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灵小护士》平安君亲

15、死不瞑目

　　早晨，医护人员都集中在护士站开交接班晨会，林岳也来参加了。
　　只要林院长不外出，每天都会轮流参加各病区的交接班晨会，一是联络与医务人员的感情，二是及时发现科室存在的问题。
　　尽管林岳对医学知识一窍不通，但并不影响她将医院管理的井井有条。作为学MBA的她来说，工商管理与医院管理完全可以通用，市场营销、预测决策、经济核算、风险管理、信息管理、人力资源管理……，都是她的强项。
　　她把院长这个高大上职务当作职业经理人来对待。强烈的责任心，坚韧的执行力，出色的决策能力，机智的危机公关能力……，都是她的长处。
　　当然，林岳也有短板，那就是缺少医学知识。一看到如同天书的检查报告单就头大，一听到匪夷所思的医学术语就犯傻，什么震颤麻痹，胃肠减压，室性早搏，房颤，虚恭……。好在有老同学高帅，经常帮她补脑。

　　“付先生的病情怎样了？”林岳问站在身边的高帅。她已听说，五病区住着一位叫付大伟的珠宝商人，每日开销超过5位数，如果医院多收几个这样的土豪病人，她这个院长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昨夜病情有变化，大出血，恐怕活不了多久了。”高帅用简洁通俗的语言回答，说多了怕林院长听不懂。
　　“通知他家属了吗？一定要让家属知情，要让家属来医院见病人最后一面，看看还有什么要交待的。临终关怀，就是要对病人善始善终。”林岳一说话，便是发号施令。
　　“付先生好像没什么家属。”高帅却不以为然。
　　“病人不可能没家属。”林岳不悦，只有高帅敢当着众人的面与她抬杠。
　　林岳又说：“付先生又不是孙悟空，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在这个世界上肯定有亲人，一定要通知到他们。”
　　“已经告诉童童妈了。”我替高帅解围，我找不出更合适的词来代替家属两个字。
　　“童童妈是谁？”林岳好奇问。
　　“就是付先生的前妻，昨晚去珠江新城告诉她了。”我老实交待。
　　“昨晚你不是值班吗？怎么跑去珠江新城了？”林岳一脸狐疑。
　　“我找人替我值班了。”我低下头解释，不敢再看林院长的脸，她又变成了容嬷嬷。
　　林岳扭过头问护士长：“护士长，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不知道。”护士长连连摇头，差点儿将头顶上的燕尾帽晃下来。
　　后来我才得知，医院有规章制度，护士调班或顶班一定要报告护士长，并且得到护士长的批准。
　　“她是新护士，对医院的制度还不了解，这回就原谅她吧。”轮到高帅替我解围。
　　林岳不满暼了高帅一眼，黑着脸说：“如果谁都可以不执行医院的规章制度，还要我这个院长干什么。我反复强调，制度面前，人人平等。”
　　林岳心知肚明，医院除了高帅，没人敢顶撞她。但在众人面前为了维护院长的威信，必须给老同学一个下马威。
　　我一直不敢抬头，同时心里自责，又把高医生给害了。
　　“林院长说得对，谁都应该执行医院的规章制度。”护士长一看林院长动怒了，连忙打起圆场，并主动作检讨：“是我平时对新护士管教不严，我马上改，工作再忙，也不能忽视对护士的严格要求。”
　　护士长生怕这还打动不了林院长，万一林院长把我开了，巧妇正愁无米下锅。
　　护士长又捅捅我，说：“安琪，你也做个自我批评，以后再也不违反医院的规章制度。”
　　“我……以后……再也不违反……医院的规章制度。”我像个犯错误的小学生低头背书。
　　“大声点！”林岳不依不饶，说：“你为什么值班要外出？和谁去的？去干什么？都要交待清楚。”
　　我的头更低了，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我不能连累高医生，更不愿意回首昨晚挨打的事。
　　护士长又捅捅我：“快说呀，说完院长就原谅你了。”
　　我心乱如麻，打着腹稿，说什么呢？
　　“该工作了，病人还等着医生查房呢。”高帅不耐烦说了一句，甩袖走了。
　　“好吧，病人第一，大家先去工作。”林岳无奈挥了挥手。她谙知高帅的脾气，如同一座沉寂多年的死火山，不知何时喷发，一旦喷发，不堪设想。
　　但是林岳这种强势女人绝不甘心在众人面前失面子的，趁大家还没有走开，她又严厉对护士长说：“护士长，去找个护士顶安琪的班，让她回宿舍写检查，把情况交待清楚，不交待清楚，不许她上班。”
　　“好的，我马上照办。”护士长唯唯诺诺点头。
　　我心想，回宿舍写检查也好，正愁睡眠不足呢。
　　谁知林岳看出了我的小心思，凶巴巴说：“让你写检查，不是让你睡大觉，今天不把检查写出来，以后就别来上班了。”
　　我缩缩脖子，顿时矮了一截。
　　待林岳走后，护士长立马变脸对我说：“你先在病房呆着，我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就去顶你的班。小姑奶奶，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我忐忑不安地朝病房走去，我已无心上班，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写检查，万一检查通不过，林院长肯定会炒我的鱿鱼。
　　病房里，高帅正在为付大伟做心肺检查。
　　付大伟已经苏醒了，一看到我走进来，挣扎着要坐起来。
　　“你想干什么？”高帅摁住付大伟。
　　“童童妈来了吗？”付大伟焦急问。
　　“她很忙，没时间来。”高帅撒了个善意的谎。昨晚在珠江新城，他已领教过童童妈的绝情，他相信她一定不会来看前夫。
　　“护士，你答应过我，天亮去找童童妈，你去找她了吗？“付大伟又问我。
　　“去找了，她说很忙，没时间。”我重复高帅的话，心里还在想着写检查。
　　“我不信，你们都骗我。”付大伟将手伸进枕头下，掏出手机。
　　他拨了几次电话，都是同样的回答：“对不起，你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高帅知道，是童童妈拉黑了前夫。
　　为了安抚临终病人，也算是对刚才林院长的指示有点表示，高帅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手机，对付大伟说：“把你家属的电话号码告诉我，我通知她来医院。”
　　付大伟报了一个最后是8888的手机号码。
　　高帅拨通了对方的手机：“喂，我是医院的医生……”
　　“打错了。”还没等高帅把话说完，对方就挂断了通话。
　　“喂，不能提医院两个字，童童妈知道前夫在住院，所以不接电话。”我小
　　声提醒高帅。
　　“那你来打。”高帅没好气说，他对童童妈从来就没有好印象。
　　我只好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对方的号码：“你好，你是童童的妈妈吗？”
　　“你是谁？”对方用警惕的口气问。
　　“童童的爸爸很想见你，委托我给你打个电话，他在……”我尽量让自己的
　　声音真诚，温柔。
　　“童童没有爸爸，他爸爸死了。”一听软绵绵的女声，童童妈更加来火，“啪！”
　　先挂断通话。
　　“太过分了！”我握着手机也想发火。
　　“童童妈说什么了？她来吗？”付大伟凹陷的眼窝里充满期待。
　　“她说你……”我实在说不出“死了”两个字。
　　“她来吗？”付大伟急得脸色发青。
　　高帅朝我使了一个眼色。我马上改口说：“她说她来看你。”
　　“真的？”付大伟两眼顿时发光：“我等她来，我等她来！”说着激动坐起来。可还没有坐直腰，头一耷拉，又瘫倒在床上。
　　“嘀嘀嘀滴……”心电监护仪发出报警声，屏幕上各种数据乱作一团，指标都变得异常。
　　“赶快抢救！”高帅说着走上前，将床头上的氧气调到最高值。
　　我也调快了升压药滴速。

　　五分钟后，心电监护仪停止报警，各种数据又恢复了正常。
　　“童童，童童。”付大伟睁开眼，无力叫了两声，又昏睡过去。

　　高帅把我拉到一边，小声责怪：“你不应该说童童妈会来，快死的人，情绪一激动，很容易心跳骤停。”
　　“刚才你给我使眼色，不就是让我哄病人吗？”我委屈撅起嘴。
　　“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就不能编个其它谎话？”
　　“怎么编？”
　　“你就说……，唉，这确实不好编，你就别再管闲事了。”高帅郁闷摇头，他对治病以外的事从来不上心。
　　“管我的事，不算管闲事吧。”我又想起了写检查，这成了我的心头之患。
　　“你有什么事？”高帅问。
　　我把林院长让我写检查的事说了一遍，最后心有余悸说：“林院长还下了最后通牒，今天写检查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这你懂的，她想解雇我。”
　　“林院长只是吓唬新人。再说写检查，难吗？小菜一碟。”高帅不屑。
　　“那你帮我写……”

　　“滴滴滴滴……”心电监护仪又报警了。
　　显示器上的曲线上下波动了几下，很快变成一条直线。
　　“病人心跳停了！”高帅冲到病床前，将自己的双臂垂直，双掌交替，为付大伟作心脏按压。
　　按照医学常规，病人心跳停止，必须进行至少三十分钟的心肺复苏。尽管医生都知道癌症晚期没几个能恢复心跳，但又不敢不执行医疗常规，如果不抢救，意味着医务人员没有竭尽全力，家属也不能理解，所以明知走过场，也要秀一下。

　　我走过去想帮忙。却发现付大伟表情狰狞，双目圆瞪，目光幽怨，似乎要将我也拖入地狱。
　　我打了个冷颤。从未见过死人的这种表情，恐得浑身发毛。
　　我找来一块纱布，盖在付大伟的脸上。
　　付大伟将头一偏，纱布从脸上滑落下来，仍睁着黄而浑浊的眼睛望着我。
　　“啊！”我吓得大叫，连退好几步。
　　“怕啥，这叫死不瞑目，没见过？”高帅气喘吁吁说，他本来指望我过去接他的手，没想到我却躲到一边去了。
　　心脏按压是个技术活，也是个力气活，动作太重，会压断肋骨，动作太轻，触不到心脏，而且每分钟必须做一百次，否则达不到效果。
　　“为什么他不肯闭眼？”我站在老远，心虚说：“是不是他在等他前妻来？要不，我再打个电话催催……”说着又去掏手机。
　　“死人的事你也管。”高帅狠狠瞪我一眼，问：“抢救多久了？”
　　我看了看墙上的钟：“大概五分钟吧。”
　　“胡说，有二十分钟了，呼！呼！呼！”高帅已累得直喘粗气，但不敢停止抢救，尽管他知道这是徒劳的。

　　忽然，付大伟的头摆动了一下，眼睛开始眨巴眨巴。
　　心电监护仪上的直线又恢复了上下波动。
　　“病人心跳恢复了。”我惊喜得挥舞小拳头。
　　高帅停止心脏按压，取下脖子上的听诊器，放在付大伟的胸前听了听，一脸的不可思议：“真的有心跳了，难道……，奇迹发生了？我还是第一次见死人活过来。”
　　“我没说错吧，付先生不肯闭眼，就是在等他的前妻来。”我兴奋至极。
　　“你把你这些想象力，用去写检查好了。”高帅冷冷说。
　　高帅又说：“看来，医生严格执行医疗常规是正确的。”他的潜台词是，这都是他的功劳，没有放弃对病人的抢救。
　　“我宁愿天天上夜班，也不愿意写检查。”
　　我又冲高帅说：“你帮我写吧，等我发了工资……”
　　“打住。”高帅朝我伸出一巴掌：“你又想赊账？口说无凭，最好白纸黑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