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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风烟散尽 ...

  •   而当谷穗终于站在一切的缘起之地,只听傍晚的风声微微,那一树樱花开得太早,如今已纷纷廖落一地,堆积如雪。谷穗站在原地,脑海中鲜活的记忆山呼海啸般地压了过来,一时间竟有时间倒流的错觉。

      还是那样的山林,那样的和屋,还是那样矮小的篱笆,那样的春天,那样樱树,还是那样的落樱成雪……恍惚间还是某个无比平常的午后,那个从来都一身素净妥帖的女人放下手上的活计将跌跌撞撞的小姑娘抱在怀里,唇畔弯成浅浅的月牙,鼻尖顶着她的额角蹭了满脸属于阳光的暖香。

      谷穗站在院子里,抬目望着那一树残花,视线在柔和的夕阳中渐渐模糊,其他的感官却异样地敏锐,她听见风起时吹动了屋檐的挂铃,感觉到风卷起落樱吹了她满头满脸,她嗅到属于樱花不染纤尘的清淡香气——亦如往昔。

      那时候她还很小,小到其实不懂得什么是非,小到每天只知道傻玩傻乐,吃饭比天大。

      那时候日子过得不富裕,她自小学会了养花的手艺,却不是大家小姐的雅趣,而是生活所需。

      那时候她妈妈还在,爸爸也还在——哪怕不常在身边,也终究在人间。

      依稀还是当年,一晃眼,十五年。

      谷穗睁开眼,视线渐渐恢复了清晰,那在脑海中翻涌的情绪渐渐平复,归于记忆深处。面前的老屋,多年不曾断了人打扫,却终究少了人住,归于廖落。

      这里的故事早已尘埃落定,主角与世长辞,而它一点一点挨过多年时光,像是一位执着的故人,等了她那么多年。

      像是在等最后一片樱花廖落,等那个注定的结局,纵然无用,却终究圆满,从此风烟散尽。

      “我回来啦。”她说。

      为缅怀,为纪念,为一个轻描淡写的结局。

      从此,风烟散尽。

      ——————————————————————
      【中国北京】

      安倍理央的神思缓缓地从无边的黑暗中浮上来,外界的触感一丝一毫地从肌肤表皮渗进来,她感觉到冰凉的布料紧紧地贴在她的眼皮上,感觉到胸口贴近床垫带来微妙的窒息感,感觉到从肩头一直绵延到腰背的外冷内热的浅浅酥麻,感觉到一缕熟悉的含苦的香味飘到她鼻尖,轻轻地打了一个旋……

      “诶……”她的口中逸出一声低吟,带了睡醒时的迷惘无措,却还是下意识地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小乌龟。”

      只听见一阵窸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听见那个人的呼吸声越来越近,温热的唇瓣最终贴在她额角蹭了一下,才将眼罩轻轻地拉下脸颊。而他的手指仍然虚拢在她眉眼之间,避免她的眼睛直接面对强光,“慢慢睁开。”

      她眨了眨眼,只是“嗯”了一声,面前的手指才缓缓拿开,安倍理央发现灯光其实并不亮,带着老旧的时光那样温柔的昏黄,她再一抬眼,对上年轻的男人柔和的眉眼,与他脸上带了点担忧的神情一触,不由慢慢扬起了唇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陆无归看着女友迷迷糊糊地傻乐,再“苦大仇深”的表情也只好垮了,虽然她没有像精神的时候一样威风凛凛地瞪他,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软了语气道:“别乱动,等我给你拔针。”

      安倍理央缓了缓,明白了情况以后难免对他翻了个白眼,虽然声音虚软却仍带了硬邦邦的呛声:“你又拿我练手,我说没说过……你想针灸买个充气娃娃扎!”她一抬手戳了戳他的眉心,“我昏着呢你就脱我衣服。”

      陆无归耸了耸肩,绕到她身后给她拔针,一声清淡到没什么情绪的低语落到耳际,“脱就脱了,我没得什么,你也没亏什么。”忙又按住了她的肩膀,加快了速度,声音里也带了笑,“说了别乱动……你醒着的时候又怕针,不抓住机会,我哪有机会给你落针?”

      安倍理央揉着脸哼哼唧唧,强词夺理说,“你还没有证书凭什么给我针灸……”又顿了顿,心虚地转移话题,“扎你的充气娃娃去。”

      陆无归收针归袋,翻着白眼在她额上弹了一下,“都说了不是充气娃娃。”

      “我说是就是,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安倍理央飞快地披上衣服裹起来,一口普通话说得无比流利。

      “好,不废话。”陆无归也知道她一精神起来就欺负不起了,当下就开始哄,“那把药续上?我熬了半个小时了。”

      他也没理她说什么,中药的分量和熬煮时间都是算好的,正好熬出来一整碗,乘出来晾一会儿再喝——端着碗一回来,毫不意外地发现人没了,他一晒,本也没想她乖乖等他。

      拐了个弯,就是个小小的卧室——被药柜占了一面墙,余下一张大一点的单人床。安倍理央裹着毛巾被往床里面滚,他脚步一停,她正好滚到墙角,面壁,装死。

      他“啧”了一声,倒是笑了,“咱别这么幼稚行不行。”

      “本人已死,有事烧纸。”

      “把药喝了,神医包你起死回生。”

      “神医个屁,你个小王八。”安倍理央把脸一捂……就被陆无归揪着被单拖出来,直接提溜起来坐好。

      “药不能停。”陆无归敲了敲碗,语气还是稳的,像哄孩子,“你一回日本断了小半月,心情不好路上颠簸,都昏了一次了还不喝药?先天不足后天补,娘胎里就弱又营养不良十多年……吃糖么?”

      安倍理央一口气喝了半碗,抬头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又喝了半碗,把碗往床头柜上一撂,元气足得气壮山河,“糖!”

      其实情侣之间,讲究的也是一个气势。安倍理央迷糊的时候,陆无归就气定神闲得像个大尾巴狼,拿捏她易如反掌;安倍理央清醒过来了……他其实也没多受气包,就是肩膀缩一缩,把尾巴夹起来。

      只是可惜她迷糊的时候,不太多。

      不过好在陆无归自小低眉顺眼蔫儿惯了,安倍理央冲他瞪眼睛发狠,他倒是欣慰她恢复正常才有有精力怼他,当下便贼兮兮地剥了糖纸往女友唇边送……安倍理央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十分无力。

      其实她虽然爱吃甜,却并不怕苦,只是不爱受人摆布,每每他给她灌药她总要唱反调。倒是每次“喝完药就有糖吃”总能取悦她,陆无归也知道她含着糖心情总是好的,也就相对乖巧一点——便总挑这个时候给她扶脉。

      四根手指在她腕上一按就是两分钟,陆无归垂着眼睛,眉心微微蹙着,呼吸极缓,哪怕是在考场上恐怕也难得见他这么严肃。安倍理央半托着脸,舌尖压着块糖,恹恹地盯着他发呆。

      他面部的轮廓的实在漂亮,在光影下无比明晰的线条介于男性的硬朗与女性的柔美之间,是恰到好处的清朗。她呆怔怔地看着陆无归哪怕在暖色的灯光里也显得白得过分的脸,再次怀疑他才是营养不良又贫血的那一个。

      那样好看的人,五官舒展开了,就像是浸在柔光里的一幅画……
      这样的比喻,却又让她想起了橘久安……

      “明天跟我去学校吧。”陆无归悄然睁开了眼睛,手一撂,脸上沮丧的神情就显出来了,“我心里乱,摸不准。”

      他一开口,安倍理央也回神,她脸上没什么异常,但眼瞳不如以前明亮有神,整个人都蔫耷,像是倦了。

      “还学中医呢,”安倍理央舔了舔唇角,小声笑话他,“脉都摸不准。”

      “我为什么摸不准?你不知道啊?”他一抬手,指尖又停在了她的额角,慢慢地摩挲着,语气亲昵中带了微妙的责怪,“莫名其妙又回日本,本来就晚了两天回来,还在飞机上犯病……你就作吧,以后身体太差怀不上孩子别来找我哭。”

      她总觉得她当年脑子一热看中了这个男朋友——绝对是遇人不淑。絮絮叨叨的惹她烦,可是突然不说了心里反而空落……更显得自己反复无常,像个不懂事的小姑娘。

      这么一想,又笑——啧,原来她矫情起来也不输别人。

      心里烦,对他又不设防,难免嘴里就漏出来一两句,“你们男人啊,是不是都喜欢那样又笨又弱的女孩?最好是傻乎乎的,什么都不会……没有你就活不下去的小姑娘。”

      路无归默默转过头来,探寻的目光在她面上转了一圈,她一向不喜欢被人别人直勾勾地打量,但偏偏他的眼神温良无害,温软得让她缩一缩就想靠过去。

      她头一歪滑到他肩上,轻车驾熟地在他瘦削的肩胛间找到了合适的位置。他就势揽住她的腰肢,针灸之后的腰部不复僵硬只余柔韧,被他一按便向他怀里歪去,整个人都被他松松垮垮地抱住。他的手指沿着腰线一下一下地揉按,像是给一只受惊的小动物顺毛。

      “别乱揉!我问你话呢!”她凶了一句,声腔却是软的。

      “根据我的经验,需要人照顾的女孩子,的确总是讨人喜欢一点的……我自然也一样。”他温吞地开了腔,话音像是隔着一层温泉水那样轻而模糊,“但是你搞错了顺序。”

      安央头脑昏沉,只听清了前半句,便不服气地挑起了眉头,慵懒的神色间溢出了半点尖锐的怨怼,“那真是委屈你了……你也说我倔我强势,还打人,也不懂示弱……你们就找你们的小姑娘去,我自生自灭。”

      “死犟还不会认错,所以总受伤;越是在意越是无法相处,所以总是做错;感情上一碰壁就破罐子破摔,所以显得很不近人情……”他唇角一弯,促狭道,“笨拙的总觉得自己很聪明,弱小的总觉得自己很坚强,到最后还不是傻乎乎地找个没人看到的地方哭?”

      她不知道怎么了,生不起气来反而想笑,唇角扬起来鼻腔又是一酸,只好任由他抱着顺毛,继续听他道:

      “我的确喜欢需要我照顾的女孩子——难道你不是?”

      她小心翼翼地用嘴喘了口气,不想让他听见自己的鼻音,道:“我不是。”

      “那便不是吧,都随你。”陆无归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想了想,突然扶住了自己的额头,自嘲地笑了一声,“可能人就是这样,越是喜欢一个人,就越觉得她不够聪明,不够坚强,不够幸运,觉得她总是会受伤,总是挨人欺负。”

      “你说的对,有些人喜欢谁,是因为那个人需要他,离不了他。”陆无归顿了顿,见她仍然没有看他的意思,只好自己凑过去,头一低,吻在了她的太阳穴上。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一点属于指尖的温暖触及眼睫,轻柔地拂过她眼角不易察觉的湿润,在皮肤上晕开一抹转瞬即逝的水泽。

      她听见他的声音在发顶心悠悠响起,像是和煦的春风拂过耳际,以他惯有的柔软弱气为底色,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无奈,在她心上熨烫出一片窝心的暖融。

      “而我偏偏因果倒置。”

      他又念了一声,“央央。”

      她鼻子抽了一下,没忍住,两行泪就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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