞开、对表哥一家交付信任……

　　草草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她是一个木头做的脸颊提线木偶，抓着自己的线追在一个人身后，卑微地大喊着：“师父，拿去，你不要不管我啊！师父，我乖不乖，你不要不管我啊！”

　　她喜欢酱油管着她、关心她、叮咛她……也娇惯她。她心中对酱油的喜爱从甜甜的蜜糖一点一点熬成浓稠甜腻到发黑的糖浆。

　　但她不敢表达出来，因为她知道对方会拒绝。她知道对方是个女大学生（？）——酱油当然是女生，她那么温柔那么好——知道对方只把自己当成问题高中生……她只想做自己的“知心姐姐”。

　　另一方面，苏草草害怕自己“喜欢女生”。她跟其他人类的脆弱关系，她跟家人刚刚产生的亲密，都不允许她再“离经叛道”，不允许她“为所欲为”，不允许她……是一个同性恋。

　　她有满心爱意，不敢说，不能说，只能压抑，只能在梦里吐露，只能在梦里做一个哀求别人操控自己的傀儡木偶。

　　可世界上只有两种东西压不住，爱跟喷嚏。

　　苏草草觉得自己快被自己的心事撑得爆炸掉，思来想去，她决定给自己一个机会，给自己设定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她邮件告诉酱油师父，她要考酱油就读的名校V大——这对一个从一年级到高二几乎完全荒废的学渣来说可能行为0——她想在高三结束的暑假与酱油见面。她在心里跟自己做了一个约定：如果我能奇迹般考上V大，那我是不是就有了与她匹配的资格？只要我考上V打，我就去跟酱油见面、向她告白！

　　结果如我们所知，苏草草创造了奇迹，她真的考上了V大，然后，在那年夏天热热闹闹的新倩女线下见面会上，酱油失约、失去踪迹，一不见就是两年。

　　再出现时，酱油成了江游，女师父变成男徒弟，线上的温柔耐心变成线下的寡言沉稳……可苏草草喜欢的人还是他。

　　还是他，一直是他，从头到尾都是他。

　　像是命运，像是注定，像是破土而出。

　　苏草草本以为自己对酱油释怀了，本以为那段“喜欢上一个大姐姐、怀疑自己性向的时光”会永远埋在心底无人得知，本以为自己倾慕江游、为瓶子心动是全新的开始……

　　可并没有。

　　兜兜转转，她只是重新爱上了最初让她心动的那个灵魂，无关性别，无关年龄，无关过程。

　　是如拯救又如灾难一般的喜欢，是逃不开的那个唯一让她心动的人。

　　酱油，江游，正是一个人。

　　……

　　袁璋听苏草草说完，紧紧地抱住对方。不知为什么，她的脸上也跟草草一样爬满泪水。

　　两个女孩相拥而泣，本来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屋外突然传来的吵闹打断，只听草草的舅舅舅妈焦急地嚷着：“哎，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别动手啊！住手，别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