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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满线情牵 ...

  •   【日本东京】

      平谶记忆中的故乡,是本州南部的乡间小镇,天空永远是无比清淡的蓝与丝丝缕缕的云白色调和的画卷,色调温和似乎永远没有雨天。家里的老屋足有百年的历史,他和姐姐进门前总要顿一顿脚,生怕被门槛绊住或是不小心撞歪了门框。

      若是夏夜天晴,一家人总坐在东角的小院里纳凉,父亲在一旁啰嗦他早已认得分明的星宿,母亲揽着姐姐唠叨女人家的琐事,他喜欢躺在那张比自己年纪还大的竹椅上,仰着脸默默研究星位与前几天的差别,看不到一会儿,便被母亲拉去用温水敷眼睛——母亲总怕他被星星闪花了眼,以后变成家族尊敬的瞎眼老爷爷。

      哪怕故乡不复,物是人非,这个习惯还一直被他保持至今,他的眼睛一直清亮干净,不知是否与此相关。

      平谶眨了眨眼,微微含笑的面上露了疑惑的神色——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却看不见那满天繁星,无论怎么凝神也只能辨别出那一点点模糊的星光,藏在他看不清的雾霭背后,只留下一点似是而非的影子。

      不过翻了几页古书,没道理和那藤氏女一样瞎了吧?

      他恍惚间抬起了手,寻着母亲的方向摸过去,想扯一扯母亲的衣角同她玩笑,说她小心翼翼那么多年还是没逃过……

      肩上忽地一暖,继而便是一双手绕到面前将毛毯细细掩好缝隙,将他整个人包了一圈,“小心着凉。”

      平谶怔怔然地对上织田葵的眼睛,女人黛紫的瞳色在暗夜中归于无害的深泽,微荡着柔和的水波,“谶?”

      他伸出的手霍地定在半空,仍然下意识地抚摸着指尖微凉的空气,继而五指缓缓回握成拳……他下意识地攥紧直至青筋分明,却还是在织田葵发觉之前悄然松懈,无力地垂落下来。

      他面上恍惚的笑意一淡,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苦笑道,“我又发白日梦了。”

      ——他是在东京城下的浑浊大气里,天气再好,又怎么可能见得到二十年前故乡的满天繁星?

      “梦见小时候了?”织田葵半跪在地毯上,双手环着他的两肩,半伏在他这一侧肩头,耳语呢喃间声气拂过了耳际,连带着体温融融地传过来,“是好梦吧?”

      “好梦由来最易醒。”他呢喃着回应,清透目光仿佛能透过浑浊的大气触碰繁星的渺茫光线,看了一会儿,才缓缓地笑出了声——轻如风吟。

      “在东京我看不到星星……不过这样也好,反正我也看不懂。”他疲倦地半阖着眼,半张脸沉在阴影中看神色莫名,“自我幼年起学卜术起,向来只有他们不愿意教的,没有我学不会的——小时候父亲教我,后来我读古卷自学,好像只有这一种卜术,是我想学但无法学的。”

      “你别想蒙我。”织田葵默默伏在他胸口,挑眉睇了他一眼,轻轻地笑,“平家最得意的就是占星术,论神棍可能人外有人,但论观星——是谁说这是他的看家本事来的?”

      平谶无声地笑笑,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这般宠溺的动作,他却做得无比自然,只是平淡的亲昵,“我学不会的,是满线。”

      “什么?”

      “满线,也是占星术的一种,却是以前听我母亲说的,传说中的东西,没有记载,也就无从学习。”

      所谓的满线——是指一种由星光构筑的银白色的丝线。它连接在大地上的每一个人身上,地球上每一个人的命运就这样与星空相连。
      如果把地球上曾经活过的每一个人相加,各个时代加起来正好是一千亿。
      而整个银河系正好有一千亿颗恒星。①

      平谶对织田葵稍作解释,说着说着,自己便慢悠悠地弯起了唇角,露出了一个恍惚的笑来。他抬起手,食指与拇指之间比量出一点距离,“看不见的线,连着自诩世上最智慧的一种生物,像是舞台剧里的木偶手脚上的提线——而木偶以为它是本色出演。”

      “平谶。”

      他抬起眼睛,只见织田葵半坐起身来,黛色的眼瞳色泽渐深,面上一丝表情也无。

      他毫无讶异,只是渐渐止了笑,一边抚着她的鬓发,一边了然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说这个。”

      “你祖传的手艺,世代神棍,我没话说。”织田葵的回答同样很轻,像是怕吓到他,“我只是不喜欢你说起命运,因为这个时候,你总会想起以前。”
      “谶,人总是为了维持内心浅层的平静,将人生中所有的错误聚合起来,以命运为名。”
      她的目光很亮,眼睛不及他的清透,却显得无比的清醒,“重复提及,是潜意识的自我欺骗和刻意加深——我希望你知道那些是意外,否则你永远走不出来。”

      平谶闻言歪了歪头,指着自己,像是在纠正一个愈发错误,“不是意外。”他又开始笑,但那笑意中的情绪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哀凉,而是一种他少有的尖刻的嘲讽,“阿葵,我是个卜者,我是个算命的——越是了解,越是不能不信相信:越是相信,越是可悲。”

      “作为卜者,是一种悲绝到顶的宿命——就像你作为心理咨询师,看到人内心的扭曲看见沉重的阴霾看见长年不愈的伤口——但你知道这些只能被缓解,而永远无法被根治。”

      织田葵的脸上终于有了微妙的动容,像是想到无数她终究还是无能为力的案例,想到她在从业过程中一点一点廖落的心境——平谶的额头贴着她的,如此近的距离使她无法洞悉他的目光,只剩下温热的呼吸与发颤的嗓音——

      “我看得见命运,看得见所有的包括人挣扎轨迹,却无能为力。”

      就像平家在乡下一躲二十年,逃不过命如飘蓬门庭寥落;

      就像藤原莹穷尽最大的勇气背叛了自己此前所有的人生,挣扎到精疲力竭还是应了那个注定的结局;

      就像谷穗在无知无觉中被人推离了家族悲运的循环,终究还是被无数的机缘巧合重回藤氏宿命的轨迹;

      就像……

      “就像我逃得过十五年前,也无法违背生死定数……”平谶环住织田葵的双肩,强行压住她的战栗,“我看不开么?我只是能就没看见,我连自己的死期都能……”

      “你够了。”织田葵猛地挣开了他的双臂,带着一种少有的暴躁,拧住了他的领口,将他强行扯回房间,明眸似火,恨得牙关战栗,“你够了!你够了!不说会死是不是?”

      平谶顺着她无法控制的推搡仰躺在床上,喉间因呼吸紊乱而难以抑制地发出一连串的咳嗽……织田葵的身形顿了顿,忙不迭地解开他的领口帮他顺气。

      他艰难地咳嗽着,将她的手腕轻轻一拉到身侧,织田葵重心不稳就倒在了他身上——还好另一只手堪堪撑住了床垫,使他不至于承受她全部的重量。

      “说不说,我都会死的。”他的声音来自耳边,似乎带了无限汹涌的感情压迫得她无法呼吸,又像是来自天边,辨不清其中是怎样的一种痛意,“走不出来,自我欺骗的那个人,是你。”

      随着年岁增长,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失控了。
      直到今夜她才恍然意识到,她到底是个女人,一个三十岁不到,一个还有力气自欺欺人的女人。

      失控是太广义的状态,比愤怒更深的是不甘,比不甘更深的是恐惧。

      他从一开始就警告过她,“我们之间能拥有的,最多也不到十年。”

      她总是觉得在他们的情侣关系中,她是健康的一方,付出的一方,是那个在他垂头丧气的时候默默拥抱的一方,是那个在他迟疑的时候时斩钉截铁地说“没关系”的一方。

      然而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平谶当年说的是对的——她总有一天会后悔,会不再那么乐天知命,会人心不足。
      她会舍不得。

      她突然没了力气,无力再去尖叫再去指责,只能任由平谶翻过身来将她抱紧,用带着薄茧拇指一点一点抹去她脸上的潮湿。

      “神棍,算算我的命吧。”她茫然地呢喃着,语气飘忽如大梦初醒,只说给自己听,“告诉我我的结局。”

      平谶伏在她身上,沉默了半晌,才低声吐出一个词:“长命百岁。”

      他低下头来吻上她的唇,睫毛颤动着拂过她眼下的晶莹,在黑暗中摸索着她的衣扣,无数判词带着喘·息沉沉地压下来,在唇齿之间模糊成一片:

      “百年好合”

      “合家欢乐。”

      “子孙绵延。”

      “幸福圆满。”

      ……

      她不知道听见了多少个只能出现在老寿星寿宴上的祝福词,只知道他微凉的指尖撩拨着她的火焰,一点一点暖了她,直至肌肤相亲着将所有泪水蒸干。

      他低低地喘·息着,在身体嵌合的欢愉中低低地笑,如戏子长吟般的好听,“我得不到的,这命运欠我的,都给你。”
      “阿葵,”他的手指抚摸着她的长发,听得她扣在他肩头的牙关间似哭似笑的呜咽,说得一字一顿,“你要好好活。”

      ——哪怕是为我。
      ——————————————————————————
      【日本四国】

      氤氲的水汽从温泉水中不急不缓地升腾,触及谷穗的尚有凉意的脸颊和碎发,飞快地结了一层晶莹的水雾覆于其上,水滴沿着额头落到睫毛上,她眨一眨眼,本就湿漉漉的脸上又添了水泽。

      “水温有些高了,你等一等,身上全热了便舒服了。”孟桥安把鸡蛋一个一个放进网兜,挂在温泉池边,一抬头只见一片白净的光裸脊背——谷穗将整张脸都埋进了水,因身上只围了一条浴巾,一双肩膀都露在外面,连着背上蝴蝶骨在昏黄的灯光里显得格外清晰——孟桥安目光定了一定,再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只道:“小心烫坏了脸。”

      不一会儿,谷穗才从水中抬起头,像是适应了水温,舒服地将脑袋向后一仰,双手反向交叠拉抻胳膊,水下蜷缩着的双腿伸展开,自足尖到腿根抻出一条笔直的流线,身形都像是一笔舒展到极致的“一”字——她嘀咕了一句“爽”,喉间就漾出了一声极娇软的呻吟,却不含媚,倒像是午睡的猫儿打呼噜。

      温泉池是被围在客宿里面的,大小便有计较——两人恰好三人便挤,孟桥安有意识地往角落靠,却拦不住谷穗自己做伸展运动,一蹬脚便恰好踩上了对面的池壁,足尖正擦过他的大腿,划过浅浅的一道,莫名地痒……

      “你给我缩回去。”孟桥安话一出口,才发觉语气重了点,忙咳一声掩饰,“说好了一人一半,你过界了。”

      谷穗闻言往反方向挪了挪,与他正好成一个对角。隔着一层氤氲的水汽,他只能瞧见她半托着的脸颊被热气蒸得发红,声音却还是不见异常的乖巧,“鸡蛋熟了记得给我吃。”她看着他,一双清透的眼透过水雾落在他脸上,依稀笑成了弯月状,“你也伸开点么,踢不着我的。”

      谷穗小他一岁,看着便更小,情事上本就懵懂,会的都是他慢慢教给她的……所以——真的只是他自己太龌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满线情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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