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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拒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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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笑声一闪而逝,许久再未有其他声响,在这昏暗洞窟中,倒像是恍惚的臆想而已。
但二人皆未放松警惕,碧瑶目光灼然,紧盯着那古朴铜盆,看了几眼,才转到中间的枯骨上。
碧瑶心道,兽神这般能够忍耐么?对闯入自己囚禁之地的人一声不吭?这倒是跟南疆记载妖性恶好杀,偏执疯狂不大相同,莫非被封印千年,冷静些许?
想来倒也觉平常,毕竟是千年前的人物,南疆与中原风俗迥异,会不会留存久远之事还不好说,况且多年来几经动荡波折,千年前的秘辛便是再精心保留,也留不下多少,经年日久,难免相差甚远。
既然它不愿理睬,碧瑶只得主动道:“你可想见圣女玲珑?”
平地乍起狂风,呼啸着向外席卷,黑暗中突兀的凝聚一种戾气与压抑,仿佛被甚么绝世凶物注视那般,巍峨凶悍,直教人不由自主的浑身僵硬,面对上古魔兽黑水玄蛇,都未有这般让人心生怯意。
铮的一声,此地亮起苍蓝剑光,莹亮如秋水的天琊神剑划破此地浓稠的黑暗,堪堪照亮方寸,陆雪琪执剑横削,无形戾气被一分为二,却灵活的再次交融,疯狂往中央聚集,隐约的拥挤和压迫一层高过一层。
与圣教大凶至宝嗜血珠都旗鼓相当,甚至略胜一筹的天琊神剑竟对此地戾气毫无损伤。
碧瑶脸色稍变,拽着陆雪琪退后一步,伤心花瞬间挡在身前,青色太极光芒流转,随后白光骤然绽放!
疯狂汹涌的无形戾气被迫开些许,凶意宛如缓慢醒转,立时又被惹怒,悍然沉下,几乎要将冒犯之人彻底碾碎!
就在这时,古朴铜盆中的火焰蹭一下暴涨,剧烈燃烧,映的整个洞窟都亮了不少,似有无形戾气被焚烧的声音传来,痛苦又愤怒。
碧瑶和陆雪琪已退到洞窟边缘,犹自觉着热浪涛涛,翻滚而来。
情况出乎预料,不过碧瑶早预料过此行最为艰难便是兽神,现下倒也并未灰心丧气,交手之后觉察兽神看似凶威赫赫,实则外强中干,陆雪琪修为逊色自己许多,却还能勉强应对,可见它在封印之中勉强施为也不好过。
碧瑶出言讥讽:“巫族记载之中,兽神虽然凶戾嗜杀,对圣女玲珑还是十分敬仰,可如今看来,怕是传言有误,不仅没有半分情谊,还仇深似海。”
她毫不留恋的退走。
忽然,旺盛燃烧的古朴铜盆一下子熄灭,只余下燃烧过后的灰烬。
碧瑶脸色阴沉,坏了,兽神的动作比记忆中要快,它根本不是十年后才能脱困,而是现在八凶玄火法阵就已无法在压制它的力量,反而被它操控。
她恼怒非常,南疆如今的人简直是废物,差别如此之大,她图谋多年,竟一朝功败垂成。
就在此时,突兀的响起嘲讽的笑声,在几乎封闭的洞窟中回荡,越来越响亮。
过了许久,才有个沙哑宛如嘶鸣的声音,慢吞吞的,“十分敬仰?嗯……倒也不错,可在他们眼中,一个凶恶狠戾的怪物,如何会敬仰他们的圣女。”
碧瑶动也不动,实是如芒在背,高涨汹涌的压抑并未消失,只是对着她一个人。
那声音讽刺的笑了一阵,停下来,语气漫不经心,“你是谁?”
碧瑶深吸一口气,悄悄摸到陆雪琪的手上握住,准备情况有变就立刻离开。
她道:“鬼王宗宗主之女,碧瑶。”
陆雪琪面无表情,瞧她一眼,到底没有反抗,天琊神剑落到身边,蓄势待发。
似是因为什么困惑不解,让那声音沉默一阵,几息之后语气古怪,“中原人……喜欢把仇人带在身边?”
“她很想杀了你啊。”
碧瑶怔了一下,转头看向陆雪琪。
她仍是那般冷若冰霜的模样,半分神色都无,似乎想要杀了她不过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碧瑶波澜不惊,对这等粗浅挑拨的手段毫不在意,道:“她没有动手。”
那声音像是觉着她自欺欺人,想到什么,凝重的包围和对峙感迅速消失。
中间石台上的白骨冒出氤氲的亮光,雾蒙蒙的,并不清晰,声音在白骨上方响起。
“你想得到什么?”
“不是得到。”碧瑶反驳道:“是交易。”
光亮更明亮几分,“这世间,已经没有甚么能给我,你也不能。”
碧瑶顿着片刻,轻笑道:“既你平生并无憾事,打扰了。”
说罢便要走。
那声音停顿片刻,见碧瑶脚步不停,竟真是要离开了,一时肃杀凶悍之感大胜。
碧瑶微微一笑,也没有再要离去,她站在原地,瞧着石台上的枯骨一阵,又转而去看其他地方,那声音也不在有,两相僵持起来。
那声音再次出现已是许久之后,不甘不愿,冷冷道:“如何能见玲珑。”
碧瑶并未回应,只道:“在我们交易完成之后,我自会让你再见圣女一面。”
“她还能活着?!”
那声音透出无限愤恨和恼怒,千百年的怨恨将要冲破天际。
“圣女并未活到现在。”碧瑶话音一转,“而我虽然知道如何让圣女现世一见,只不过那时,也未必是你记得的样子了。”
“玲珑。”那声音冷笑一声,陡然间尖锐刺耳,“她骗我害我,让我几乎万劫不复!若再见到,再见到她……”
枯骨上方兀自猖狂嘲笑,像在发泄被囚于此千年的不甘和怨恨,又像可以再见仇人的酣畅。
过得半晌,声音传来。
“你的条件,说。”
“我要八凶玄火法阵和聚火盆。”碧瑶道:“我学会法阵之后,自会准备,你我以二十年为限,若二十年之内,我能让你与圣女相见,你和南疆六十三异族永世不得出十万大山。”
陆雪琪眸色渐深,握着天琊神剑的指尖用力又苍白,臂上似乎伤处崩开,血色缓缓晕染。
碧瑶蹙眉,将她紧绷的手拢在掌心,肌肤温热的感觉传递过去,让她稍安勿躁。
她僵了一瞬,望向碧瑶,片刻后错开去,悠然乌黑的眼眸深不见底,白衣清浅,红痕斑驳。
那声音没有犹豫。
“好。”
碧瑶讶道:“你答应的这么快?我原以为你还得装作犹豫一阵,与我讨价还价一番,再勉强应下,待你我交易完成,你复生之后道行大涨,好杀我拿回玄火鉴呢。”
枯骨的方向有嗤笑传来。
“我想杀你,完成或者完不成,都可以,现在,也可以。”
碧瑶微笑,不知可否,它虽未必是虚张声势,可被困千年,世间风云变幻,能人辈出,它不能如自己所想那般所向披靡,是以碧瑶并不担心,也不在意它的威胁和轻蔑。
“你的仇人,似乎很意外你会提出这种要求。”
不知是不是被关的太久,那声音竟有几分闲聊的意味。
碧瑶道:“我们正邪有别,在她的立场,我们这些人都是要危害天下的,自然不会想要维护苍生。”
“你对她格外不同,相信她?”
“呵,你凭甚么相信她,她犹豫不决,可心里一直想要杀了你。”
“她身上的戾气比你重,你不生气吗?为什么不难过。”
碧瑶顿一下,侧过望着陆雪琪,眼眸乌黑明亮,握着她的手又紧几分。
像是突然下定决心,她坦然道:“我喜欢她,自然也相信她,纵然她想杀我,那也是因为立场,因为师门的教导,她自己是不愿的,这有甚么相干?又由不得她自己想或不想,我自然不生气,也不会难过。”
陆雪琪浑身一震,神情冷如寒霜,迎着碧瑶的目光,她那样坚决和肯定,没有半分犹豫,一时间让人分不清楚她是权宜之计,还是出自真心。
那声音又笑了,含着无穷无尽的讽刺和嘲笑。
“你想同她相守?”
“是。”
碧瑶答的利落。
它嘲讽之意更重,“你一厢情愿罢。”
碧瑶仍是清浅的笑模样,碧水罗珊,风姿灼然,她眉眼飞扬,在昏暗之中熠熠生辉。
“一厢情愿也好,痴心妄想也罢,总归事在人为,我愿为她做我能做之事,约束门下,不再伤天害理,不得滥杀无辜,不收恶事做尽之人,我此生,绝不主动与她师门,与正派为难。”
她只凭一腔孤勇,就在此地,在此刻,要将她想说的话都说完,无论以后是何等境遇,她都愿意为了此刻站在她旁边的陆雪琪做到她所说的一切。
碧瑶并未停下,像是只要停下,她就会看到陆雪琪怀疑的样子,再也无法告诉她这些肺腑之言。
“正道之人,都是好人么,若是有人行善积德一生,最后却杀戮无辜,伤害许多人的性命,那是情有可原吗?若我圣教之人,恶名在外,却也帮扶老弱妇孺,护持一方平安,又只是居心叵测吗?正道便是寻私仇,杀人也是替天行道,而我做了善事,却是必有图谋?无论我有甚么图谋算计,又为何要这样做,那些人的确因我而活了下来,只因我身在圣教,是所谓邪魔歪道,这便不算恩德吗?”
碧瑶深深吸气,不知道还要说给谁听,谁又能听到心里,她只感觉到那人冰凉的触感和细腻肌肤,还有笼罩在她身边的隐约香气。
她终于对上陆雪琪漆黑深沉的眼睛,透不出半分情绪,神情浅淡,容颜清丽无方。
“正邪在人的心底,而非我鬼王宗。”
那声音沉默许久,似含着几分苦涩。
“若做尽一切仍是虚妄呢。”
若是这一切,都是白费功夫呢?
碧瑶自然是得不到答案的,她闭了闭眼,道:“若我们有缘无份,那时她还想杀我,就各凭本事罢。”
隐隐呼啸的风声似乎失去声音,整个洞窟仿佛静止一般,再也没有任何声响,聚火盆的火光微微晃动,无声无息的摇曳。
良久,有天琊入鞘的清脆响动,飘渺的白色身影转身离去,她仿佛无动于衷,也没有片刻的动摇,一如既往的清冷平静,只是迫切的想要离开这里,想要告知师门一切好做防范,半点心思都不能放在旁人身上。
碧瑶心中一沉,如同坠入黑暗又深不见底的深渊,仿佛一瞬间变的冰凉。
她走了。
碧瑶就这么留在洞内,里面暗无天日,不见丝毫光线,昏沉的不知过去多久,她闷闷不乐,除却兽神询问并不多言,见她这样要死不活的,兽神嘲讽之余竟然喋喋不休起来,话多到碧瑶觉着烦躁。
不过它偶尔指教,也让碧瑶对八凶玄火法阵修习快些。
可八凶玄火法阵是圣女玲珑亲手布下,她天资绝高,道行又是一等一的强大,一身巫术汇聚,完成此等世间罕有的法阵,当真晦涩枯深,学起来十分艰难,如此多日,碧瑶也只是粗浅领略,勉强习得。
碧瑶从里面出来,想缓解几分再回去。
可待出了镇魔古洞,见到树影幽幽下的一袭白衣。
碧瑶愣了一下,沉默的望着她。
陆雪琪未曾离开,仿佛一直等在这里,也不知在等什么。那白衣染着几分微尘,苍蓝浩淼染在她轻微扬起的衣衫边缘,,腰上缀着浅淡的嫣红同心结。
她站的太远,在茂盛的树荫草木之中,像是两人之间横贯一条旷阔而无法逾越的沟壑。
周围尽数被遮天蔽日的高大树木遮挡,只洞口前方露出一小片空地,夜色正好,微风吹拂,月芒如华,随着流失的时间悄悄攀扯,霜雪一样流泻下来。
朦胧月色照在碧瑶的身上,将她的身影一点点拉扯变长,像是对那咫尺之外却远如天涯的洁白身影伸手。
执着而倔强的追赶。
月上枝头,高高的悬在苍穹之上,繁星点点,难得的万里晴空,夜色明亮又温柔。
碧瑶往前几步,停住,一动不动,目光落在陆雪琪身上,想要得到回应,又黯然不在意能不能得到回应。
陆雪琪纯白衣衫在深夜的微风中轻轻浮动,她的神情那么淡,不知她在看谁,又好像,只是随意的落在碧瑶身上。
仿佛任何事情都不能弯折的坚韧。
又像不能纷扰片刻的无动于衷。
碧瑶心口闷闷紧缩,逐渐的,逐渐的变得剧烈,就那样,随着陆雪琪飞扬的白衣变得冰冷,如同熄灭的火焰,如同飞蛾扑火的无声无息,只在原地留下一滩燃烧过后的灰烬。
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清楚的认知。
她不喜欢她。
“碧瑶小姐接近我,竟是怀抱这般心思。”
陆雪琪的声音冰冷,断冰切雪般,“无论你的情谊是真是假,我总要对此回应。”
碧瑶微微摇晃了一下,瞬间冷下去,那样冰冷而寂静啊,就像她剧烈和热切的心跳一下子停留在狂风呼啸的冰天雪地里。
陆雪琪冷冷道:“我不喜欢你,碧瑶。”
她垂眸,瞧了一眼自己终究没有碰触到陆雪琪的影子,如此,如此近的地方,咫尺天涯。
正邪之间,竟然如此高不可攀,不可逾越。
陆雪琪细白的指尖扣住腰上嫣红流苏,摸到那枚碧瑶亲手系上的相思扣,缀着的珍珠,此刻恍若一滴泪,在清冷彻骨的月光里将落未落。
她缓缓的扯下来,轻飘的捏在指尖,垂落。
她走了,一步一步进入到丛林深处,她的白衣利落又干净,她的身影孤高一束,坚韧又漂亮。
碧瑶仰头,霜雪一样的月光落在她墨玉一样的眼眸中,慢慢的遮盖了决绝离去的白色身影,覆她一身零落萧索。
若久。
同样扯到自己腰间的相思扣,紧紧拽住,用力的想要将其拽下,却在最后又无可奈何的放轻,只是轻轻的抚弄了一下,慢慢的,再慢慢的,松开。
她缓缓的走过去,蹲下,在那人短暂停留过的地方伸手,一点点的摸索。
有水色落在凄惶的草间。
摔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