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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春露篇】章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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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叶致茗带着小瑶和林照辰回到他们歇脚的客栈时,天色已半亮。小瑶在路途中把叶致茗带的酥糖全吃光了,现在正呼呼熟睡在甜蜜梦乡里。
叶致茗跟林照辰坐在一块儿,边喝茶边吃早点,闲逸的心境,与半个时辰前闹得天翻地覆,一塌糊涂的境况形成了鲜明落差,叫林照辰难以抒怀。
“师傅,我可以问你事情吗?”
“没关系,其实我也早有预料,所以全都事先准备好了。”
“准备好的?”
林照辰蹙眉,声音有点不悦。他明白自己不会对叶致茗动怒,却又无法排解心里的闷气。
叶致茗把茶杯抿在嘴边,心里琢磨着该怎样向林照辰解析这种事情。
“这江湖上有两大阵营,如你刚才所见,那些穿红色衣服的就是恶人谷,而另一边则是浩气盟。但两边阵营是水火不容,碰面了通常都做些群打群杀之类的事情……”
轻描淡写的讲述,让林照辰觉得,叶致茗并不太在乎这两方阵营对自己的影响。
“他们不给我们抓马,是因为我们没有阵营立场吗?”
“也可以这么说,但主要原因是没付钱……”
林照辰头顶冒出一滴汗,“我们抓的那匹是野马。”
“但这匹野马出现的地方已经被他们占据了,所以……照辰你听过‘过路钱’这一说?”
“那是说书故事里,强盗或山贼常用的诈财手段。”
“这就对了,他们确实是一群有组织有规矩的强盗或山贼。”
敢对强大的阵营势力作出如此坦白而直接的类比,这种俯瞰世态的傲气,让林照辰对叶致茗犹生了一股崇拜。
“既然那里已经被占了,我们可以换个地方抓吧?”
叶致茗举起一根食指摇了摇,“这群人不会放过任何一寸有价值的土地,如果不想妥协,就得使出些手段来应付,比如说……”
“比如说跳悬崖?”
“不愧我徒弟,这样做既能保全成果,又可以免受追究,一石二鸟!” 叶致茗把手放在林照辰肩膀上,脸带赞许的微笑道,“第一个套中‘赤蛇’的人是林照辰,那匹马也理所当然是属于你。”
林照辰脸上抽了抽,又问,“这跟跳悬崖有关系?”
“想要的东西拿到手后,悬崖就是一个能够让你全身而退的好去处,这比起落到他们手里的下场是天壤之别。”
装尸体游戏好玩吗?这是林照辰内心的吐糟。
“所谓适时出手,进退为妙。只要手段恰到好处,便能在势力之间游鱼得水。”说到这,小少爷更显得意,“而且我也想到,比起花钱买来的宝驹,这种收获经历更加符合照辰你的作风,对吧?”
叶致茗向林照辰微微一笑,他目光在闪动,带着几分期待和诱惑。
“人于江湖,江湖于人,师傅还有很多东西可以教给你,是比起纵马沙场更有趣的东西,照辰……”
“…………”
被人猜摸心思的感觉很奇怪,有些欢悦,又有些难堪。林照辰找不到要说的话,他不善言辞,也不懂表达。他只会做自己认为合理的事情,并且拼命地做。
然而他遇上的,却尽是些超脱他理解的奇怪事情。
晨曦淡光映照而下,挥散开一幕朦胧的烟水,周围很安静。叶致茗就坐在林照辰身旁,咫尺可及。他穿着月白衣裳,繁复的丽菊刺绣精致得令人惊叹。高束的长马尾随晨风轻轻飘荡,发绳上有珍珠流光剔透,如同他白皙的脸颊。
手中茶盏正冒着白烟,有海棠花气息弥漫四溢,景象好不真实……
他不话说,只待叶致茗再跟他扯点别的什么。然而,叶致茗也静静不语,同样在等待对方的回应。
过了良久,林照辰才终于开口,“我要当天策。”
不带修辞,直截了当,让叶致茗苦恼的五个字。
“当年,我以为你是片刻的头脑发热才这么说,毕竟那时你还小……”叶致茗希望自己声音是平静的,温和的,“但这三年来,你好像从未放弃过,要进天策府的决定。”
“我跟师傅承若过,会先让自己有足够强大的实力,才入伍天策。”
“对哦……是承若好了的,”叶致茗低头眨了眨眼睛,有点心虚,“你要先赢过李展才能去天策府……”
“嗯!”
林照辰的回答仍然坚定且自信,让叶致茗深有疑虑。洛阳擂台一战,他很清楚林照辰与李展之间的差距,林照辰不会在三年内超越李展,不管他用什么方法去锻炼,付出多少努力,再拼命也不可能做到。
久历沙场的战狂潜魂于内,非时日修能可及!
当年那一纸承若不过是为了平抚他的浮躁,就算欺他不谙世事也罢,只要让这孩子输得一次心服口服,从此便会顺从听话。而他也会带他去闯荡江湖,远离那个烽火硝烟的战场。
这样做没有错!
叶致茗放下茶盏,转头看向林照辰,“对天策府的执着是因为你父亲吗?”
话音未落,却见林照辰脸色忽变暗沉,紧锁的眉头似是在拼命压抑着一股汹涌强烈的情绪。意料之外的反应使叶致茗暗暗吃惊,一时竟有些怯畏失措。
幸好就在这时,那位刚从一场悲剧中走回来的杨道长现身了,叶致茗取得一个借口解围,他会感激他。
“苏瑶呢?”没在意两人之间的气氛,杨舒清直接跟叶致茗问了句。
“在房里睡觉。”
叶致茗表现得还算辛勤,给杨舒清腾出一个座位还主动递上热茶和糕点。
杨舒清小心解下背后的大葫芦,把它安放在地上。林照辰用好奇的目光观察着,不作多问。
“嗯……原来他是你的徒弟。”杨舒清俯身凑近了些,细细打量起林照辰,“轮廓刚硬,五官端正,是个耿直之人。只是脸色阴霾,瞳光煞气凝重,恐有不祥之兆。”
听到最后四字时,林照辰手里茶盏差点没拿稳,杯中茶水溅出了一半。
叶致茗给杨舒清横去一目,淡道,“敢问道长有何化解之法?”
言下之意是:杨舒清,你敢恐吓我徒弟,我就对你不客气。
杨舒清饮下一杯茶,清了清嗓子,“以贫道推测,该是日勤夜作所引致的精气不足,血气失调,去找个大夫看看便好。”
他意思是:叶致茗,你现在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哼哼!
两人话中有话,意中有意,正是聊得带劲。
坐在旁边的林照辰定定望着叶致茗,有点儿出神。谈话声在耳畔渐渐消远,视野中只剩下叶致茗剔透如水的容貌,心里不禁悸动。
这位藏剑山庄的小少爷认识了许多他不认识的人,也知道许多他不知道的事情。他行事随心如风不拘泥于世道,有着名门的风雅却不沾富家的俗气,虽然大多时候很不靠谱,但对每件事情都拥有独特的想法和作风。最重要的,这位小少爷是他的师傅,而他是他唯一的徒弟……
自相识以来,林照辰首次有了某种,要跟叶致茗在一起好好相处的念头。
可是,有些微妙的感情一旦发生了,接下来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变得不可理喻又理所当然。
比如说,林照辰拿着九黎族面具邀叶致茗一起去逛花山集看灯。
又比如说,叶致茗没有答应林照辰的邀请。
“照辰,山庄有点事情,我必须回去一趟。”
林照辰看着叶致茗忙碌于收拾包袱的背影,难掩内心郁闷,“可是师傅,为什么不能让我跟你一起回去?”
“你要跟杨道长一同回长安,过几天我会赶去接你。”
这不是他想要得到的回答。
“李将军给你来信……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大胆尝试问出这个问题。
叶致茗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转身走向林照辰,对他露出笑容,“是有点事情,但别想多。”
“为什么不能让我知道?”他觉得自己是在赌气。
“因为师傅现在也不知道……”叶致茗解下腰间锦包放进林照辰手中,那是他一直用来装糖点的袋子,“听说长安城有家铺子,买的挂花糖特别甜,帮师傅去带点好吗,照辰?”
“恩……”把那明黄小锦包紧紧捏在手里,林照辰低低应了声。
“乖……”叶致茗踮起脚尖,在他额前轻轻一吻,“我会尽快来接你。”
这一刻,时光仿佛倒流了,回溯到五年前的那个晚上,他蜷缩着小身子在被窝里偷偷哭泣,朦胧间,有温暖的轻吻落在额前,为他轻抚悲伤。
恬静的梦里,尽是海棠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