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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爆发(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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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查……不是查到您头上了吗——”龙五脱口道,瞬间脑子转过弯来,“您是说,他发现了被跟踪?故意想把矛头引到您头上?”
“不,不是,他怎么可能知道。我和你是单线联系,这层关系没理由暴露。跟着我也许是为了侦查国府情况,”林青山摇头,想想推测道,“这个人表面上看和叶问是朋友关系,有亲共嫌疑,但今天他一反常态跟我漏了底,他知道朱张二人。这样,朱佩恩那里你多派些人保护。”
“是。”龙五答应道。这是他最令林青山满意的一点,坚决执行命令,从不多嘴疑问,从不需要解释。
“鬼门是一条大鱼。”林青山见他老实,心里愉悦,额外解释了一句。
说这句话的时候,林青山脑子里迅速捋了一遍疑点。
一个日本人,医生,作家,侨民,和叶问亲近,有亲共嫌疑,有杀人嫌疑,在雨夜当晚医院出现过为他包扎过伤,跟踪过他,很有可能也是用某种隐秘渠道掌握了朱佩恩的消息,知道张寅棠归国……鬼门龙二的消息渠道看起来比一般人甚至比国府情报系统灵敏迅速的多,深挖下去后面牵扯的或许是整个间谍之‘海’。
那么这个人在外人面前表现出的、能让人查出来的,就一定是伪装,都不可信。如有必要,势必要剥除这层画皮,发掘隐藏在其背后的真相。
鬼门龙二是夜疯子,那这案件本质上该是一件日谍案。但现在,明面上,叶问是‘叶疯子’,那么这件案子,便是上峰急于破获的‘共谍’案——现在的风向是亲日逐共,林青山自然晓得要给上面看他们希望看到的:破获一起‘共谍’案,假以时日再破获一起日谍案,恐怕委座得亲自颁发嘉奖令给他了——林青山可不打算将这功劳与人分羹,一丝一毫利益他都要攥在手,所以他对手下的命令和解释皆有所保留,凡是利益相关他必亲力亲为。
“您准备怎么办?要不咱们把他‘请’来——”龙五见博得了林青山欢心,自作聪明的提议,手上还做了一个抓捕手势。
“不,”林青山一个眼神制止,唇角微扬,颇有踌躇满志的意味,“这个人身份特殊,在租界很有威望,打着中日友好医院和旅居作家的幌子游走于上流社会,开的那家书店在学生亦中有一定影响,况且,上头刚签了两国友好协定,这关头不宜动他,我想你们的调查没有进展,或许是因为已经打草惊蛇,使他产生了警惕。这事你无须再跟,我来。”看龙五听得仔细,他顿了顿,继续道,“不知道你听没听过,间谍学上有这么一种提法:调查一个人,隐藏自己是落了下乘,暗中跟踪追查不但做起来辛苦,而且时间久了容易引起目标人物的注意,极易打草惊蛇,最不利是跟踪必须保持距离,所以能调查到的结果非常有限;因此,真正有效的跟踪调查必须暴露自己,也就是所谓的渗透,和跟踪的对象做朋友,不过暴露自己之后,又必须小心隐藏自己真正的意图,潜伏在目标身畔必要时刻给予致命打击。将暴露与隐蔽两者联合运用,必能产生意想不到的妙处。”[1]
龙五转了转眼珠子,“您是说您要——”
“不,是他,他要。我已发现他接近我有这种意图,当然有理由怀疑他有所图谋,只要顺藤摸瓜下去,看看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林青山悠悠道,“这件事有眉目了再向上汇报,暂时先压下来,相关资料保密。”
“明白了。”龙五点点头,想起来什么,又道,“您向上峰报告的朱佩恩擅自离开驻地潜入广东一事得到上面的批复,口令传到了区上,特区区长让我传达——‘事俱悉,查,朱离岗离任实由委座亲令,明为下拨军费安抚军士,实则暗命其‘伏虎’。自五三一号案实施以来,各界争议难平,然中日友好已于高层达成共识,今局势渐定,特令上将予以拊慰。着不宜多生事端,静观其变,赋便宜行事之权限。’”
“谢上峰赏识。”林青山在龙五传达口谕的时候就站起来冲虚空敬了个军礼,龙五说完他便放下了手。
‘静观其变,便宜行事’这在当时如斯时局已然是上峰能给他的最高许诺,对他可算信任有加。他是上级军委埋在西南的一对眼睛一双耳朵,再自由也是长在血肉机体上才能活,林青山深知这一点,只是他不知道这便宜行事有没有便宜(pianyi)到让他娶了监视目标的女儿……
林青山斟酌一下言辞,回复道,“关于军阀方面,你只说我已成功接触朱佩恩,他有心投诚,意与‘虎’厘清界限,而白双木情况未变。这份电报一级加密,直接电告处长。”
张寅棠即将抵粤,这所谓‘伏虎’毫无疑问是针对姓张的而来,派‘猪’食‘虎’。委座替‘虎’掌管的三十几万东北军在如此紧张之局势下不会舍得轻易放手,此时此刻,张寅棠的出现势必会引起中央警觉,朱佩恩这个时候秘密配合南下应该是中央诏令,要对张有什么动作。‘拊慰军士’不过是一个借口一个幌子,林青山深深理解这一点,只是猜不透朱佩恩代表的中央政府这步棋,是攻是守、是弃是留?对这只老虎若干年的放养中央已仁至义尽,如今杀不得放不得,该怎么走……
“不经区长?”龙五一愣,才反应过来。
“区长?区长事务繁忙,还是,不麻烦他了……”林青山笑的不漏端倪。这区长身在广府,担着卫戍司令部师级副官的职,名为付征云,然而实际上林青山少时便认识这个人,这个人的倾向很有问题,虽然早年参加了革命,但现在立场是倒向工党的,坚决反对中日和谈,而在林青山被夜疯子攻击那一次,恰巧是在机要院要务处密会这个付征云后发生的。如果说夜疯子只杀工党,那么夜疯子突然出现在那里说明当时机要院内有工党。而机要院里生人只有付征云一个,这个结果怕不是任何人所乐见的。
不过林青山没有说出对付征云的怀疑,龙五就算有任何微词也只当他是为了极力邀功,并不会深想。
“对了,朱的行踪何时向外公布?”在各怀心思之下,林青山这一问问的突然。
“在这一两天,别的事暗地里有保密机制,不宜传开,但明着下拨军费可是人人盼的消息,难免不胫而走,各方心知肚明要打打秋风。”龙五道。
林青山此一问,便也因着军费。三零年混战后局势渐渐稳定,无仗可打,吴白林养的一帮熊兵无用武之地,白白屯着好看,图个震慑威力罢了,这些人口要用国库养活又不能亦不可能遣散,军费开支便是大头,不怪乎吴白林一听抓叶问有油头又有由头便表现的万分积极上进,和平时懒散胡混的样子大相径庭。
“这消息我明天透给吴白林,这次跑了叶问,没捞到油水他肯定好一顿脾气,要好好安抚安抚。”
“吴白林这个人太贪,叶家落在他手上少不了褪一层皮。”听龙五的口气,在林青山面前才漏了些叹惋真心,“若能保住叶问性命还好,要保不住,叶家可就了断根了。”
林青山垂下眼帘,他对此默然无言,脸上的表情看不透深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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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谷正文回忆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