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同人》ieaber

11、醉余花.9

　　阳春里，轻浮的三月天，莺莺燕燕枝头嬉闹，天启的少女们换上了春日的新装。息衍尚未走出考试倒数第二的悲痛，就被迫要面对梨花赏春诗会，一时哀怨得直叹气。

　　“别叹了。”倒数第一的白毅脸也很黑。

　　两人共同选了叶水溟的一门《斥候战略》课。这位叶老师，在稷宫一众个性突出的老师里，也算顶儿尖儿的突出，敢想，敢说，敢出新——要不然也教不了这么剑走偏锋的斥候战略课。著名事迹是将学生分为两组，各自发一些匪夷所思的兵器或是饮食，关在封闭的地宫里两天一夜，不给任何考核和计分的规则，只说一句不能出人命，看谁能先出来。这门课当年挂了无数风流人物，最后胜出的人，是十五年后统领陈国全军的名将费安。

　　这门课两人都是必修。息衍对于斥候用法极感兴趣，但他自学成才，可以直接进入高阶，用不着上如此基础的入门课；白毅用兵风格很周正，但不代表不懂正合奇胜、埋藏伏兵的道理，兵家各类学说，战法实例，白毅都有涉及。两人本来绝不可能栽在这门课上，但不幸叶水溟再次发挥了自己的个性，结业考题是“分析苏瑾深闯白夜的路线图”。

　　——两人交了一样的答卷，并且在各自被审问时，都拒绝承认抄袭。

　　于是双双被判不合格，一个倒一，一个倒二。

　　“这有什么办法，你我答的就是正确答案啊。”息衍还有点不平；他烟瘾上来了，不好意思抽，讪讪地坐在自己榻上。

　　“提前知道了答案也不是什么好事。”白毅点头。他俩每三月要去给苏瑾深汇报一次所学，苏瑾深为人没有架子，对后学晚辈也照顾得很。一次闲聊，话题引到那段沉重的历史，苏瑾深并未回避，息衍一时好奇，便问了当年闯白夜的情形；白毅心里也感兴趣，虽然觉得有些无礼，却也没有制止。苏瑾深给两人说了事情始末，又颤巍巍地，自嘲说自己一生，染得将缨红，但凭兄弟血。

　　这对话留给两个少年的印象极深，而一旦听到真相，又不禁觉得苏瑾深闯白夜的路线几乎是当时情况下唯一可行的方案，因此在试卷上，两人写的都是当日苏瑾深所说，几乎一字不差。一并被判不合格，也是在所难免。

　　“别叹了，早点休息，明天就是梨花赏了。”白毅劝息衍，眼中也并不是一片心无挂碍的祥和。

　　多年之后、万军之前，泰山将崩也心如止水的名将，在面对稷宫的梨花诗会时，并不是全然平静的。谁愿意在少女面前出丑呢？反过来，白毅甚至也不想在少女面前出彩，不功不过，不要太被注意，足以。

　　稷宫南苑，沿着篱墙，种满梨树。东南角篱墙有一处倾塌，天长日久也未修缮，索性和外界打通，留作一处侧门。不知是不是果实落在篱墙外，误打误撞长出了梨树，墙外也是一片梨花，到春天来，白得动人，迎着日头粲然生光。不少游人在此处驻足，少女在此处赏花，久而久之，稷宫少年也爱到此处赏春吟诗，与天启城中那些闺中待字的少女花下相逢，传为佳话。

　　梨花诗会便因此应运而生。稷宫不成文的规矩，由十五岁到二十岁之间的少年武官参与，赏花游冶，吟诗作对；到了晚上联谊夜宴，更依照传统，由少女们主动发起打令，又称“以舞相属”，邀请武官相伴共舞。若与少女们有些嬉闹，只要不伤及军人体面，都不会阻止。与会的少年武官也被称作“梨花年少”，夺魁者更会被天启少女们追捧，侧帽风流，名噪一时。

　　息衍从签筒里抽出长签，看了一眼要求，体裁、韵脚都十分宽松，松了一口气。那边白毅展开签文，依旧是那样平静的脸容；熟识如息衍，能看出他陡然放松。

　　息衍一笑，面对自己兄弟和云鬓盛装的少女，略一思忖，纸上落笔。他写得很快，洋洋洒洒，并未完全定型的行书，已经足以看出书写者的意态风流。不一会儿，息衍便将梨花诗呈给仲裁者，并由后者当中朗诵：

　　“功名皆鼎镬，我身一浮鸥
　　醒自梨花梦，烹得桃柳愁
　　九州四野皆春色，唯愿饮笑早白头
　　邀君何妨开襟抱，青衣江上好泛舟”

　　气息朗朗，音韵悠悠，周围少女见息衍黑袍松散，只在腰上系上一条白带，掩不住少年儿郎的舒展与秀颀；而此时此人言笑晏晏，更是好生风流。不少少女低声交谈，不时悄悄指指息衍，羞赧低头，掩口而笑。

　　而息衍只看着白毅，眼中有笑，也有脉脉温柔。千百人中，一笑一饮，一朝一夕，为免相忘，为免分离，为免将来漫漫长夜里拔剑四顾于茫茫，恨不得早日白头，以免横生变数。

　　白毅写完，交给仲裁；一抬头，对上这眼神，一时愣怔，继而轻轻报之以笑。

　　息衍知道他懂得，也知道他知道自己懂得。可这懂得和那份辗转反侧的热切渴盼之间，一水之隔，斜晖脉脉，何时可以跨越？

　　息衍从不欺瞒自己。他只是还把握不好，这样现世安稳、与一生好友日日相对的怡然恬美，该不该往前跨出这一步，涉水渡河，像对方张开手？有没有可能，这一步跨出，就不复当初？自己又会不会后悔。

　　脑中正无意识地想着，那边仲裁的声音响起。

　　“梨花不是人间白，醉墨笺上谁为裁
　　花落自尘埃，书成我徘徊
　　似青似灰天浓淡，欲说欲休风往来
　　尽日花事了，何日君遣怀”

　　白毅背挺得笔直，悠然负手，出落出一身不与人间计较。嘴角却含着笑，眉睫低垂着，仲裁念到最后一句，白毅轻轻朝息衍一牵嘴角，息衍忽然有种错觉，觉得被他看得有些脸热。

　　武官多是粗人，加上年少，文辞都稀松平常得很。能有一两个讲了对仗、通了文理的已经少见，若还能协了音律，简直出类拔萃。息衍一直觉得平仄虚实都不太要紧，如有音律之美，其实工整可以退居其次；当时白毅说他没把功夫花在平仄虚实上过，工整大概是终身无望了，倒可以在乐音上努力一二，以期文稿可以入眼；至于白毅自己，他评价得更加简单，说是对文辞兴趣不大，天赋和所学已经足够文从字顺，写写军报，晚年若是有幸成了名，便写写兵书，并无更进一步的打算。

　　此刻两人作品被拿到梨花赏上评比，都有些放不下颜面。但听了之前之后其他武官的作品，不由腰板也硬了许多。最后的评选需要在场的人都参与，白毅意外拔了头筹。

　　“大概都是看白小将军年少英俊，芳心暗许吧。”息衍笑嘻嘻过来祝贺，他自己名列探花，十分风流俊赏。

　　“……”白毅想到拔头筹者需要将诗题上墙，以供大家指点玩赏，不由有些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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