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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一进王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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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自省心满意足回府时,已是夜半时分。
这种时候,他自然更是无视大门,潇洒无比地跳上墙头,纵上屋顶,回到主院。
甫落地,他便定住了身形,扬起眉环视四周。奇了,不是每晚都有十几人围在附近么?这会儿怎么连半个人也没有?难道那人皮狐狸这么晚还未就寝?
转了转眼,他笑了笑,轻巧地闪入窗内。
在空中翻转数圈后,他稳稳地落在榻前的案几上,没发出半点声响。殿中依旧一片寂静,他屏住气息,紧紧盯着内殿的方向。
没有任何动静。
洛自省眯了眯眼,提起一串葡萄,一面吃着,一面随意甩了甩袖子。瞬间劲风顿起,层层帷帐翻飞,内殿一览无遗——果然空无一人。
他霎间双目放光,丢开葡萄便朝床扑过去,架势如同饿虎扑羊。
在摸到柔软锦被的那一刹那,洛自省心中不禁升起几分感动——终于能睡床了。
他的作息时乱时序,远不如天巽规矩。每到想睡时,三皇子殿下不是已经睡下,就是笑眯眯地望着他,一付毫不介意分享床铺的神情。在他看来,那更像是“威胁”,而非“邀请”。他自然不愿与外人同床共枕,只能作毫不在意状,宿在软榻上。
不过,就算只是软榻,也比家中的床舒服许多。但是,日子久了,他难免也想躺躺皇家的床。这种想望压抑得久了,不知不觉间实现,便是惊喜了。
洛自省三两下脱了外袍,四肢大开倒在床上。
果然会享受,绝好的丝质被褥柔滑舒适,躺下去软硬也很恰当,似乎很容易入眠。
然而——
大半个时辰过后,洛自省依然辗转反侧,眼睁了又阖上,怎么也无法睡熟。
难不成自个儿就没有享受的命么?他瞪着微微垂下的青色床幔,半晌,只能无奈地坐起来。
惊喜已经全消退了,他这才放逐自己的心思,任其天马行空、浮想联翩。敏锐的感觉也回到注意范围之内,他半张半闭的眼忽然轻轻一动。
周边似有似无缭绕着的,应该是那狐狸身上的熏香味。极淡,有些像药的清香,又有些似花草香,还间杂着各种名贵熏香的味道。
就因为这个味道么?想不到自己向来随性,竟也有不自觉认生的时候。
看来,他果然和三皇子殿下八字不合。
下了结论后,洛自省只得不甘不愿地挪回软榻上。
这一占一挪间,仅有的几分睡意也消磨得无影无踪了。
洛自省一手端起盛满精致点心的玉盘,一手抱着堆着晶莹葡萄的竹篮,懒洋洋地靠在衬枕上,终于开始思考天巽不在的原因。
应该已经丑时了,那人皮狐狸做什么去了?
难不成故意遣他出去,是为了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可能,他这种人,不到准备万全之时便不会发作,也不会随意破坏自己经营多年的良善形象。还是……终于有人行动了,逮住他了?
错过了,他居然错过了。
香甜的点心登时失去了味道,洛自省味同嚼蜡地咽下,脸色沉下来。
苦等了一个月的好戏,竟然没瞧见。应坊什么时候都能去,戏可不是随时都能看的。真是一着不慎!早知如此,就该和小六晃荡晃荡便回来的。
愈想愈不是滋味,洛自省绷紧了脸,直起身子。不成,不能就这么算了。没看上开头,至少要旁观过程和结果。
他丢开竹篮玉盘,低声道:“出来!”
带着几分冷峻的声音在偌大的寝殿中回响,没有半分回应。
“别四处看了,就是你们俩!”
“整日都好好的,这会儿装作听不见了?”
洛自省扫了眼殿顶的藻井,神情依然散漫,目光却瞬间锐利起来。
两名侍卫不敢再犹豫,立即现身请罪:“属下冒犯了,望内殿恕罪!”
“架子真大,三恳四请才出来,哼。”
“属下知错,属下该死!”
“罢了,殿下呢?”
“属下一直跟着您,殿下的行踪……”
“你们不是每个时辰便要回报一次么?最后一次应该是戌时罢。那时他在何处?”
本来满脸紧张的侍卫有些讶异地抬起首。
洛自省好似没瞧见他们的神色般,挑起半边眉,自言自语道:“不对,那次回来得很快,他不在?”
“是,殿下不在书房,周围也没人传话,属下便自作主张回到……应坊。”
果然出事了。洛自省难掩笑意,心中雀跃不已。“把江伯叫过来。现下应该还在大门附近。”依那老头儿的性格,肯定为主子急疯了罢。病急乱投医,恐怕连他也不会放过。
“是。”
不多时,江管事便跌跌撞撞奔入殿中:“内殿,您可回来了,小人等了好几个时辰。”
见他的神色很不寻常,洛自省更断定天巽此时不妙,不由得暗喜。发觉自己表现得有些明显,他神情一整,故作不经意状道:“回来好一会了。殿下呢?”
“酉时末,析王殿下——”
析王殿下?貌似是……哪位皇子来着?洛自省偏偏首,江管事察言观色,接道:“大皇子殿下遣使邀两位赴宴,说许久未曾一聚,尤其内殿与殿下新婚,更应当认识认识兄弟姐妹。殿下回说您身体不适,不宜出行,便独自去了。直到亥时末,殿下还未归来,小人便派了小厮去问讯。那边传话说,殿下醉了,已经在王府歇下了。”
醉?洛自省玩味地勾起唇。那回人皮狐狸和他喝了一夜酒,照样精神奕奕,怎么可能因为一两个时辰的小酌就醉倒?
江管事小心地瞧着他的神色,低低道:“消息已经传入宫里了,娘娘已派人来问了四五回,您看……”
“区区小事,何必通报母亲?”
“内殿,此事看起来小,于殿下的安危却是天大的事啊。”
看来人皮狐狸和德妃都对大皇子颇为忌惮。也是,不管这狐狸有多精明,毕竟也才弱冠年纪,比不得几百年修成精的妖怪。洛自省沉吟了一会,挥挥手:“江伯别担心,祸害遗千年,他没那么容易出事。再说,十几个人跟着他,大皇子不会乱来,否则便要闹得人尽皆知了。陛下就快回来了,在这个节骨眼惹事,也只会授人以柄而已。”
江管事的脸色愈发难看:“内殿,且不说析王殿下身旁高手如云,殿下也不能在析王府久待。”
“既然没有性命之忧,兄弟们好好相处一段时日又何妨?”他则可寻机潜伏进去,看他们暗潮汹涌、虚与委蛇、各怀鬼胎。想到其中的精彩,洛自省不禁微微笑起来。
江管事脸一白,胡子抖了抖:“每到朔望这几日,殿下便要去圣宫斋戒沐浴。这次因大喜的缘故,已经拖了一个月,不能再拖了。”
“不就是斋戒沐浴吗?一次不去与两次有什么差别?只要内心虔诚便可,神不会斤斤计较的。”
“这……这是殿下十几年的习惯,一次不去已是迫不得已,怎可有第二次?!”
“既然谁都知道他的习惯,将他留下便是存心不让他去。事已至此,我还会有什么法子。”既然一心向神,何不索性拜入国师门下,舍掉皇子身份?说不定还能略有小成呢。洛自省心中冷哼,不耐烦地道:“好了,我困了,你们都下去罢。”不能再浪费时间了,若不速速将这些人打发掉,他恐怕就看不见妖怪相残的情状了。
“内殿!小人斗胆,请内殿去接殿下回来。小人已经备好了车马,立刻前去圣宫。”
如此急切,绝对有问题。洛自省歪着头,盯着江管事的脸,笑问:“明知我靠不住,你又何必白费心思?”
“不,内殿智计出众、武功盖世,舍您其谁?内殿就当成行侠仗义,救救殿下吧。”
洛自省微微变了神色,敛了几分玩世不恭。都说到这个份上,这老头儿还真是忠心耿耿。“将我抬得再高也没用。求我做事,至少要坦白罢——他非去圣宫不可么?是咒?是誓?是诺?”
江管事垂下眼,沉默了一会后,忽然双膝跪下,连连叩首:“内殿恕罪,小人……小人不能说。只是,殿下非去不可,不然性命堪忧。请内殿看在……看在已经在神前结成伴侣的份上……”
“你想想,有多少在神前结成伴侣的人形同路人?甚至自相残杀?我又何必趟浑水?”
“内殿!小人求您!”
“娘娘知道么?”
“是。”
明明已经诳了他,却东遮西掩,真没诚意。不过,都已经将德妃抬出来了,他再推脱便不合时宜了。洛自省打了个呵欠,眼睛似闭非闭,仿佛就要睡着:“没什么好处的事,我为什么要做?”
领略到他的言下之意,江管事猛地抬起首,咬牙道:“内殿若能将殿下带回来,小人必将肝脑涂地报答内殿。”
“君子一诺,可别忘了。”洛自省轻轻笑起来,瞬间神采飞扬,哪还有半点倦怠之态?
“你的肝啊脑啊我都没兴趣。这样罢,你只需记得欠了我五件事便可。这第一件么……找些没记在账上的小玩意卖了。跑远些,别被人发现。”他吩咐得顺口之极,语气中充满了对私卖官家物品一事的熟稔。
“是。”江管事迟疑着答应了。
洛自省注意到他的犹豫,登时阴云密布:“过一阵我拿银子的时候,可别说没有。哼哼。”
“是,是,小人保证内殿从此不必为银两发愁。”
“呵,不愧是狐狸底下的人。好,大爷就走一趟。”
话音方落,榻上已没了人影。
昊光大皇子天震,时年五百一十七岁,被封析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是益明帝唯一的子嗣。虽然上有两位姐姐,但皇位继承可谓毫无悬念。可是,他的优越感并未维持到最后。三十年前,皇后产下二皇子,其嫡子的身份令出身低微且母亲早逝的大皇子深感威胁。自那时起,皇后与大皇子便绞尽脑汁欲将对方斩草除根。然,两人都不曾料想,才不过十年,一日之内便又有两位皇子诞生,其中之一还是宠妃德妃之子。于是,争斗的焦点渐渐转移到三皇子周围。
三皇子天巽的成长之路可谓意外不断,始终避不开无处不在的恶意。四皇子天离也受到一定的影响,数次差点被有心人抹杀。
不过,终究,两位皇弟都安然无恙地长大了。一个以善著称,一个以忍闻名。
一个也没除掉,这二十年里,析王殿下是怎么熬过来的?他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即将到手的皇位落入他人之手?
洛自省收了风灵力,任自己的身体从半空中跌落下去。
呼啸的风切割着他的感觉,他闭上眼睛,展开双臂,弗若鹰隼。
如果他是天震,必定也会首先向天巽下手。
毕竟,看起来他最受宠,而且,才刚得到一个盾牌。日子久了,盾便会稳固,寻不着空隙。因此,也只有这种暗昧的时候才是好时机。
不需要天巽死,不需要益明帝震怒,只要令他的意志崩溃便可。
让一个人,让一个高傲的皇族活不了也死不了的手段,不少。
完了,他居然能完全理解妖物的想法。正急速下坠的洛自省皱了皱眉。该夸赞四哥的故事讲得太精彩,还是自己太有天分?
不,不,他不想成为妖怪。所以,不能想这些污秽的事。
析王的府邸愈来愈近了,灯火,人影,四处蛰伏着的阴暗。
真是令人生厌的地方。比起捂得紧紧的人皮狐狸,这种野心勃勃的豺狼更让人不快。原本还想着顺几样好东西,不过,妖气四溢,为免中毒,还是早些走得好。
夜风吹拂,银盘似的圆月下,一个如鹰般的身影迅速越过无数双眼睛,在监视者追击之前,悄然隐入阴影之中。
正在洛自省臆测某位殿下可能已遭暗算的时候,这位殿下正凭着最后的理智,优雅地半靠在床上,与府邸的主人聊天。
析王天震一身浅青色的便服,坐在床对面的几案旁,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盏光滑的边沿。
“三弟,你和四弟从小便都不多话,真让我寂寞。”
尽管痛苦已经占据了大半的神智,天巽依然维持着浅浅的笑容:“皇兄和两个小儿有什么好说的?”
“那么,如今总有可说的罢。”
“皇兄觉得我说得不多么?”
“说得很多,话却不多。”
天巽双眸微动,怔了怔,垂下眼来:“我能和皇兄说什么?皇兄的想法,我总也猜不到。”
天震啜了口茶,喉间发出低沉的笑声:“你能猜着父皇圣思,却不知道我的想法?呵呵。不过,我也不明白你在想些什么。兄弟本该心意共通才是,你和我,却连彼此的性格都不了解。”
“皇兄将我留下来歇息,就是为了增进了解么?”
天震定定地注视着神色依旧自在随和的瓮中人,半晌没有回应。
天巽合上眼,用尽气力压制着体内奔走失控的乱流。在这里拖的时间愈长,他愈难受。偏偏,明知此行凶险,却无法拒绝邀约。他现在只能期望天震早些动手,他也能早些回府。总好过坐在这里,等着漫漫长夜煎熬过去。
天震凝视着他,忽然莞尔:“三弟,我收回方才的话。至少现下我很清楚,你十分倔强,也很有耐性。若单论忍,你并不比四弟弱。”
天巽心中一凛,张开眼来。
天震慢慢放下茶盏,似乎正刻意观察他的反应,缓缓道:“从你踏入府门到现在,居然一直不肯示弱,一声不吭。何必呢?若做哥哥的知道你一直受着这么大的苦痛,早就想方设法请人帮你看看了。”
天巽扬起眉,没有回应,却也依旧没有泻出半分异状。
天震笑了笑,补上一句:“你真以为,那种强忍的模样,能瞒得过比你年长数百岁的我么?”
“不敢,我只是不想让皇兄担心。”
“你太见外了。”天震叹息着,顿了顿,又道:“这便是你每月都要去圣宫的缘由么?”
天巽颔首默认。
天震待还要说话,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
天巽看他皱了皱眉,视线也飘向门外。这种时刻,也只有他才会不管不顾地冲进来罢。洛五公子居然会放下寻欢作乐,前来涉险,令他颇为意外。江管事究竟使了什么招?
“启禀王爷。”
“何事?”
“……惊鸿内殿……来了。”
天震舒开眉,轻笑着斜向仍旧一声不吭的天巽:“三弟新婚不久,也难免惊鸿内殿挂记。”
“殿下久久不归,我当然担心。多谢王爷招待。”
一声轻笑,自院门旁传来。
长发披散,仿佛刚刚睡醒般凌乱;修长的眉斜斜挑起,眉尖眉梢似乎还残留着几分睡意;眼半张半翕,目光稍有些游离;绣着精致云纹的白底银边袍有些松松垮垮地搭在肩头,露出素色的内袍。
这分明是位容貌俊美的佳公子,举手投足也都优雅潇洒,却令人不由得心生惋惜之感。皮相再出众,浑身再贵气,也掩盖不住不知礼仪进退的教养之缺。
然而,稍加细看,这人嘴角边那一抹带着玩味的笑容,却令人不禁浮想联翩。因这笑容,人也倏然生动了。不再单只是贵公子,不再单只是鲁莽人,不再单只是纨绔子弟。那笑容给所有暗中隐伏的人带来的,竟是无助感。好似已经没有一个人能撼动、能改变这笑意,这散漫,这随性,这……狂傲。
于是,再也没有人能移开目光。
来人步伐闲适,身形却飘忽如魅影,话音之间便来到厢房前。
暗卫与隐卫这才反应过来,数人匆匆扑出,刀剑闪着寒光,直击要害。
不速之客在房门前停下,手微微一抬。
众人这才瞧见,他右手中抓着一条长绳,绳的另一端则是十几个捆得严严实实的侍卫。他只轻轻一动,绳子便如鞭子一般舞动起来,就像有生命似的扫向攻击者。
不能就此下手杀死同伴,也已经没了退路,侍卫们正犹疑之间,绳子已经悄悄缠上来。
一招之内,胜负已定。
天震慢慢地弯起唇角:“小王还想着要去门前迎惊鸿内殿呢。”
“小辈怎受得起王爷如此抬爱?”洛五公子的目光在厢房内转了转,带着十分的虚情假意道:“还请王爷原谅我不懂事。原以为这么晚您已经入睡了,不想惊扰您,就擅自闯进来了。”事实自然是惊鸿内殿没有等人来回通报的耐性,报上名号之后便径直往里头闯。他悠哉游哉地跟着传报小厮往里走,上前阻拦的侍卫无一例外被捆了拖在后头。
“我明白,内殿只是太挂念三弟。”
“是啊,的确相当‘挂……念’呢。不是还没睡下么?那就回去吧。”
显然,狐狸皮已经被人揭开一小块了。洛自省觉得有些不快。那只还是紧紧捂着皮躺在床上的狡猾狐狸固然可恶,但那夺取了他的乐趣且似乎打算断绝他的乐趣的人更是可恨。
“惊鸿内殿,不是病了么?” 天震似笑非笑地道,别有意味地勾起嘴唇。
洛自省点点头,目光坦然无比:“的确病了,刚起来。但殿下迟迟不归,我也只能抱病前来接他。瞧,衣裳都来不及换呢。”
任谁都看得出来,眼前身姿挺拔的惊鸿内殿身体好得很。但他那么无遮无掩撒谎,一脸挑衅状,却无法拆穿。
“既然身子不适,就在这里歇下罢。来人哪,还不快去请太医?”显然也有些适应不良的天震神情微妙地变幻着,顺着他的话应道。
洛自省眨眨眼,不假思索,立即拒绝:“我们都认生,在府上养病多有不适。王爷的好意,只能心领了。”
“这么不给我面子么?”
“哪里。王爷想要加深兄弟感情,也不急于这一时罢。过几日我们都好些了,随时在府里恭候王爷大驾。”
“好不容易邀得皇弟……唉。”
“皇兄,我改日再过来与您小叙如何?”一直含笑看着洛自省的天巽终于出声了。
天震望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看戏的时候的确觉得你来我往、旁敲侧击很有意思,换了自己是戏中人,却很不是滋味。好像与确定的答案永远隔了层纱似的,戳也戳不透,烦得很。跟着妖怪绕了几圈,洛自省的耐心已然告罄:“王爷,殿下去圣宫的行程已定,更改不得,还望王爷海涵。”
“一次不去与两次有什么分别?”
竟然用他说过的话来回绝,洛自省心中暗暗切齿:“留与不留全在客,王爷何必为难?”
听得此话,天震眼中的厉色一闪而逝:“噢?三弟,我为难你了么?”
天巽不语,起身整了整衣袍,静静地望着他。
天震仰首哈哈大笑,回到几案边坐下来,也不看他们,也不再开口,径自品起茶来。
天巽只能定在原地,强撑着维持姿态,却掩饰不住愈加苍白的脸色,逐渐润湿的额角。
洛自省察觉到他的身体状况,皱起眉,而后倏然一笑:“既然王爷已经默许了,我们走罢。”
天震身形微微一滞,难以置信般迅速抬眼。
他充满威胁和压迫感的视线却没有给洛自省带来任何影响。洛五公子只是笑笑作了个揖,便回身走了出去,还顺便弹出几颗小石子,将附近树梢、屋顶的王府暗卫一一打落下来。
外头惨叫连连,里头沉闷压抑。
天巽欠了欠身:“皇兄,告辞。”
天震的脸色已经恢复平常,自顾自斟了茶,淡淡道:“你这位内殿,胆子真不小。”
天巽眸中含笑,似真似假回道:“谁让我胆子太小,他与我不是正好相配么?”
天震侧过首,瞧着洛自省大模大样地挥开几名侍卫,眯了眯眼。
天巽亦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勾起唇角,缓步走上前:“走罢。”
洛自省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忽然伸手扯住他的袖子,带着他纵身而起。
他的身形飘逸潇洒,带着人也轻若飞羽,只在树梢略微借力,便滑出了院墙。
析王府侍卫怎受得这般羞辱,见主子没有任何反应,便都团团围过去。
洛自省扯过长绳,作势要打。
侍卫们急退数步,迅速错开位置,摆好阵势,虎视眈眈。
天巽正想出声提醒不必恋战,侧过首却正巧瞧见洛自省嘴边的笑容。
那是跃跃欲试的笑容,或许也是狡猾的笑容。翘起的嘴角带着几分恶意,带着几分随性,却教人忍不住想一直看下去,直到完全看懂。
几声模糊不清的惨叫过后,绳子带着“俘虏”飞向高空。而洛五公子如同过浮桥般踩踏着他们,无视周围愤慨万分的对手,跃出了析王府。
析王府对面的一条小巷弄中,一辆华美的马车正静悄悄地等着。
洛自省拉着天巽虚步踏过来,将他推入车内,自己跳上去蹲在车夫身旁:“快走!”怎么想都觉得大皇子不会善罢甘休。若他后悔了,派一大群人追过来,可就很难脱身了。
车夫轻喝一声,两匹骏马嘶叫着撒蹄飞奔,很快没入黑暗中。
直到出了商瑶城,洛自省才略微放松了些,回首望了望垂落的帘子。
“殿下,如何?”
“辛苦你了。”回应虽然平静,却掩饰不住轻微颤抖的气息。
车内的人显然正忍耐着极度的痛苦。洛自省很想知道他此刻的神色是否与平时大不相同,那无时无刻不在的温柔是否已经消失。但想到自己现在若趁人之危,与那位大皇子殿下的所作所为也没有什么区别,只得强压下好奇心。“我送你到这里,江伯已经派人在前头接应了。”
“你不想去圣宫瞧瞧么?”
狐狸啊狐狸,本性暴露了罢。洛自省抬起眉,想要利用本大爷,也要看本大爷高不高兴。“我困得慌,不想跑远了。”
“圣宫并不远。”车内的人停了停,呼吸愈发沉重,“四国之内,昊光圣宫最为神秘,寻常人怕是一辈子也不能得其门而入。”
“以后我会有很多机会,不是么?”
“闵衍国师不喜人打扰,你不会有什么机会。”
洛自省想到那位双眸异色的国师,仔细思考之下,觉得天巽也没必要骗他:“罢了,就随你罢。”回府之后必定要避避风头,他可没兴趣继续做犯人。换了昊光圣宫便好多了。处处神秘,足够他待上好一阵。
车内,天巽舒开眉,浑身放松了许多,也不再刻意压制体内奔腾的痛楚。
他并没有错估洛五公子的能力,却错估了此人的随性。
就算……不能掌控他,善加利用也不错。而且——
虽然正经历着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痛苦折磨,三皇子殿下依然弯起唇角,双眼中银芒灿灿。越来越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他须得规规矩矩,不越雷池一步,他却喜欢不循旧理,惊世骇俗;他须得不动声色,他却偏好引人瞩目。想必,这种矛盾会给他带来前所未有的乐趣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