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藏]剖夜点鬼簿》斛斯扇

91、难知我·一

　　叶锦焰一睁眼就对上了小狼十分怨念的脸。
　　少年蹲在他面前两步远的地方，看起来气鼓鼓的，好像已经这么盯着他看了很久。
　　叶锦焰一动，手腕蹭到了一片不属于自己衣服的布料，彻底醒了——他居然在游照野怀里睡了一夜！
　　而且还睡得人事不知，仿佛这辈子都没睡这么沉过，以至于醒来的那一刻还有点微妙的不舍。
　　“你醒了？”游照野看了他一眼，抬起下巴指了指小狼：“这家伙大概盯着你看了半个时辰了。”
　　叶锦焰转头看向山洞口，外面天光大亮，雨早就停了。
　　“焰哥哥。”小狼委屈巴巴地开口，“你昨晚怎么走了呀？为什么不陪我睡觉？”
　　记忆闪电般回笼，叶锦焰霎时感到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他轻咳一声，动作尽量自然地离开了游照野的怀抱，坐到小狼旁边去。
　　游照野也很自然地扶了他一把，同时瞪了小狼一眼。
　　小狼恨恨地盯着他不说话。
　　叶锦焰坐过去摸了摸小狼的脑袋，说：“怎么了，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你都是大孩子了，可以一个人睡觉了呀。”
　　小狼不服：“那这个人比我大多了！为什么他不能一个人睡！非要你陪着！”
　　“……”叶锦焰说，“不是这样的，我昨晚有事找他商量，然后不小心就睡着了。”
　　游照野摊手：“你看吧，我都说了是他自己过来的。”
　　“……”叶锦焰觉得怎么好像有哪里不对。
　　“你闭嘴！”小狼冲着游照野吼，又转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叶锦焰，“那焰哥哥今晚陪我好不好？”
　　叶锦焰有点头疼，偷偷瞥着游照野，用眼神询问：你小时候怎么这么黏人？
　　游照野耸耸肩，表示自己不认识这熊孩子。
　　叶锦焰只好说：“好了好了，我要去溪边洗脸了，你要不要来？顺便教你点新东西。”
　　“嗯！”小狼重重点头，一个打挺就跳了起来，又转身把叶锦焰也拉了起来，欢欢喜喜地拽着人走了。
　　临跳下山洞的时候，还回头对游照野做了个鬼脸。
　　太幼稚了，游照野实在是懒得理他。

　　叶锦焰又把小狼丢到了深山里练基本功，自己下山转了一圈，抱着叠粗麻纸回来了。
　　游照野奇道：“买这东西做什么？”
　　“整理下思路。”叶锦焰说着，拿出一块在路上捡的伏牛山特有的嫣红色矿石，在纸上划了几笔，那矿石触手微温，落在纸上，竟留下煤炭样的痕迹，边缘还有些烧焦的颜色，倒真是浑然天成的妙笔。
　　他在整张纸最上端写了“伏牛山”三字，便托着下巴沉思起来。
　　游照野道：“你不是随身带着个本子……”
　　“点鬼簿是能随便写的吗？”叶锦焰脸黑了，“你倒是好好想想那‘山神’都留下过什么痕迹吧，山下的村民都说下个月这山上要有天神现世，正使劲往山上送野物呢！”
　　游照野蹙眉道：“莫非那就是意外发生的时间？看来真有天灾要降临了。”
　　“所以我问你所谓的山神现世是怎么回事？你见过那个所谓的山神么？——看你这样子，该是没有了。”叶锦焰问。
　　“自然没有，从头到尾我都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游照野想了想，道，“不过，既然你说我娘跟山神有关系，那她一定给我们留下过线索。”
　　叶锦焰眼睛一亮：“没错，就顺着这个方向想，除了不许出山、不许让山下的居民看见，你娘还对你说过什么类似的话没有？”

　　游照野打小跟着岘水，虽然那是个寡言的人，但这么多年下来，说过的话也不计其数，若要当真细细琢磨起来可是一件难事。
　　大概是看他表情颇为苦恼，叶锦焰又道：“也未必是和山神有关的话题，关于你们的，关于她自己的都行，你想想看，有什么跟山外不一样的地方？——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力量约束着你们不能走出伏牛山，若是强行出去，又会怎样？”
　　“见最后一面的时候，”游照野抬起头，“她对我说过，‘为什么世界上最慈悲的父母要抛弃你们，为什么世界上最宽容的神明要抛弃我们？’……现在想想，她会不会指的就是这座山里的神？”
　　叶锦焰咀嚼着这番话，一时摸不清岘水当时的意思。
　　他捏着手中的矿石，暂且先把这话在纸上记了下来，道：“再想想。这里大旱的时候，死了那么多人，你们从未想过要出去，那是为什么？”
　　游照野表情更加痛苦了，半晌道：“那时候，我娘要出去找水……”
　　叶锦焰怕他提起伤心事来又要情绪不稳，忙道：“这故事你已经讲过了。”
　　“不。”游照野摇了摇头，“她在路上问我，知不知道她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嗯？”
　　“我自然不知。她说，”游照野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名为水，这里便有水。’”
　　叶锦焰把这句话也原封不动地写在了纸上，盯着看了一会，在旁边写了个“献”字。
　　“我原以为你娘亲名字里，用的是这个献。你也是这么想的吧。”叶锦焰说，“但是，我恐怕想错了——”
　　他顿了顿，又在下面写了个“岘”字。
　　“——若说是这个字的话，那我这里倒有个故事可讲。”

　　古时有山名岘，方圆不过数丈宽，山峰高耸入云，遥不可攀。
　　岘山有灵，能动天雷，将身化雨，旱灾皆平。
　　“这才是真正的山之灵。”叶锦焰说，“《史》之章里可是记载过的，这场雨，当真是你娘亲化身而成的。”
　　游照野没有说话，他转过头，望着从伏牛山顶峰蜿蜒流下的溪水。
　　“可是，她为什么消失了？伏牛山为什么变成了荒山？这里多年来的气候为什么会这么诡异，山下的人为什么要来送祭品……”叶锦焰喃喃自语，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矿石。
　　“我娘说，”游照野忽然开口，“伏牛山消失的时候，我们都会死。但是她这枚种子也许能救下来一点什么。种子，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