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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新愁 ...

  •   深秋午后伏虎山下的官道上,不见首尾的,道左的余荫中黑压压的行满了排得整齐的一队大军,若要站在山顶望去,便能依稀辨得被盘满的曲折山道上骑兵打头辎重居中步兵收尾的阵型,军中的大兵小将身上的赤色袍子皆是久经蹂躏般的黯淡褴褛,可那一张张胡子拉碴的黝黑面孔上却又都是遮掩不住的欢欣。
      过了伏虎山便是沔阳,过了沔阳再渡洛河,便离望京关的驻地近了,阔别两年,他们终于要回家了。
      与周遭那些兴奋的神情不同,队首高举的辛字帅旗后的排列疏落的打头将领中若影若现的却有两个似乎有些颓唐的身影,行在右侧的那个是个清瘦的男子,他萎靡着身型,一头乌发不似其他军士一般在头顶高高团了方髻而只被笨拙的捋到脑后以皮绳束成股蹩脚的辫子,无精打采的垂过他身上布料厚实的棕青色袍子荡在背后斜背的粗布包袱上,那袍子虽是文人的剪裁样式却连了一对窄口的箭袖,从箭袖中探出两只长短不一的光秃残腕,腕上皆爬着紫黑狰狞恶疤痕赘皮,几圈勒马的缰绳便是一道道紧紧的绕在那些毫无生机的皮肤上,见着马在日头下打蔫了,那男子便以膝将断腿下抵着的连鞍木杠一顶,马被夹了肚子,便又打起精神撒开腿儿,与左边那匹始终高昂着脑袋的高头赤马赶齐了些。
      “所以……你已向她说了……没成?”
      辛若素随着流火愈发矫健昂扬的步伐耷拉着脑袋,有一眼没一眼的偷瞄着身侧男子面上惨淡的神色,许久,才抬起一双皱作苦大仇深一般的眉眼露出思索间被自己捏得绯红的下巴。
      “唉,我还……”
      视线只与对方匆匆一触赧然的缩回落下的长睫里,她重新垂下脑袋,尴尬的抓了抓鬓边的碎发。
      那夜试探过秋麝后自己便兴冲冲的起了个大早去提点曹鞅,可追到跟前他却总只木着张苦瓜脸闪烁过三言两语便躲得无影无踪,而后也不再如过去大半年一般成天的赖在车里反倒寻出战时行动迅速却不甚舒服的鞍子骑马随在和伤患辎重离得颇远的副将堆后;而那厢一向对自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秋麝再面对试探调侃也只是默然垂首,缩在徐医官那忙活的不见人影了。
      这二人突如其来的异常着实让满心都是乐见其成的辛若素摸不着头脑,看不过身边本蠢蠢欲动的花前月下竟一夜之间变作莫名其妙的尴尬又实在不忍逼迫和自己夜夜同寝的如今又眼见着日渐憔悴的秋麝,她围追堵截数日,终于在今天将曹鞅拦在了官道上,本以为对方又不知犯了哪门的矫情打了退堂鼓,可软磨硬泡了一个多时辰终将他逼的长叹一声吐露的实情却南辕北辙,自己目瞪口呆之余便觉出这些日子不仅对他错想错怪,还算是生生捅了他许久的刀子,着实是有些对他不起啊……
      唉,怎会忽然这样呢,那日不还好好的么,秋麝她还明明……
      “她心里定是有你的,又为何……?”
      喃喃的念着,她却听得耳边一声嗤笑。
      “你曾说现代有哲语云‘论据不成立则假设失败’,我深以为然。”
      轻摇着头,曹鞅倾长的眼角又隐回额侧逃脱了束缚的黑发中。
      “那日破橘而食,她避了我。”
      他垂眸望向自己被疤痕牵扯得歪七扭八的光秃手腕,眼底一片黯然。
      皱着的眉头如遇了针般微微一抖,沉吟许久,若素咬着唇,转眼认真的盯着曹鞅。
      “你有没有想过,她避你,也许只是因为你是男人?”
      见对方终于抬头看了自己一眼,她理了理头绪,掐着指尖分辩起来。
      “我误入那荒蛮野村时距秋麝被卖至当地受尽凌辱已有半月,刚入营中她即便是已与我同吃同浴夜里被我扯一把毡毯也会瑟缩惊醒,徐医官那边的活计也是缓了数月又急着想要为军中做事才去的,若要细想起来这营中的男子除却将她收为半个徒弟的徐医官,她唯一肯亲近些的也就是你了,你疑她回绝你是因为在意你的身子,可我尚记得她那样纸折一般的人却会为了一句嫌你的话跟那集上的壮汉发狠,上一个碰她的男人,几乎要了她的命,我觉着她怕是旧伤未愈,不敢动情了……”
      眯着眼睛紧抿着嘴唇似是在心中进行着一番激烈斗争一般的望着辛若素信誓旦旦的表情,曹鞅青白的面色似是褪了几分,可终还是别别扭扭的撇过脸,他又抻着断腿将马催了一把。
      “她一个好好的姑娘,看不上我也是人之常情,你也不用这般宽慰我……”
      “哎呀,若真要说身子,我看上的那个也不见得比你多些什么,你就莫要再妄自菲薄啦!”
      辛若素几乎要被她这个平日里清明通透现如今却油盐不进的发□□疯了。
      转头瞄了瞄炸了毛的若素,曹鞅又有几分心虚的转回眼去,方才对方的一番苦口婆心的疏导让他心中实则已有了些动摇,奈何仍留着许多挥之不去的忐忑叫他忘不了嘴硬,索性调转话锋,他轻咳一声,挑了眉尾似笑非笑的望了回去。
      “怎觉得你一说起那李监正来便怨气冲天的,那日御书房后不是已和好了么,怎么?你又叫人家陪你上街看花看雪看炮仗了?”
      一经提起便又想起那日之事,骤然间且羞且愁的僵了脖子,辛若素抽了抽嘴角,中气十足的声音低低的降作了蚊呐声响。
      “唉……你有所不知,我出征前日带了酒到他宅子里去,一不留神喝醉了,就……就……轻薄了他……”
      她抬手将脸埋住,塌了身子在流火挺拔的脊背上缩成萎靡幽怨的一团。
      “我以后怕是再无颜面见他了……”
      “诶……”
      曹鞅放下因愕然而高高抬起的眉毛,挑了嘴角但顾忌着怀中那几分良心又只得忍住不笑。
      “你不一向号称千杯不醉的么,还总说这里酿酒不懂蒸馏造出来尽是些糊弄人的小甜水,唯有映江红才好勉强入口,怎到了情郎那儿几杯黄浆下肚便现原形了?”
      “嗨!”
      若素撤手在自己腿上拍了一把。
      “那日李曌闻我即将出征,没顾我带去的映江红,只叫换了他宅中私藏,我心情郁塞,又未曾吃过那白露烧,怎料得它那般厉害,一时顺嘴痛快了舌头,殊不知其力甚猛如若穿肠迷药一般,马失前蹄,马失前蹄啊……”
      “白露烧?”
      嘴角轻轻一啧,曹鞅饶有兴趣的蹙了眉头。
      “你这情郎莫不也是个角儿……”
      “罢罢罢……莫要再说他了,汴京传来什么消息没有?”
      对曹鞅连连摆手,辛若素懊恼的捋了捋鬓发,从鞍上直起腰来。
      “前些日子潜进来几个焉国探子似乎是打算拿石脂趁上元灯会烧城,已叫毅王抓住了,正在审着。”
      “哦,那北境那边可有动静?”
      “聂将军报称,甘孜城外有小股北焉骑兵暗中集结,这句丽疯狗完蛋了的消息应是还未到,我看他们是指望着辛家军在东边拖上三年五载或是干脆一败涂地,好趁火打劫,坐收渔翁之利。”
      “哼。”
      辛若素打鼻根呲出一声冷笑,额角的碎发间浮起几根青筋。
      “好啦辛大将军,焉贼就这么个心比天高谁都看不上的脾气,此番你抄了句丽两座王府半边国库,来日他若生事,便由你兵强马壮的去战个痛快。”
      曹鞅干笑着望着辛若素戾气勃发的身影,方甩开缰绳伸腕想略表安抚却又被她没好气的一把拍开。
      “言归正传,你这些天虽蔫头耷脑可不照样得了什么瓜果物事都偷着往秋麝那送,秋麝她几日下来也又快瘦脱了型心里也不见得比你好过,昨日我还见着她望着医馆里你那些裹腿的软布掉眼泪……唉,常言道好事多磨,你俩并非全无缘分只不过火候未到,尚不说还有些路途可相伴随待回府里更是来日方长。我跟你讲,这军中的光棍儿可不少,你曹军师一旦一蹶不振鸣金收兵弟兄们没了顾忌,到时再叫谁乘虚而入那才有你哭的。”
      缩回断腕重新绕上马缰,曹鞅抿着唇不外去看若素那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心中微动却仍存着几分忐忑惆怅,他瘪着嘴,纤长得不似男子的睫毛随思绪的纠结不住的翻飞,深若剪水的瞳仁在长睫中明明灭灭,他直了脊背,终还是撇过眼,心不在焉的望向那道旁树上无主的几颗青柿。
      “知道了……”

      虽经了一番开导可夜里仍睡不好,左右熬到天擦亮,曹鞅皱着眉头从破棉褥子里爬起来穿戴上皮腿套,挪着老茧和疤痕越发厚实的两条断腿绕过一地睡得横七竖八的军士,如过去每个早晨一样,心事重重的往一辆木板围的大马车去了。
      军士们皆是草莽粗汉营中无人讲究食宿,几架辎重的马车也大多只是草草用粗布毛毡遮盖,在这样一片风餐露宿的景象里,这架有顶有门四不漏风的马车,看起来倒算是个温暖舒适甚为宽敞的所在了。攀着车底将自己撑进马车,曹鞅在两侧高高低低的竹笼子间铺满稻草的窄窄过道上膝行几步,伸腕揽过一只只或精神的大睁着眼睛或卧在笼中打着瞌睡的鸽子夹在腿间,用两腕上的疤痕死肉中较为尖硬的骨节相抵着扯开鸽子腿上缚着小木筒的细绳,那些鸽子皆是负着军信每日连夜从各地飞回,腿上的木筒中有时装着一颗代表平安无报的绿豆,有时装着一只密文书写的纸卷。一连倒了四五颗绿豆出来,曹鞅抬头望望鸽舍中仍空着的数只竹笼,一面转身一面暗叹自己还是来的太早了些。
      方抬了腿,他突觉眼角似渐进着一星黛蓝,待抬头,心头似被采走一颗青梅般的一揪。
      那低垂着纤柔眉眼渐行渐近的眼前人,便是那爱不得也放不下的心上人。
      似也是方才起身未经梳洗,秋麝还有些枯黄的长发柔软的垂在身后,仅在长及腰际的尾端松松编过结了细细的辫子,随踏上地板的步子轻轻摇晃着,她憔悴了些,眼下如也失了眠般浮着淡淡的青晕,那双有些恍惚的眼睛只是随着轻捻起笼中散落的细羽指尖飘忽着目光,并未发觉车中低处的阴影中还愣愣的杵着另一个身影。
      已品不出心中数日不见的惦念重些还是避无可避的焦灼重些,曹鞅只是屏着呼吸,一眼都不错的望着那个近在咫尺却无法触及的身影,望着她淡若罥烟的眉梢,望着她落在睫毛上的微尘,胸中一团凌乱混沌不知是何滋味,怔忡间想过要躲,可车中狭窄,却也无处可躲,所幸自己身长不过常人之半,衣物又是一贯的晦暗,便是这样一动不动的僵坐也不会让她看见罢,所幸,自己何时竟会将这种境遇称之为幸呢……愣愣的望着秋麝不经意间落下的目光终在瞳中凝住,他心中那一刻却仍是这样想着。
      一只鸽子扑棱棱的掠过商秋麝的头顶落在熟悉的饲主肩上,它自顾自的用殷红的喙理了好久翅膀下细软的绒毛,视野里的两个人仍如木偶般毫无动作,许是觉得有些无聊,它暂且放弃了等待饲主解下信筒的念头,拍拍翅膀飞回属于自己的那只竹笼里去了。
      “商姑娘……”
      终是在胶着着尴尬与慌乱的情愫中先开了口,然而又似胆怯般随即垂了头,曹鞅咬着自己在夜风中暴起了细皮的唇,一时间脑中只剩下大片苍白的空寂。
      “你……你怎在这儿……”
      话脱了口才觉出蠢,焦躁间力气也失了分寸,他抿起嘴,舔去齿尖的一丝咸腥。
      “我来拾些鸽羽……”
      多日萦绕于心的嗓音漾进耳廓,曹鞅抬起眼,仰了头又去望她,脖颈连同胸腔连成一线酸涩,他发现便是再努力的挺直脊梁,自己的眉眼也抬不过她的胸膛。
      咫尺外的那张面庞有些忧郁,有些怯懦,似是比记忆中消减了些,实是不能算作修长的身体一如既往的恪守成挺拔的姿态,念及徐医官曾说他这样遭过重伤的人因皮肉经络都黏作一团应是动弹都十分艰难心头不禁一刺,秋麝敛了裙脚就着地上的稻草坐下,再抬眼,那双及清明俊秀的眼睛便与视线平齐了。
      “要这些鸽羽做什么?”
      仍是觉得那对眸子摄着魂魄,曹鞅垂了眼,视线落在对方铺着细软绒毛的手心上。
      “鸽羽质轻,若填入衣物,暖甚新棉。”
      似是被戳破了心中的什么隐秘一般,秋麝虚握着鸽羽的手缩回袖中,她低下头解了腰间的一只荷包,用指甲将那些柔软轻盈的绒毛小心的拨了进去。空气中仍是荡漾着二人间心知肚明的伤怀与尴尬,话头断了,又是一阵沉默,车厢中只有野外清风从缝隙钻进来吹动稻草的细碎窸窣和鸽子喉中咕咕的声响,指甲挑得手心微痒,秋麝轻抬两分长睫悄悄向旁望去,却见曹鞅凝在自己眉间的目光突的抬了两寸,耳后响起木料艰涩的吱呀,他绷紧腰身少有的立起膝盖,视线随那只本藏在袖中的残腕向旁转去探向不知何时被风吹向肩侧的门栅,她仰着脸,望着头顶他因紧张而皱起的眉头上根根竖立的毛发和被晨光映得微微发亮的线条温润却坚毅的下颌。
      不必的……便是被那门碰着,也不会多痛的。
      药膏的酸苦合着自苍色衣襟中流出的暖意扑面沁进鼻尖,她在心中这样的想着。
      偷松了口气还未来得及坐稳,又一只风尘仆仆的白鸽子迫不及待的由天际扑进了曹鞅怀里,被那鸽子翅膀扇得额前未束好的头发挂在脸上一片凌乱,他有些狼狈的用一只未被鸽子占住的胳膊胡乱扒了几下,本生出了几分被自养畜生拆了台的火气意欲修理,他郁闷的望了秋麝一眼,却发觉对方露着一丝担忧的目光正落在臂弯中那只羽翼纯白到没有一丝杂色的呆鸟身上。
      咕?
      那白鸽子啄了啄自己的翅膀,歪了头,有恃无恐一般的瞧着他。
      扁毛畜生,不过生得光溜白净些罢了,何德何能叫她喜欢。
      便是这样腹诽着,曹鞅抬了一双断臂口中咕咕啾啾的哨着将那鸽子且环且托的向秋麝手上送过去,却有些意外的见她快要挨到鸽腹的指尖未防备般的一缩。
      “莫怕,它不啄的。”
      望了望曹鞅面上真挚到显得讨好的神情,秋麝接过白鸽,觉得有些哭笑不得,所幸那双看起来锐利光亮的鸟爪已不在那人伤痕累累的皮肉上让人害怕的抓着,她看着鸽子不谙世事的红眼睛,伸指在它小小的脑瓜上轻轻点了一点。
      “你似是偏爱白色。”
      曹鞅望着秋麝安然恬静的神情,嘴角不由浮起一丝笑意。
      “是啊。”
      秋麝抚着鸽子温软光亮的羽毛抬眼含笑望过曹鞅,再垂眸,瞳中却淌出几分怅然。
      “如月胜雪,至贞至洁,谁能不珍之爱之呢。”
      望了望对方长睫下有些出神的瞳仁,曹鞅垂下长睫掩了眼中重燃起生机的晶亮,平日里略显邪媚的眼尾柔和起来。
      “那日在集上,我见你似是为一袭白裙流连。”
      “只是旧日里穿惯了,见着了,不免回忆罢。”
      恍然自回忆中醒来,秋麝不知何时在鸽背上停了许久的手指一颤。觉得自己的脊背似是不再被轻柔的摸着,那鸽子抻抻翅膀,飞回笼里去了。
      那日,一旦提起了那日二人的思绪免不得顺着记忆一路滑下去,清冷的晨风仿若掺了丝丝缕缕的酸苦,在沉默中越发受不住心头愈演愈烈的凄楚与愧疚,秋麝搭在膝上的手缓缓捻了裙角,又有些想逃了。
      “商姑娘……”
      眼前人抿了许久的薄唇在视线里似是还在斟酌般略显迟疑的启开。
      “我曾说过些话,还望你莫放在心上。”
      他的嗓音一向是与皮相大相径庭的干哑粗糙,此时听来更加阴郁低沉的仿若叹息,然而短叹后又提了口气,似是生怕对方误会似得解释起来。
      “不是说不作数了,鞅虽奸名在外实算不得君子,却也知此事不可强求。”
      “你莫这样,我非不知你的好……”
      只是我已不似当初……
      那半句话如千钧顽石压在齿尖,她宁可它如刀子一般在心尖喉头剐着割着,如何也说不出口。
      罢了,已太迟了。
      曹鞅抬起有些惨然的面庞望了秋麝蹙起黛眉的脸,他垂下眼三分欣然半分苦涩的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又抬了脸复望了她,唇边的笑意仍是意欲宽慰的微涩,眼中笃定的光亮却是郑而重之的。
      “我不是要你觉得我如何,只是想你记着,无论以后遇着什么事儿了,都可以来寻我,我手脚虽是都废了,主意还是有些的。”
      他狭长微挑的眼睛坦然又认真的明亮着,面上尽是一派同那些二十余年间刻下了狡黠的眼角眉梢格格不入的赤忱,秋麝品着心底已是一片缭乱的滋味,只觉得喉头热得狠,紧得狠,她想辩,她想应,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双只是凝望过来似要渐起水气的眼睛在本酸涩怅然的心头激起一片手足无措的涟漪,曹鞅有些刻意的咧出个有些傻气的笑,肚子适时的在宁静中发出一阵哀鸣,他羞赧的笑着伸腕蹭了蹭脑后束得不甚齐整的辫子,低头在怀里掏了起来。
      “你晨起也还未吃什么罢,拿着。”
      一只红艳光亮的圆柿子被捧到面前,秋麝伸手从那对皱巴巴惨兮兮的残腕上接了,有些恍然的望着他。
      “昨晚小姐也拿过来了些,是你摘的?”
      “嗯,行军路过野林子,下头的还青着,我拿矛挑着梢儿打下来的。”
      曹鞅说着,低头又摸出一只捧到嘴边。
      “哎……”
      正低头含笑,秋麝抬眼见曹鞅捧了柿子便要咬不禁一愣。
      “嗯?我洗过的。”
      见了秋麝有些讶异的目光,曹鞅眨眨眼睛又咬着衣袖将柿子蹭了蹭,神色中带了生怕被误会腌臜似得委屈。
      “不是……这柿子……”
      “呸!”
      终究是没来得及拦住,秋麝哭笑不得的看着曹鞅扭过头弓着腰以肘撑地不住的抖着,好容易缓过了劲儿,他垂着头转回来,呲牙咧嘴的抬着断臂在唇边擦着。
      “怎这样涩,看着明明熟了的。”
      “柿子不经催都是涩的,要和别的果儿一同封一夜才好入口呢。”
      秋麝以袖掩了唇角抿不住的笑,觉得眼前这位旁人口中冷眼决断的谋士倒似是个懵懂冒失的稚童了。

      这世上大多女子并不似正伏在鸽舍旁柴草堆后的这位般肆意豪爽,那本就柔婉的笑声便也传不入她的耳朵,皱着眉头窥了许久车厢中仍疏离矜持的两个剪影,辛若素皱着眉头撇嘴一啧。
      “徐医官,您说他俩到底何时才能成啊……”
      她托着腮,忧愁的转头去瞅一旁抱着几棵草药也爬在柴草堆上的老头。
      “我说?嘿!本还指望着赶在他爹祭日时能报个喜信儿,现下看这架势,这信儿怕是得我陪着他爹一块儿在西天等你给报了!”
      徐医官埋怨又嫌弃的盯着那影影绰绰的马车,嗤嗤作响的鼻孔下灰胡子一抖一抖的。
      “这小兔崽子,平日里插科打诨油嘴滑舌,该正经有用了屁都放不出一个,比他爹差远了,差远了!”
      “哈哈哈哈曹叔很会哄姑娘么?”
      “嗨!你是不知,他还没入太医院的时候……”
      八卦正听得性起,若素却见岳参将远远的大步走来,立于身侧一拜。
      “少帅,有人来营里说要献宝。”
      “哦……?”
      若素从柴草堆上起来迎上去,有些疑惑的看着岳副将似是欲言又止的脸。
      “规律不都定好了么,这样的事报我做什么?”
      “他说他是……‘机关商’的传人,您看是否要见一见?”
      呆呆的楞了片刻,辛若素紧皱着眉照脑门儿拍了一掌。
      洛北机关商,洛北机关商,自个这一脚都快淌进洛河里了,倒把这事儿忘了!
      “不见!”
      她咬牙切齿的哼了一声,抖了披风掉头便走。
      “跟他说辛家军素来只刮敌财不受民献,叫他快走……等会儿,我跟你去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然而只走出两步,她又将身上扎眼的赤色披风解下胡乱地铁在柴草堆上转身回来,面色不郁的同岳疾风一道往营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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