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爆发(二) ...
-
“即便你说了真话,那又如何?我不会……不,应该说知道朱佩恩另有盘算,我倒更放心。”林青山笑了,“还有一个问题,我想问问鬼门先生。”
鬼门微微偏头,目光炯炯,饶有兴趣等他提问。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林青山被看的不自在,信步走在店里,有意无意回避鬼门探照灯般的目光,“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不想你落入陷阱。”特别是别人的陷阱,鬼门答道,巧妙的又把话题转回林青山身上。
“是吗,要是……我不觉得这是陷阱呢,我不信你好心。”林青山停下了步子,猛然转身逼视,似乎想用这威压迫使他讲出真话。
这回,换林青山做探照灯了。
鬼门任他扫视,不疾不徐目光迎上,步步逼近似虎如狼,一字一顿道:“你真想知道答案?这么想追根究底?”
鬼门高大的身量所带来的威慑力和压迫感让林青山心惊——他忘了,面前这个人也许就是那个连环凶犯、杀人狂魔,自己如此挑衅不啻于自找麻烦。
不得已,林青山只好在鬼门的步步紧逼中步步退后,无疑是示弱。等无处可退,林青山的后背撞在一架书上,书架一抖,落了一本书。
鬼门没有理会,一只手撑在林青山头侧。两人身体贴的极近,暧昧的鼻尖对着鼻尖,鬼门视线顺着自然落在林青山脸上,连颤巍巍的睫毛都根根分明可以数清,显出一种楚楚风情,几乎让他恍惚了一下。
林青山反而不悦的想起之前进门时候,场景也是这样,只不过支在他颈侧压迫他的东西由硬木换成了软肉,从刀换成了手。
“你想知道,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健壮的身体投下一大片阴影,鬼门明明背对着灯光,眼里却流光溢彩甚是奇异,两人吐气鼻息交缠在一起,连带着二人之间的气氛也不太正常起来。
看林青山没有直视自己,鬼门起了玩心探出指尖想去勾眼前人小小尖尖的下巴。看那小小尖尖下巴上薄薄的唇,丝绒一样,柳叶一样,刀锋一样,诱惑着他一尝刀锋舔血的滋味……
林青山借由这个动作显然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扭头避开,推开鬼门压过来的胸膛,从这逼仄的一隅逃开。
鬼门没有挽留,看他逃也似的离去甚至开怀笑了,笑过后才觉得心有些冷,不由敛去笑意,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那本书——《燎原》。
书上猖狂的写着两个字,张牙舞爪扑进鬼门阴冷的眼帘。
燎原业火一旦燃起,谁都逃不掉。
-----------------------------------------------
那只是个玩笑也只可能是个玩笑。林青山是情场老手并非初出茅庐的少年人,他知道鬼门那样的表情那样的动作意味着什么,细想下去是一件对他来说太过危险的事。
——简直像跟女人调情!然而对象是他?!荒谬荒诞荒唐!
恼火极了便又生出一种警醒:鬼门将此事告诉他无疑是在离间他和朱家,他提问之时鬼门刻意绕开了这个话题,抛出来一个模棱两可不是答案的答案。
林青山本想再拖一拖,把叶问之事料理妥帖尘埃落定之后再以别的名目动鬼门,毕竟鬼门有旅华侨民的身份,又在租界地位颇高,但现在鬼门主动蹦上了台前让他无法忽视,那便只能下手。
这时候林青山已回到住处。黑洞洞的屋里没有人,依稀透过外面的街灯能看清楚屋里简单的布置,本来,佛朗瑞路三十一号公馆应该是林公馆,但在他再次选择讨好吴白林的时候就送了出去。只得屈居平民街区。
他娴熟的绕过厅中摆设,取出壁橱里的马灯点上一盏挂在临街窗口。
金色光线随着煤油的消耗越燃越亮。
林青山调节气阀让灯间歇闪烁三下。
约摸半刻钟,有人来敲房门,轻轻叩三下,顿了顿,又叩了一下。
暗号对了。
林青山白惨惨的脸在凡间灯火里暖起来。
他疾步过去打开门,“龙爷。”
进门的是个约摸四十光景的光头汉子,面容凶煞,体格健壮,穿一身绸马褂,水绸裤腿下露出一双千层底黑布鞋。横刀大马地进来便坐在沙发上,粗粗扫一眼屋子,对林青山点点头,“林组长。”
“辛苦了,”林青山没有开灯,借着马灯和窗外街灯的微光替来人倒了杯茶水,“有眉目了吗?”
“林组长拜托的事情我龙某人哪敢不放在心上!”那汉子爽朗大笑,接过林青山手里的杯子饮了一口,皮糙肉厚都不觉得烫。此人名叫龙五,是当地五湖帮一个分舵舵主,犯了事受林青山庇护,收拢到林手底下随之一起加入蓝衣社,参与和平□□救国运动,成了国民党军情报科设下一员,是林发展的下线,隐蔽在两广帮会间为其搜集情报信息。
他所称林组长,便是林青山在国民党军内部的职务——军委会驻粤桂区情报组长官。
“我叫手下人查验过,夜疯子杀人表面看起来具有随机性,互相之间毫无牵扯关系,但实际上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龙五说道此处又喝了一口茶,卖起了关子。
林青山没有着急追问,反而伸出手比了个五——这是内部暗号,‘共’这个字,六笔缺一不为主;‘日’这个字,四笔整好;而代表国民党的三民主义,通常是以三为数。
龙五重重地点头,正中林青山下怀。
转过手掌,林青山盯住空无一物的手心,仿佛答案就明明白白写在那里,半晌才喃喃:“果然,是他们……”
“对,就是共徒。前几天死的那个女学生是进步青年,几乎每一次的反日反政府骚乱都有她胡闹,乱讲些激进言辞带领学生抗议,警察局每次抓她,给学校去了好几封警告信,但从没见效;金门拳师刘格选和反政府分子来往密切,和坚决反日的叶问也有交情,私下办了个什么康健社名义上是教人打拳,实际上每次他们在那里集会;另一个是小作家,偷偷在报纸上匿名发表过煽动言论,我通过他常寄信的邮差侦查到了这个情况;而那个馄饨摊子上的小贩则是工党联络员,早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也是因为他的死才让我想到了这不是单纯的随机杀人行为,进而联系起来上述死者的背景。只是,我还没有查清楚凶手为什么要袭击您。”龙五心直口快,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把查到的东西都说了出来。
“不得不说,夜疯子这件事对我们之监视侦察行动有一定破坏,而且闹得很坏,市面上人心惶惶,”林青山沉吟道,“不过也替我们除掉了不少隐蔽在我区的亲共份子,有利有弊啊。”
“那我们现在……还查不查,这几个人的人际关系都不单纯,不过我有信心,一个一个查我就不信抓不出这个夜疯子!”
“不急,我已经知道夜疯子的真面目了。”
“谁?”
林青山阴晴莫辨的扫了一眼激动的龙五,“叶问。”
“叶少爷?”龙五一愣,显然惊的呆了,“是他?”
五湖帮常年把控漕运,和叶家有不少生意上的往来,知道叶家端方于世、门庭甚严,现今叶家竟出了一个如此败类,倒是完全出乎意料。
“早年我曾与叶问同门,今次跟凶手交了手,身法路数与之分毫不差,”林青山不等他有所疑问,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叶问曾经是什么样的人,众所周知,但自从他接触到那个所谓的共产主义,和那帮工党份子混在一起之后,又变成什么样了,你也见到了,走到如今的地步,不足为怪。”
龙五想起叶问的确是参加了不少闹事活动,和那些疯狂的学生也有交集,“叶少爷原来温良恭顺,性子软,信了工党之后不知被灌了什么迷汤,频频惹事,受人蛊惑在街上闹,发那些个反政府的传单……”
“我猜,他可能已经加入共徒团伙,他们组织得知这些人已经暴露,便差使他对自己人痛下杀手,叶问杀人杀的疯了,甚至想借此除掉我——要知道我和永成青梅竹马,关系远比他亲厚,使之嫉恨了罢。然而天网恢恢,竟也让我在那次袭击中认出来他。”林青山表现的痛心疾首,充满惋惜。
“他暗杀您是因为张小姐?!”龙五这指点豁然开朗,转念又觉得实在棘手,“那……这事可不好办,您和叶少爷……”
“那事我不怪他,只不过为党国效忠,即使是亲兄弟,我也不能手软。此事已上报,只要叶问露面便会遭到逮捕,”林青山面露不忍,“我知会过吴白林,善待他,不要用刑——”
“但我监视吴白林,没有接到叶问被抓的消息。”
“嗯?!”林青山闻言,难以掩饰的一惊——难道计划出了错漏,吴白林没有在叶府抓着叶问?让他逃了?
“来之前我看过一次监察日志,我们组的人潜在都督府周围日常巡查,确实有一队人出去但无功而返的记录,没见有人被逮捕。”龙五解释道。
林青山蹙着眉尖别过脸,掩饰住不自然,“唉……也好,否则我真是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不知道他逃去哪里,要是他能悬崖勒马,我还当他叶问是兄弟!”
看林青山如此难过,龙五难免愤愤,将手里的杯子重重拍在桌上,“叶问为人善良软弱正易受蛊惑,工党那一套洗脑彻底把他毁了!害人!害人呐!”
“能认清楚工党误人的实质,我们就无所畏惧。”林青山宽慰拍拍他的臂膀,要厘清叶问之事看来得亲自去问吴白林了,不过眼下当务之急还有一事,“对了,我叫你查的另一个人,怎么样?”
“您说那个日本人?”提起这个,龙五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没有完美的完成林青山的布置,“除了上次交给您的资料外,没有别的发现,这个人更多的履历是在日本,暂时无法获取,我——”
“无妨,尽力就好。”林青山没有苛责,这其实在他意料之中——鬼门龙二的种种表现都显示他并非一介平民,也不是履历显示出的那么简单。从现有蛛丝马迹判断,这人很有可能是一个侦察反侦察能力都极为出色的特工,也许还花时间在本地建立了完善全备的信息网,能查到什么查不到什么,他都不意外,所有查到的信息都有可能是鬼门想让人查到的。
“这个人规律的在医院上班,闲下来经常拿着相机上街,咔咔一顿拍,叫什么……什么采风,他业余是写书的,说正常也正常,但我总觉得不对……”龙五为难的摸了摸光头,把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我在监视他的时候见过几次,他跟着一辆白色斯塔伏轿车,每到一个地方,他都在轿车开走后才进去,我怀疑里面是他的同党,这是他们相互的联络方式——”
“哦?”林青山听到白色轿车的时候有些哭笑不得,太阳底下从无新鲜事,兜兜转转又转回到了自己头上,“你知不知道这片区斯塔伏有多少辆,白色斯塔伏又有多少辆?车牌号是多少?车主是谁?去哪里又干了什么?”
“这个,您只让我跟着那个日本人,他骑单车,我又不敢叫人跟太紧,别的我没调查过,我回去就查!”
“我告诉你,一辆。”林青山阴沉着脸给了他答案,“你知道这是谁的车?”
“谁?”龙五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愣愣的问。
“我。”林青山脸色更难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