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初恋的葬礼上》钟未

8、所谓的，永远猜不透的，青春

　　第二天我带着一双又红又肿还挂着黑眼圈的眼睛出了门。
　　葫芦像往常一样等在银杏树下。
　　黑眼圈同样深重。
　　我们互相看了看对方灾情严重的眼圈，忍不住一起喷笑出来。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
　　坐在单车上，我抓着后座的钢架，偷偷瞟着葫芦的后背，心里有令人讨厌的、乱糟糟的念头。
　　好烦人。他昨天为什么要那么做？只是表达感谢吗？那他为什么要逃啊？
　　你跑什么啊！这样事情不是变复杂了吗！你这个傻逼！
　　我鼓气地瞪着葫芦的后背。
　　到学校，我跳下车，他低头锁车。
　　我纠结地盯着他。
　　锁好车，葫芦转过身来，我们俩目光不期而遇，然后两个人都飞快地转开了。
　　低头沉默着一路走回教室，我内心已经快炸了。
　　进了教室，潘月抬头，跟我们打了个招呼，又继续低头看书。
　　我硬着头皮和葫芦一块儿走到座位坐下来。
　　“……那什么，”葫芦开口。
　　我赶紧转头，应道：“啊，啊？什么？”
　　“……”葫芦眼神乱飘，摸着后脑把英语书递过来，“抽背英语……”
　　“哦，噢！哈哈。”我赶忙接过书。
　　这不尴不尬的气氛一直笼罩在我们两个人之间，我好想死……

　　“……”
　　“……”
　　我和葫芦满脸冷汗地看向别处，前方探照灯不停来回扫视我们俩，我头皮一阵阵地发麻。
　　“……潘月，你干嘛？”
　　“没干嘛。”潘月继续探照。
　　“……”
　　上课铃声响，探照结束。我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潘月拍葫芦肩膀，说：“加把劲，小伙子！”
　　“！！”我一阵心血冲脑，扭头看潘月，她已经晃荡回座位了。我都不敢看葫芦那比我还要红火的脸。
　　啊啊啊啊啊！
　　潘月你个傻逼！
　　我把脸埋进课本里。
　　熬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以往都该是我拖着葫芦去食堂，可是现在，我实在鼓不起勇气来叫他。
　　不过葫芦在我之前开口了，他说：“……你们先去吃吧，我有些事情。我自己会去吃饭的。”
　　“……”我抿抿嘴唇，说，“哦。好。”
　　和潘月走出教室，潘月回头看了教师一眼，说：“这样好吗？留他一个人？”
　　我咬着嘴唇，不说话。
　　潘月盯着我：“他肯定不会自己去吃饭的，你放心吗？”
　　我抬头，责怪地看向她：“都怪你！干什么要说那句话？现在气氛尴尬死了，我怎么跟他说啊！”
　　潘月说：“就算我不说那句话，你们俩之间就已经够尴尬了，我不过是添把火而已。”
　　“你干嘛要添火，都已经够乱了！”
　　潘月看着我，说：“因为你这个人，不推一把是绝对不会走出去的。”
　　我停下来，抿嘴看她，她握着我的肩膀，说：“你们俩之间，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你们两个傻逼，谁都不敢走出去那一步，可是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要不得，特别是对你这个傻逼。何柳，敢作敢当一点。”
　　我低头看着脚尖，说：“……这样不对……会影响学习……”
　　潘月轻轻拍了我额头一下，说：“说什么屁话！你们之前影响学习了吗？放着不管这样下去才会影响学习呢！”
　　“听着何柳，未来是会变的，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情咱们都不知道，如果你不想让未来的自己遗憾的话，就跑回去，找葫芦说清楚！”
　　我抬头看潘月，她眼睛里满是肯定。
　　我深吸一口气，说：“潘月，帮我买两份饭，要青椒肉丝，番茄炒蛋！”
　　潘月笑成一朵花儿：“得嘞！”
　　我转身，拔腿就跑。
　　很多的人、树，都变成飞影往我身后退去。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事情的发展早已经超乎了我的想象。我只是知道，如果现在我不回去的话，葫芦又变成了一个人，他这个傻逼，肯定饿死也不会去食堂吃饭，因为人很多，他傻到不知道该怎么在人群里孤零零地生活；这个傻逼，肯定痛死也不会自己去买创口贴或是找医生，因为他傻到不知道该怎么向人示弱；这个傻逼，肯定孤单死也不会主动和别人做朋友，因为他傻到甚至不知道自己其实不喜欢孤单。
　　这个傻逼。
　　这个傻逼一直被那么多人畏惧着，厌恶着，他说自己一点都不在乎，可是他会因为在意的人对他的疏远而生气；这个傻逼会因为女孩子的眼泪而手忙脚乱；会拿自己最高分的试卷为爱干净的女孩子垫屁股；会因为别人一句话而努力去背自己最讨厌的单词。
　　这个傻逼什么都不说。
　　“葫芦！”我打开门，教室里没有人影。
　　我转身跑去操场。
　　葫芦坐在看台后面巨大的阴影里，抬头看着天空，风把他手边摆着的习题簿翻得哗啦哗啦的。
　　葫芦转头看我。瞪大了眼睛。
　　我扶着膝盖喘气，他站了起来，傻愣愣地看着我。
　　我顺好了气，鼓起胸膛，气势汹汹地朝他走过去。
　　葫芦被我的气势吓到，慌慌张张地后退着，伸出手来虚挡在身前：“何，何柳，你干嘛？”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他浑身一跳，吱哇乱叫：“哇哇！你干嘛！昨天晚上，对对不起啊！我就是脑子坏了，所以，所以才胆大包天……”
　　我拖着他的手，把他拉出阴影，他还在胡言乱语：“……我该死！我该死！我对你耍流氓，我该死！我非礼你，我该死……”
　　我停下来，转身看他，他跟触电一样浑身一抖，赶紧闭上嘴巴，害怕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暴露在阳光下的短短的发梢，还有脸颊上因为紧张而抿出来的淡淡酒窝，深吸了一口气，说：“葫芦！”
　　“到！”他紧张死了。
　　我努力瞪大眼睛看着他，说：“你是不是喜欢我？！”
　　葫芦猛吸一口气，表情跟见了鬼一样，惊恐地看着我。
　　我脸涨得暴红，粗声粗气的吼：“你快说！到底是不是？！”
　　葫芦已经完全吓傻了。
　　空气都凝滞了。
　　片刻之后，我眼睛开始充血。
　　因为葫芦一脸的不可思议，我觉得自己是不是会错意了。
　　我为自己的冲动悔得肠子都青了。
　　我放开了抓着葫芦的手。在我羞愧得要钻进地缝里之前，潘月的声音解救了我。
　　“啊，你们在这里啊！让我好找……”
　　“如果我说是的话！”葫芦突然说。
　　我猛地抬头看他，葫芦脸也爆红，但眼神很认真很认真地看着我。他缓缓开口说：“如果我说，我喜欢你的话，你，你会怎么做？”
　　潘月悄悄地退到了一边。
　　我瞪着他，他表情很僵硬，呼吸都有点急促。
　　“……”我张开口，说，“我，应该，也喜，喜欢你！”
　　葫芦一瞬间脸又涨红了一度。
　　我们俩红红的瞪着对方。
　　谁也没动。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或者说，俩人脑子都已经放空了……
　　潘月叹着气走了过来，把饭盒递到我们手上，说：“吃饭吧，俩傻帽。”
　　我们俩通红着坐下来，打开饭盒。
　　葫芦的那一盒里是青椒肉丝，我的这一盒是番茄炒蛋。
　　我把葫芦手里的饭盒拿过来，挑出里面的青椒，放进自己这边的饭盒里，又把这边饭盒里的鸡蛋挑出来，放到那个的饭盒里。
　　潘月蔫坏的“啧！”了一声。葫芦红着脸低头，嘴角咧开来。
　　我在葫芦嘴角咧到耳朵根之前，把饭盒递还给他。
　　“……”葫芦端着满是青椒和番茄的饭盒，抬头看看我。
　　我大口嚼着肉丝和鸡蛋，鼻孔里喷出热气：“这是惩罚！让你乱喜欢人！全部吃完！剩下一根青椒就多背一篇古诗！”
　　葫芦苦着脸扒饭。
　　我恶狠狠地嚼着肉丝鸡蛋，要把心里那点窘迫、羞涩、和气闷一起嚼碎了咽肚子里去。
　　下午上课，我照常认真听讲，课间抽背丝毫不手软。
　　放学回家，潘月先走了，葫芦载着我一路沉默。
　　我低头看着我和葫芦被夕阳拉长的影子，发现他比我高了好多好多。
　　“何柳，”快到我家了，葫芦突然开口说话。
　　“嗯？”我觉得喉咙有点干，发出来的音调稍微有些变形。
　　“……”葫芦用力地踩着踏板，呼吸有些急促。
　　我抓着他衣服的手指捏的死紧。
　　过了一会儿，他才继续道：“……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我慢慢瞪大了眼睛。
　　葫芦紧张地呼吸着。
　　到我家了。葫芦捏住刹车。
　　我从后座上跳下来，捏着书包带，低头转过身来。
　　葫芦也用力低着头。谁都没有看谁。
　　“……”我紧紧握了握手心，张口，说：“嗯。”
　　葫芦猛地抬头。
　　我赶紧说：“但不是现在。”
　　葫芦愣愣地看着我：“啊？什、什么意思？”
　　我鼓气勇气，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看见彼此眼中的慌乱，说：“马上就要中考了，我们要把心思用在学习上，谈……谈恋爱的事情，先放一放。你也还有和校长的约定在身，不能掉以轻心。等我们考完试了，把一切顾虑都了结了，再全心全意地交往。好吗？”
　　葫芦怔了片刻，随后慢慢地，慢慢地咧开嘴，我看见他的酒窝浅浅地盛着夕阳的光。
　　他展开大大的笑容，答道：“好！”
　　我脸红红的，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作者有话说

　　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