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乔大叔》庄雨寒

34、第 34 章

　　那天我们去了慕田峪长城。
　　“你就在这儿等我们。”下车的时候，乔书平对师傅说。车是他租的，连车带司机，听说租了两天。这个租期比起我对于津为什么没来的好奇，实在算不了什么。
　　“为啥不坐于津的车？”
　　去售票口的路上，我终于忍不住问乔书平。
　　他的手叉在大衣口袋里，大步走在我前面。听到我的问题，脚步只是一顿。
　　“他有事。”
　　“那我们干嘛走这么远，今天就该在城里逛逛，也不用特意叫车的那种，反正城里还有好多地方我没去过。等他哪天空了，再让他送我们过来，还单独去租车……”
　　他彻底停下来，转过身来看我。
　　他眯着眼，但我的“习惯性瑟缩”立马就“犯了”。我嘟哝着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他身边。
　　他什么也没说，重又抬起他的长腿往前走，我却跟得比刚才吃力。
　　“乔叔，您慢点，您照顾照顾我这小短腿吧……”
　　他再度停下来，转回来看我，我几乎是小跑了。人家嘴角一翘，道：“我走得快吗？”
　　我故意作气喘如牛状，还作势往啥也没有的脸上抹了一把。
　　“您看看，这么冷的天，为了赶上您老人家的步子，我汗都出来了。”
　　他站在那里，笔直，两只手随性地叉在大衣口袋中，饶有兴致地看我。
　　“是嘛？那刚才是谁还嚷嚷着和我一起在城里逛？那不被甩几条大街啊？”
　　我……
　　这个“睚眦必报”的“长辈”，人家还不是跟“小媳妇”一样替他精打细算持着家呢……
　　他哪里会管我心中这些“弯弯绕”，话一说完，也不看我，只甩甩头，朝售票口走去。
　　我望着那个瘦削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乔书平不像我认识的乔书平，至少，今天，现在，刚才，那一个，不像。可是为什么呢？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
　　剪了票进去才发现差不多是包场。这边比起八达岭，在知名度上本就差一截，又是隆冬，游人真是以个位数计。举目远眺，群山巍峩之间，长城蜿蜒而上，一眼望不到边。
　　我心中有些打鼓。
　　“今天要爬上顶？”
　　乔书平似是有些走神，我又问了一遍，他才转回头来看了我一眼。
　　“我本来，是这样打算的。”他眯起眼看着远方，“那一年，这是我规划的第一站——那时，这边刚开发出来……一晃，这么些年过去了……”
　　我楞了半晌，才想明白他指的应该是我初中毕业那年。他答应带我来北京，临出发了，他大病一场。
　　“乔叔叔，你终于还是带我来了……”我看他突然黯淡下来的脸，竭力想绕过这个话题，可是他没等我说完，又长长叹了口气。
　　“可是，我也许陪不了你登顶了……”
　　他说着便低下了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和平日开无二样的声音。
　　不过，表达的，却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乔书平的挫败……
　　四周很静，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声，我只听得见自己紊乱的呼吸声。
　　只是一瞬，乔书平重新抬起头来，冲我微微一笑。
　　“对不起。”他说，不知道是为他刚刚那段话，为他那时一闪而过的情绪，还是为他终不能陪我登顶的遗憾。
　　我也冲他笑笑，却没有像电视上演的，小说上写的那样，捧起他的手跟他说没关系，我不在乎一类。我只是冲他笑，冲他伸出手，示意他走前面。
　　“说好是我引你逛的，当然是我走哪儿你走哪儿，我在哪儿歇，你就在哪儿歇，对不，乔叔叔？万里长城万里长，我又不是神行太保，一天能走多远？不过是看看逛逛，了个心愿罢了。”
　　关键是，我能和你在一起！
　　这句，埋在心里，硬是没敢说出囗。
　　乔书平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看着我，定定的，一动不动的。那目光中有的我不熟悉的东西……
　　我们的确没走多远。因为，慕田峪的确是太陡峭了。
　　论位置、交通，慕田峪这边都不比八达岭差，甚至因其秋天一树一树的红枫，这边还多了份风景可观赏。可是，这么些年下来，慕田峪始终不如八达岭有名，其主要原因便是因为它陡上陡下的地势，让不少有志于当“好汉”的人望而却步。
　　我，原是有鸿愿的。进了大门，远远一望，那连绵不绝的烽火台，陡高而上云天相接的城墙无一不让我兴奋不已。虽然嘴上没说，但内心深处我百下定决心，定要征服那最高最陡的一处，驻足其上，饱览众小……
　　因为有此心思，我很快抢到乔书平前面，并且一直一马当先。一开始，乔书平还能跟上我的步子，甚至到达一个烽火台的时候，还能和我絮叨两句。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和他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当我又一次到达一个烽火台时，他还没爬到前一个烽火台。我远远地看着他，一手扶着一边的城墙，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缓缓地上，时而靠在城墙上停顿一会儿。
　　我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向齐书平的方向跑去。
　　到乔书平面前的时候，他闭着眼靠在一处垛口上，胸口剧烈起伏着。
　　“乔叔叔”我轻声叫他。
　　他猛然开眼，片刻的凝滞，接着就冲我笑。
　　“人，老了，的确，不，中用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乔书平歇了四歇，才断续着接完，饶是这样，他的气息依然粗重，可是他笑得比刚才愈发愈发灿烂。
　　“我也走不动了，乔叔叔……”我做出一副力竭的样子，小心走到他身边，准备随时借他一个肩膀。
　　乔书平的笑滞了一下。
　　“我会慢慢，追上你的……”
　　“我是真走不动了，乔叔叔。再说，天也不早了，我有点饿了，我们早点下去，你请我吃大餐。”
　　乔书平站着没动，一直盯着我，仿佛要把我看穿一般。我就一直傻笑着，直笑得嘴角发酸，才听那人说了声，好吧。
　　我等乔书平先迈步，他已经跨了一步了，却又停住，我的角度望过去，他的嘴角似乎动了一动，他似是说了句什么，可是我什么也没听到。
　　接着，他再也不停留，扶着城墙，一步一步向下。
　　我回头望了眼高耸入云的城墙，紧跟上了乔书平的步伐。
　　直到坐到烤鸭店里，我才发现乔书平的脸色很不对。苍白就不用说了，关建是泛青，嘴唇也有些微微的发紫。饭店上菜以前端到他面前的一杯水，他试着端了三次，才勉强端起来。
　　“乔叔叔……”
　　“这水太烫了，欢欢你待会儿再喝。”
　　他根本不给我问话的机会。
　　“明天咱们去故宫吧。”
　　“不想去，”我哪里会不明白他的心思，可我也不能把那份担忧表现出来，“天太冷了，那里面风大，再说，我也不喜欢故宫，没多少藏品，还阴森得慌。我听左师兄说，台北那个故宫，才有好多好东西。”
　　乔书平看我一眼，隔好半天才说，“以后有机会，去那边看看。”
　　我兴奋得连连点头，却忽略了人家说的是去那边看看，最重要的“我带你”被他有意无意忽略掉了。
　　回去的路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车一直开进了校园，开到了研究生楼门口。
　　“我到了。”我冲坐在前面副驾驶座位上的人说。
　　“今天累了，早点休息。”
　　“那我……下去了。”
　　他连个转头的动作也没有。
　　“乔叔叔，再见！”
　　“明早，还是今天这个时间吧，我来接你。”
　　心中一阵狂喜。连“好”字都说不大利索了。
　　带着这份兴奋下车的时候，我看到了左理。
　　他站在楼门口，冲我微微地笑。
　　“今天出去玩了？”
　　见我下车，他朝我走过来，一直走到车跟前。
　　我瞄了一眼还停着没动的车，淡淡地点头。
　　“去哪儿玩了？我今天本来打算过来找你，再陪你做一次昨天的实验的。我昨晚回去想了想，我觉得还有些其他问题……”
　　“左师兄，我们进去说吧。”
　　我的眼角瞥到副驾旁的车窗摇了一截下来，不过，没看到那个人的脸。
　　“好好好，你看我，光顾说话了。冷不冷啊，你穿这么点……”
　　平日里左理也常这么跟我说话，可是今天，不知怎么的，我有些怪怪的感觉。我也不搭话，只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我后来并没敢回头看，所以我并不知道乔书平的车是何时离开研究生楼门口的。左理一路上都在那儿大声地说着话，谈着那个实验，间或冒出一两句关心我的话，我不知道他是否都听到，还是听到了一些。只是，当我终于打发了左理，站在我房间窗户跟前时，那辆车早已没有了踪影。
　　我颓然坐下，连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想他听到，还是不想他听到。

作者有话说

　　左理是个重要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