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录》跳跃的火焰

147、144

　　天裕关天机殿。
　　大辽的宫殿群巍峨叠嶂肃穆庄严，交错掩映在参天巨树之中。阳光照不进大殿的深处，只能在琉璃的屋顶和飞檐上镀上一层金黄。
　　这个和京城皇宫等重的建筑，若是从空中俯视，能发现它和皇宫完全处在同一条中轴线上，呈镜像坐落。
　　只是天机殿里没有红粉佳人三千，后殿建筑群里居住的是轮值的司监司侍和童侍们。
　　今日的天机殿却有了例外，侧殿里安顿了一位女客。
　　夏满懒懒的靠在临窗的软塌上，透过大开的窗户看着院子里正在盛放的玉兰，一动不想动。
　　从她踏上天裕关的那一刻起，整个天机阵因为感应到她的到来而运转，庞大的压力如同泰山压顶，她每时每刻都在和天机阵的压力抗衡，这让她的脸色有些不自然的苍白。
　　天机阵遇强则强，因为她的存在，整个天机阵缓缓运转，使得天裕关的地面流动着柔和的白色法阵光芒，引来了天裕关居住的人们好奇的打量和指指点点。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小道消息，瞬间就传遍了天裕关，人人都知道天裕关被押送来了一只大妖，这才使得法阵不停歇的运转。
　　这大妖是何方神圣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人猜测是盘踞在西凉河里上千年的蛇妖，有人猜测是嬴城外山谷里被传吃了无数人的大蜘蛛，还有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猜测，一时间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传说漫天。
　　宁公公笑眯眯的听了一会儿茶楼里说书先生新说的评书，影射的正是如今天裕关里这只被关押在天机殿的大妖。故事里的大妖是只来无影去无踪的飞蛇，会隐匿了身影盘踞在后院的房梁上然后悄悄的学习家里人说话的声音，等到屋子里的妇人被它说的话骗走，它就会游下去吃掉落单的孩子。
　　宁公公关上了窗户，转身在圆桌旁坐下：“这些市井小民编的故事倒也有趣。”
　　他的对面，坐着天机殿的崔司监。萧诚帝重启天机殿之后，从司侍中提拔了崔温段晋年五位司监，这五人所属的家族都和萧氏皇族有着姻亲关系，其中崔司监的母亲乃是萧诚帝的姐姐慧公主。是以五人中以崔司监为主。
　　崔司监向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道：“四大神兽如今除了兀离，已有其三落在我大辽，这是天佑我皇的征兆，是大祥瑞。”
　　宁公公微微眯起了眼：“这么说，天机殿里那位，果真是……夜藏了？”
　　崔司监笑而不语，点了点头。
　　宁公公叹了口气：“老头子我，是黄土都埋到下巴的人了。跟了先帝四十年，如今有幸还能伺候当今圣上，有些话旁的人不敢说，老头子我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却是没有什么不敢说的了。这大辽毕竟还是萧家的大辽。
　　往前数数百年，天机殿的历任司殿大人们，也是萧氏皇族的嫡系。却不知为何这司殿用了外姓人之后，却渐渐的和皇室生了离心。远的不提，齐司殿的心思摸不透，早早的就卸了司殿的职务，宁愿去做书院的山长。黄司殿和先帝不和乃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甚至导致黄司殿逝去后大灵都无法入国祭。”
　　宁公公看了沉默不语的崔司监一眼笑道：“崔大人的母亲乃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姐姐慧公主。崔大人是真正的天潢贵胄，和圣上是嫡亲的一家人。今儿个老头子来见崔大人，是圣上嘱咐老头子我来看看他嫡亲的外甥，乃是家事。”
　　崔司监面露微笑：“多谢圣上挂心，多谢宁公公。”
　　宁公公笑道：“既然是家事，咱们唠些家常也无妨。老头子来之前听圣上念叨，齐先生如今代理天机殿的事务，但是书院本就事务繁杂，齐先生又已年逾七十精力不济，圣上的意思，是要早一点定下司殿的正式人选，这样凡事才好有个章程。圣上希望这司殿的人选，还是由皇室嫡亲来担任比较好，这样省的有了隔阂，国事动荡啊！”
　　崔司监面露一丝喜色，激动道：“崔某自然全心为圣上效力。”
　　宁公公笑着点了点头，略微探过去一点身子，压低声音道：“圣上还有一事托我询问崔大人。”
　　崔司监也靠过去了一点，慎重的点点头：“宁公公请讲。”
　　宁公公道：“先帝的返老还童之术……是否和神兽有关？”
　　崔司监略微犹豫，天机殿殿规森严，内部事务不得泄密便是其中的一条。然而想到自己的母亲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姐，又想到了宁公公先前话里话外的提点，心里想要做司殿的念头牢牢占据了上风，让他开了口：“服用神兽的血，确实可让人返老还童。只是神兽的源血效力太强，普通人承受不住，便如毒药一般，催发的生机若昙花盛放一时便会急速衰败老死。”
　　宁公公想起了先帝詹贵妃最后的死况，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如此说来便没有旁的法子了？先帝可是从五十岁开始便驻颜有术，到大行之时足足有二十多年的时间啊！老头子日日陪伴在先帝身边，见先帝龙行虎步，夜御数女，并没有中毒的迹象。”
　　崔司监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先帝乃是萧氏皇族嫡系，是皇室最纯正的血脉。因为萧氏先辈和神兽之间契约的关系，先帝服用了神兽的血不会如同普通人一般迅速变得年轻后又加速死亡，但是也不过是将那个时间延长了一些罢了。更何况……”崔司监压低了声音，“夜御数女，只怕那些女人们都承受不住先帝身体里的毒性，没了吧。”
　　宁公公噤声。往日里后宫那些女人们的死状奇惨，原来是这个原因。这些都是属于皇室密辛，他自然不会多嘴：“如此说来，就没有旁的法子了？”
　　“原本是没有。”崔司监道，“神兽如同大山大海，而人若蝼蚁。试问蝼蚁如何承受大山大海的力量？但是如果神兽有了蝼蚁的身体，她的力量被封存在其中，倒是可以通过阴阳交合的方式温补，有百益而无一害。”
　　宇文墨和兀离踏出了七彩的漩涡，回到了离城。
　　眼前已是夏季，离城的金盏花开了。大片大片的金盏花汇聚成了金黄色的海洋，花海随风起伏。
　　这是离城最美的季节，也是巫祭们最繁忙的季节。夏季的野兽们最为活泼精力最旺盛，所以是训练的最好季节，常常能看见大街上有巫祭带着他的野兽招摇过市。每当这个时候，普通人都会远远的，畏惧的退到一旁让出路来。
　　到底是年轻底子好，将养了两个多月，撒合辇已经痊愈。撒合辇养伤的这两个月，撒尔满日日相陪，跑前忙后。每日里汤药和饭菜都是她亲手端到他的面前，待他用完了便陪在他身边和他说话解闷，除了睡觉的时间，她几乎就没从他的视线里消失过。
　　这日是他痊愈后，巫医允许他出府的第一日。正好赶上了巫神殿新来了一批狼骑，国师苏喇奔便吩咐苏墨，撒合辇前去挑选。撒尔满凑热闹，吵吵嚷嚷的非要跟着去，二人便由着她去了。
　　离城西郊是一大片开满了金盏花的草原，巫神殿的狼骑便养在这里。远远的就听见前面传来了阵阵狼嚎，还有少年少女们的惊叹声。撒尔满心痒难耐的掀开了马车的车帘探头往外看，只见数匹狼骑一阵风的从马车旁掠过，转眼间便只剩下几道扬起的尘土。
　　狼骑的突然出现惊到了拉车的马匹，原地扬起了前蹄惊叫，然后便不断的挣扎跳跃着想要挣脱身上的缰绳，撒尔满惊叫一声被颠回了车里，随即在颠簸的车里被甩得来回撞个不停。
　　车夫控制不住马，正危险时，前方的撒合辇策马回转，一个飞身落到了惊马身上，这种普通的马匹对于善于驭兽的他而言不在话下，很快就将惊马安抚了下来。
　　撒合辇撩开车帘，只见撒尔满缩在车内一角，正捂着胳膊吃痛。他上车拉过了她的手：“伤到哪儿了？”
　　撩起长袖，她的胳膊肘处一片淤青。撒尔满扁了扁嘴，声音里带着哭音：“刚才撞到窗户上了。”
　　苏墨落后一些，此刻才打马追了上来：“怎么了？”
　　远处传来一阵阵笑声，几匹狼骑去而复返。
　　灰色的巨狼身高足有寻常马匹的两倍，和普通的狼不同，它的前肢略短，后肢略长微微呈弓形，这让它十分善于奔跑跳跃。狼骑的唇边露着两寸来长的森森獠牙。狼骑刚刚一靠近，马匹就又开始躁动不安。苏墨的马因为恐惧后退，不断的甩着头绕圈，让他费力的控制，这种狼狈的样子更引得狼骑上的少年少女们哄笑个不停。
　　巫磐嗤笑一声：“这不是国师府的大师兄嘛？怎么，苏大师兄，你连马都骑不好吗？”
　　车帘被猛地掀开，撒合辇阴沉着脸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的视线扫过，众人都不自然的噤声。
　　这样的沉默让回过神的巫神殿少年们觉得羞怒，巫磐反而驱使着狼骑上前：“撒合辇，听说你偷偷带着撒尔满去抓野兽反而被剖开了肚子？被剖开肚子的感觉怎么样？唷，你师父没有关你的禁闭，放你出来了？”
　　撒尔满从撒合辇的身后冒出小半个脑袋：“就是他们，刚才骑着狼骑跑过去，故意惊了我的马。”
　　青央冷哼一声：“哎哟，惊了你的马可真是对不起你了。这么娇滴滴的大小姐，不好好的在国师府里呆着，怎么，让撒合辇偷偷带你去围猎，闯的祸还不够嘛？就你还跑来看狼骑，不怕被吓得尿裤子吗？！”
　　撒尔满气急：“你！”
　　苏墨跳下了马，站在两拨人中间，仰头看着众狼骑：“给撒尔满道歉。”
　　“什么？”烈度不敢置信的用手掏了掏自己的耳朵，惊愕的看着众人，“你们听见他刚才说什么没有？”
　　青央忍着笑道：“国师府的大师兄让我们给撒尔满道歉呢！”
　　众人一阵哄堂大笑，烈度笑得流出了眼泪：“你以为你是谁？国师府的大师兄？一个连本命兽都没有的废物，居然让我们给人道歉？”
　　苏墨没有动气，沉声开口：“给撒尔满道歉。”
　　巫磐狞笑一声：“打赢了我就给撒尔满道歉！”
　　他的背后猛然出现了火红色的兽影，是他的本命兽火甲兽。一股热浪朝着苏墨涌了过去，他毫无抵抗力的被热浪掀起，远远的被抛飞在了远处的地面上。
　　撒尔满看着落在远处挣扎着起身的苏墨，眼里是掩不住的失望。
　　狼骑上的众人见状笑的更加猖狂，青央甩着马鞭，轻蔑的看着沉着脸的撒合辇：“撒合辇，听说你的本命兽也死在围猎里了。本来你们国师府三个内门弟子，除了这两个废物，你还勉强能撑撑门面，这下可好，一门三个废物，你们可真是给国师府争光啊！”
　　撒合辇下了车，慢条斯理的走到了最当先的巫磐面前。
　　高大的狼骑蹲坐着，即使如此，撒合辇也不过到它的前腿高而已，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它低下头好奇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只一眼就被他的视线所吸引，然后它就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了一种熟悉又畏惧的气息。
　　是头狼的气息。
　　狼骑不安的呜咽着躲避他的注视，竟然惴惴不安的浑身发抖。巫磐不由得用力抽了狼骑一鞭，喝骂道：“怕个球！”
　　撒合辇一一扫过眼前的狼骑，被他扫到的狼骑都畏惧的避开了视线，低头表示臣服。他轻轻的吐出一声：“滚。”
　　转眼之间，眼前的狼骑就在众人的惊叫喝骂中转身就跑，跑动中掀掉了好几个骑手将他们摔伤，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撒尔满跳下车，跑到远处去扶起了苏墨，替他拍掉身上衣服被烧焦的碎片：“苏墨，你不是他们的对手，以后不要惹他们了。他们只敢在言语上挤兑我，但是对你是真敢动手的。”
　　撒合辇牵着苏墨的马走了过来，将缰绳交到他的手里：“你还是回吧。你不会驭兽，狼骑你掌握不了。”
　　苏墨接过了缰绳，低着头默然不语。
　　撒尔满失望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和撒合辇离开。这一次撒合辇没有让撒尔满坐车，抱着她上了马，很快从苏墨的视线里消失。
　　苏墨捏紧了手里那个小小的傀儡，终究还是将它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