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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圣宫历险 ...


  •   圣宫,神之所居也。
      于四国子民而言,这是最接近神灵的所在,是世间唯一的清净地。但在洛五公子洛自省看来,这世间不存在纯粹之地,因而,圣宫也并非绝对神圣之处。
      当然,他也敬慕神灵,他也虔诚不移。只是,他的虔诚,是以他自个儿的方式体现出来的——相较千里迢迢去圣宫参拜,向初言国师与黎唯请教,无疑更可能获得“天启”。
      至于昊光国师……洛自省扫一眼正闭目养神的天巽。此人与初言国师的感觉大相径庭,总有几分邪气。不过,既然也是国师,学识见地都应该没什么差别。虽有国师不能干预皇位继承之论,但狐狸每月都殷勤往来,不可能从未与他深谈过罢。那么,在狐狸殿下看来,这位国师究竟是何等人物?
      “殿……”
      天巽双眸微张,身体轻轻一动。
      看他这付虚弱的模样,洛自省难得地生了些许同情,讪讪地转过首:“罢了,你休息便是。”
      天巽瞧他转瞬间便收起浑身气焰,不禁莞尔:“有什么话,尽管说。”
      分明连声音都变了,还在逞强,皇族果然容不得示弱。“都说了没事。”洛自省心中咕哝了几句,探身拉开玉帘。
      天色方明,两旁朦胧的景物飞速后退消失,隐约可见林中燃着几点灯火,似乎是人家,又似乎是幻觉。
      这片密林实在大得有些异常,乘风行了将近一个时辰,却仍不见尽头。换舆轿时,江伯明明说这便是仰山,圣宫就在这仰山之内,怎么还耗了这么久?
      昊光地图上,仰山也并不引人瞩目,只是京郊不远的一座高山罢了。区区一座再平常不过的山峰,既不巍峨也无连绵,却成为圣宫所在地,委实古怪。
      洛自省垂眼看向抬着舆轿的四名侍卫。四人脸色如常,没有任何奇特的反应。他顿时也没了询问的心思,当下放下帘子,百无聊赖地靠在一旁。
      应该是入大阵了罢,他却没有发觉。果然,高人尽在这种出世入世之地。
      东面的天空逐渐亮起来,在山与天的交界处,染上一抹淡淡的黄色。洛自省遥望着在林木的间隙中若隐若现的天际,看着那片渐渐浓厚的色彩,橘,浅绯,最终是炽烈的赤色。在朝阳即将升起的那一刹那,他移开了视线。
      密林中薄雾散尽,高大茂密的林木笔直挺立,鸟啼兽鸣此起彼伏,却依旧幽然如隔世。
      舆轿倏地停下了。
      有人来了。
      洛自省侧首细听。
      脚步声异常轻盈,不急不缓,不紧不慢,不似武林人,应该是修行者。
      他转头瞧了瞧天巽,身形一闪,便到了轿外。
      抬轿的侍卫皆静默不语,暗卫也没有出现。
      密林中,一条隐约可见的小道蜿蜒延伸。小道的尽头,一名身着宽大的灰色长袍的男子手持一盏灯笼,慢慢走近。
      洛自省盯着他,待要出声,旁边草木悉悉索索,忽然跳出几个人来。
      早便知道这林子里有不少人,却料不到他们竟敢在圣宫附近拦路抢劫。洛自省侧过身,端详着这几个形容疲惫的“劫匪”。
      “劫匪”们喘了几口气,倏然扑过来,死死抱住他的腿。
      洛自省也没有躲避,任由他们抱着,挑起了眉。
      “贵人!贵人救救我家娘子!”
      “请救救我娘!”
      “别忙,怎么了?”
      “娘子难产,大夫没法子,只能来圣宫求医。她一直流血,挺不住了。怎么办?我们转了一夜,也找不见圣宫!”
      “先将她接过来罢,在哪里?”
      “就在那边,贵人随小人来……”
      洛自省提起中年男子的衣襟,提气便要掠过去,回身却见那灰衣修行者挡在他面前。
      修行者静静地看着他们,目光淡然,面上却和颜悦色:“你们大可放心,我们已经派人接她入圣宫了。”
      “谢谢!小人谢谢圣人!”
      “这名号,在下担待不起。”
      修行者都是这般云淡风轻的么?虽然比不上黎五哥天生性子浅淡,却令人禁不住生出好感。洛自省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出声问道:“阁下是?”
      “在下是圣宫的修行者,受命接引公子与民众入圣宫。”
      一面说,修行者一面向轿内行礼。
      看来,是知道的。洛自省暗忖。而且,这模样也不似能问得出讯的。罢了罢了,圣宫的人他已经见过许多。与其与他们旁敲侧击,倒不如去问狐狸殿下。说不准,狐狸殿下还会透几句真话,他们却是宁可将秘密埋腐烂了也不会说半个字。
      “请随我来。”
      修行者话音方落,原本遮天蔽日的林子竟似移开了般,往四周退去。一段段道路上,数百名平民百姓或立或坐,望过来的目光中满是敬畏。
      “公子,师父不日便归,还请暂且先歇下。”
      “不急。”天巽带着笑意的声音自车内传来。
      修行者颔首,轻轻一笑:“那便随我来罢。”
      “大人……”衣着褴褛的中年男子迟疑着上前一拜,“只要娘子平安,我们父子在此等候便可。”
      “无妨。既然已经来了,便入宫斋戒敬神罢。尊夫人也需各位虔诚维护。”
      “是!是!谢大人!”男子忙不迭弓腰,望见一旁的洛自省,也深深行礼,“也谢过这位公子。”
      洛自省看此人进退有度,也不似寻常市井百姓,摆了摆手,多瞧了几眼他身侧垂着头的几个年轻男子。
      圣宫朝拜者很快聚到舆轿边,多数人都好奇且小心地朝轿里张望着。然,天巽却再没有出声。
      修行者领着众人沿着小道往前行。不多时,一座陡峭的断崖便出现在路的尽头。险峻的崖壁笔直插入云霄,乌黑刚硬的壁石与雪白柔软的云相形相衬,两极分明却又协调无比。
      洛自省胸臆中蓦然豪情澎湃。单只是看到这刚柔并济的绝景,也不枉此行了。更何况,还有一座昊光圣宫待他游览观赏。
      狐狸啊狐狸,这回,被你算计一回也算值了。当然,天巽心底里打的什么主意,他并不在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修行者低低喝一声,手中的灯笼熄灭了。断壁中央,沉重的石门缓缓开启,一个燃着灯火的洞窟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洛自省双眸一亮,难以掩饰兴奋的目光。
      视线所及之处,乳白赭红色晶莹的钟乳石,或如顶天立地不可撼动的巨柱,或如与石壁合为一体的树冠,或如镶嵌在洞顶的莲花台,或如精致优美的酒樽,或如攒拥而出的波涛,或如无数从天而降的箭矢。似物,似人,似真,似幻。非鬼斧神工,不能成此如画奇景!
      众人在这钟乳林内穿行,唯恐惊动这里的神灵精怪般,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甚至,连呼吸声也极力压抑着。
      洛五公子却时而飘上横在头顶的雪白石台,时而停下细细端详路旁某根怪型怪状的石笋,时而伸手试试地上潺潺流淌着的冰凉的泉水,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舆轿内,天巽望着他那付无忧无虑的模样,微微勾起唇。
      让他过来,再明智不过。
      就如现在这样,单只是看着他,便不会觉得无趣,浑身的疼痛也似随着那张表情不断变化的脸而消失了。
      这场婚事的价值,愈来愈出乎意料之外了。既然如此,若留他在一旁看戏,就太可惜了。大皇兄那种又惊又怒又难以置信的神情,他也还想瞧瞧呢。
      天巽嘴边的弧度愈发明显,微垂双目。沉思了一会后,他再度阖上眼,脸上的笑容却不复温柔。
      愈往钟乳洞的深处走,水流冲击的声音便愈清晰。
      最终,修行者停在一座飞瀑前。
      瀑布约有四五丈高,并不算壮丽。然而,在溶洞中却已是非常罕见。水流冲入下头一泓清潭中,浮起一层沁凉的水雾。潭水不深,早已满溢,细细的水流便沿着低洼处往外流去。
      修行者走入潭内,回首淡淡地笑了笑,瞬间沉入水下。
      百姓们都有些惊讶,但却毫不迟疑地跟上去,很快也被水淹没了。
      舆轿留在最后,四名侍卫不急不慢,似乎正静等惊鸿内殿收心。
      洛自省立在高处,看着众人消失,颇为惊奇。这闵衍国师性子也太怪了,居然设了三道阵势,一道比一道难解。果然不想让人随意扰他清静么?若不是天巽病得不轻,恐怕也不会准他进出罢。狐狸是因祸得福?还是一无所得?
      想着,他提气纵身,在钟乳石上轻轻一点,随即落在舆轿顶上。
      四名侍卫立刻将轿子放在水中,退回水潭外。
      洛自省抬眉,正要出声,轿子却迅速往下陷去。
      恍然间,水底的鹅卵石擦过他的脸,定了定神,眼前却是一座宏伟的汉白玉山门。山门中央的匾额上空空如也,却令人强烈地感觉到此处的不凡。
      洛自省掸掸半点不曾沾湿的衣袖,回首望去,山峰如仞,高耸入云。
      他毫不怀疑,这圣宫根本没有通往外界的天然道路。而且,纵有再高的内力,也攀不上这些高崖,纵有再强的风灵力,也无法施展。在这里,天纵英才如他洛五公子,也不能放肆。
      不过——
      他就偏爱这种专克着他的地方。
      洛自省一面想着这些阵势的奥妙,一面跳下舆轿。
      “殿下,请。”
      倏然在身侧响起的声音,令他微惊,反射性地生出十分警觉来。
      侧首回望,却是那修行者,神情恬淡,不卑不亢。而周围的百姓也早已散去了,只余下他,和舆轿中的人。
      “戊宁尊者不必多礼。”天巽撩开帘子,优雅地下轿,脸上依旧是温和无比。
      戊宁尊者?洛自省再度打量起身旁不起眼的男子来。四国之中,除了献辰银发圣人摇曳尊者,能被称为“尊者”之人,只有国师最厉害的弟子。料想不到,这人竟是“尊者之尊”,已修行万年、声名赫赫的戊宁尊者。单有此人坐镇昊光,大皇子之辈也不敢随意使出禁术了罢。所以……暗的不成,只能光明正大。
      戊宁仿佛明白他在想什么,轻笑道:“我还道为何殿下来得这么晚,原来发生了不少事。”
      “这些小事,不足挂齿。”天巽也好似已将苦痛的折磨忘到九霄云外,“早晚还会有的。”
      “殿下大度,常人难比。”
      “哪里,这几天有劳尊者了。”
      戊宁瞧着洛自省,点头道:“殿下不必客气,这边请。”
      天巽驾轻就熟地越过山门,走上后头的阶梯。
      洛自省虽觉得方才他的话有些微妙,戊宁回得也奇怪,却依然如往常般无视了,自顾自地随上去。戊宁立在原处,定定地看着他们登上台阶,微微弯起嘴唇便消失了。
      上百级台阶,天巽走得稳稳当当,洛自省却瞪着他的背影,难掩讶异。都到了圣宫,见了戊宁尊者,这狐狸竟然还装模作样的。以他的身体情况,什么时候摇摇晃晃滚下去都不奇怪。罢了,那些暗卫侍卫也都留在外头了,他就勉为其难,稍加注意罢。
      当然,三皇子殿下没有劳他出手,好端端地站在了玉阶顶。
      洛自省自他身侧掠过去,环视四周,不由自主地住了步。
      他们所在之处,是一望无际的广场。北面,是巍峨的黑色神殿,殿后隐隐斗角相交,楼台亭阁无数;东面,是一座巨大的院落,院中央隐隐冒出青烟,直上云霄;西面似乎是园圃,高墙后头,一两枝不知名的花探出来,静谧而美丽。
      天巽脚步未停,朝着北面行去。
      洛自省自忖此时也不方便四处“游览”,便继续跟着他。

      天巽住的宫殿就在神殿左后侧,精致华丽,一草一木都风姿绰约,一砖一瓦都匠心独具。摆设用度比起三皇子府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洛自省照旧占据了长榻,半倚半靠着玉枕,啜饮着香气四溢的茶。
      天巽和衣躺在床上,气息愈来愈沉重。
      洛自省用了一些点心,也觉得困了。他本想着在入睡之前瞧瞧狐狸殿下的状况,但实在累了,念头一转就睡着了。
      天巽听着他的呼吸声,随着疼痛起伏不定的心绪似乎也平静了一些。他的气力几乎已被痛苦耗尽,精神也极度衰弱,但却依然无法休息,只能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既然带这人进来了,不如就想想怎么与他的内殿“琴瑟合鸣”罢。
      午膳、晚膳送来时,洛自省都没有醒,仿佛已经睡得昏迷过去了。
      天巽勉强用了些东西,也没有让人打扰他。
      习武之人不可能全然放松,或许他正在睡中修习内力。毕竟,只二十来岁便有深不可测的内力,不可能循着常法修习。
      直到夜幕降临,榻上才传来衣物悉悉索索的摩擦声。
      天巽合上眼,下一刻,床帐便被人挑了起来。
      洛自省只瞧了一眼,便又回到榻边,用了些饭食。犹记得池阳圣宫内的饭菜小吃都是清清淡淡的,这里的膳食怎么如此奢华美味?直教人恨不得将舌头也吞进去。
      颇为享受地将盆盆碟碟一扫耳光,他又摸了个粉嫩晶莹的桃,一口一口咬起来。
      床帐内的呼吸依然沉重,时断时续,十分不稳。
      洛自省细细听着,半晌觉得一时之间他可能无大碍,心思也便移开了。现下不知是什么时辰,他还得探探这圣宫的禁地。若拖得太久,等闵衍回来,就不可能有机会了。只是那戊宁尊者也不是他能应付的主,匆忙行动只会失败。
      天色渐渐亮了,没有想出什么好法子的洛自省直起身。反正也没有一次便成功的打算,先探探路再说罢。
      他正想着从窗户翻出去,床帐之内的人动了动。
      “……怎么?要唤戊宁尊者过来瞧瞧么?”
      天巽不答,反道:“你想出去走走也可,但别被人抓了现行。”
      “我只是好奇,想四处走走罢了。”真的只是好奇而已,又不是要偷要拿,何以用“抓现行”来形容?
      天巽轻轻一笑,不再言语。
      洛自省顿住脚步,望着床的方向。为何他会觉得,自己那点小算盘,这狐狸早便知道了。而且,正因为他一清二楚,才将他拉过来?
      这狐狸也是唯恐天下不乱,就想看他在圣宫折腾么?还是想以圣宫之力来教训他?不会罢,好歹他也是他的内殿,若出了什么事,他怎么也摆脱不了干系。
      稍慢,莫非,方才他就已经向戊宁尊者挑明了?
      哼,这样就能让他知难而退么?太小瞧他洛五了。洛自省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去。不管此行是试探还是捉弄,他都不放在眼里。大不了,就将他也拖下水好了。想到此,洛五公子弯弯唇。
      听着门开合的声响,天巽慢慢调整自己的气息。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孤寂……应该习惯了。可是,为何会突然生出想跟着这个人去看看他眼中的世界的念头?这人的活力已经感染他了么?
      正惘然间,一阵风吹过,床边似又多了一个人。
      “殿下。”
      天巽顿时收了心思,微张双目,笑道:“您回来了?”时机真巧,对某些人而言,有些不妙呢。

      洛自省在神殿前晃了晃,便见方才那紧着难产妻子的中年男子怀抱着什么,往天巽住的院子走去。
      他合了扇子,悄悄来到这人身后,忽然道:“阁下来此处作甚?”
      那男子吓了一跳,连忙行礼:“拙荆已安然产下孩子,我来送些喜蛋给公子。”
      洛自省接过温热的小包袱,随手放入怀中,笑道:“噢,恭喜恭喜。”
      男子难掩兴奋,点头道:“是龙凤胎呢。”
      “阁下真是有福人啊。”
      “多谢公子吉言,既然喜蛋已经送到,我就告辞了。”
      “慢走。”
      洛自省看他离开,往东面去了,眼珠一转,立刻纵身朝西飞去。
      既然东面是药房客房,西面自然应该是药草圃,或者还有一些不为人所知的秘所。
      他身形轻巧,如风筝一般飘入西边院墙内。脚尖才落在地上,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再度飞起来,手抓住一旁的树枝,悠悠荡荡,借势掠过底下的花花草草。
      这园圃出奇地大,好一会,他才瞧见一座漂亮的院落。
      想了想,他降在院墙上,仔细观察。
      院里依然是花红柳绿,静谧无比。回过首,那大片的园圃却不见了,就连那座高达十余丈的神殿,也不见踪影。
      洛自省手掌按在墙上,笑看着外头因他的灵力而时隐时现的园圃,手指轻轻划了几笔。
      既然他已经触发了这阵势,可见这里确实是禁地。啧啧,设了重重阵势,真不知守着的会是什么好物事。
      靠着记忆中黎唯指点过的要诀,洛自省很快解开阵势,跃入院内。
      原本姹紫嫣红、清丽雅致的院子,虚像尽散之后,却是犹如冰砌霜结一般,雪白晶莹且寒意重重。
      连躲避的地方也没有,要是被人发现了,可真是百口莫辩了罢。虽然如此想,洛自省依然没有放弃的打算,小心地落在院中央。
      禁地的阵势决不可能如此容易打开,所以迈步都得慎重行事。
      洛自省仔细端详,正想起步,忽觉杀气袭来。
      他猛然回首,急退数丈,飞回墙头。
      杀气愈来愈重,洛自省定睛一瞧,却见院正中央,一位约莫四五岁的银发童子从地底冒了出来。他倒竖着眉,眉间煞气四溢,然,圆圆的脸配上瞪得圆圆的眸子,却没有任何威严可言。
      洛自省不禁呵呵笑出声来:“银发童子?我怎么没听说圣人出世了?你这小家伙是妖是怪?”
      “擅闯禁地的罪人!还敢口出狂言?!”童子咬牙切齿,怒道。
      看来是切中他的要害了,洛自省笑得更加肆无忌惮:“小小年纪,火气那么大作甚?这里又没写字挂匾,我怎知道是不是禁地?”
      银发童子微怔,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神色忽然一变:“呵,不愧是五公子,狡辩的功夫甚是了得。”
      洛自省收了笑脸,打量着刹那间便一派自在的银发童子,道:“你是谁?怎么认得我?”
      “洛家七兄妹,何人不知何人不晓?”银发童子抬眉哼道,“不过,你们不仅长得不像,性子也不像。”
      “听你口气,似乎认识我某位兄长。”
      “的确认识。不过,有你这样脾性的弟弟,孰幸孰不幸?”银发童子轻轻一笑。
      洛自省目光骤沉。银发人与寻常人体质不同,成长很慢,这童子的年纪至少也有四五十了罢。既有年纪在,认识几位哥哥也不难。“嘻,我们洛家的事,何劳外人担忧?小娃儿,不与你闲话了,告辞。”
      “想跑么?五公子,走之前,烦劳你解释解释,为何要闯禁地?”银发童子仰着脸,笑得纯真无害。
      望着他的笑容,洛自省猛然想到天巽,皱眉回道:“不是说了么?我也不知这是禁地。只是学了点阵法皮毛,想试试自己的修行如何而已。”
      “噢?真的么?五公子……到我师父跟前再说一遍罢。”
      转瞬之间,童子的笑脸已经近在眼前。
      洛自省微惊,反射性地向后仰身避过,御风退了数丈,停在树梢上。“师父?该不会……”他怎么偏偏赶了这么个好时候?
      “就是那个‘该不会……’呢。我奉师父之命来守禁地,总得尽职尽责不是?若让你走了,如何交差?”
      “若让你捉住了,我又该如何交差?!”
      银发童子甜甜一笑,双眸微张,厉色尽显:“那便是阁下的事了。”
      话音未落,他双袖一翻,两道红光闪过,擦着洛自省的脸颊飞过去。
      洛自省只觉双颊边一热,便听后头轰然巨响。他顺势回首看去,不远处两棵千年老树被连根炸飞,碎片四散。
      这童子很不好对付,有些麻烦了。“修行者对寻常民众下手,不太好罢。”
      “这里有寻常民众么?我眼里,只有一个擅闯禁地的可疑者而已。”童子依旧笑得纯真无暇,袖子轻轻一甩,“方才不过是警告,这一回——”
      洛自省暗中提气,立刻朝园圃外扑去。身后风声骤起,他急停下,趁势朝旁边一让。疾风如刃,击在园墙上,高两丈厚一尺有余的墙壁立刻崩塌。
      “太危险了罢!”
      “这种雕虫小技,也只能让洛五公子暂时停下来,不是么?”
      还有更可怕的招数么?也不怕将这圣宫给毁了。洛自省不敢掉以轻心,使出看家本领,以气蓄无数虚像迷惑对手,脚下如生风驾云般纵身而去。
      “呵……果然,洛家人真不好对付。”
      发足飞奔之际,耳畔响起一阵轻笑。
      洛自省忍不住分心嘀咕道:“请问,阁下,我们哪位哥哥与你结仇了么?”
      “呵,我重霂与四公子的关系好得很……”
      得来的却是意外的回答。

      终于安然无恙冲入别院内,洛自省翻窗入殿,正想问问天巽是否知道银发童子的身份,却见床边立着一人。
      原本要放松的心又提了起来,他只能在心中哀叹时运不济。银发的国师侧身望过来,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内殿这是去哪里了?”
      一身狼狈的洛五公子当然不打算招认,笑呵呵道:“闵衍国师回来得真巧。”
      “是啊,出乎内殿的意料了罢。”
      “国师神通广大,睿智无双,我这等小民怎可能猜得透您的心思?我不仅没那种能耐,也没有那种兴趣。”
      “内殿的能耐可大得很。这圣宫就好比自家后院似的,不是么?”
      “……国师说笑了。”
      天巽瞥了瞥满身尘土的某人,微微笑道:“国师,自省脾性如此,望请海涵。”
      闵衍略微垂首,回望着他,道:“殿下好生休息,我准备好后,再过来。”
      “烦劳国师了。”
      闵衍转身,瞬间如烟雾般消散了。
      洛自省这才松了口气,一面走近床边,一面从怀中掏出喜蛋:“连国师也没看出你的真面目么?”
      天巽合上眼,道:“我哪有什么真假?国师不是用眼,而是用心去看,自然见识高远。”
      “呵,难不成你还想说自个儿没有什么狼子野心?所以国师认为你作假作真都无妨?”
      “谁无野心?你不是也有么?只是‘度’不同而已。”
      洛自省拿出喜蛋,捏碎蛋壳:“天差地别……这鸡蛋……”他抬高手,看着薄薄一层膜下似乎在涌动着的白蛋,忽然紧紧抓在手心里,飞退数丈。
      察觉气氛有变,天巽立刻张眼:“怎么?”
      就在此时,洛自省忽觉右手奇痒无比,青筋似乎要爆出来一般凸起来,而手掌心里的奇怪物事也在逐渐膨胀,仿佛想要从他的指缝中迸出来。
      “五公子!快丢开!”
      重霂如一阵风般卷进来,夺过他怀里的喜蛋布包,扔到院子内。
      只是在这一起一动间,殿内已充满了血红的雾气。
      洛自省堪堪松手,那蛋便撑破了,喷出一团血雾。殿内的雾气立刻凝结,化成数只巨大的怪兽,向床上的天巽扑去。
      天巽神色丝毫不变,抬起手来。金银青赤玄五道灵力自五指中喷涌而出,团团缚住那几只怪兽。
      洛自省迅速上前,以气为刃,砍下它们的头。便听天巽道:“你从何处拿来的?”
      “我……”虽然理亏,洛自省还是不愿示弱,正要辩解,就见天巽忽然浑身一颤,原本惨白的脸忽然变得赤红,仿佛随时都能渗出血来。
      他暗道不妙,对院中正横扫妖魔的重霂喊道:“国师呢?!”
      “现下阵势不稳,师父固阵之后便马上过来了!”
      “那个男子!……戊宁尊者见过!”
      “五公子照顾好殿下便可!师兄已经去处决了!”
      血雾迟迟不散,妖魔愈来愈多,洛自省匆匆设阵,将它们隔在床外。他有些后悔了。若只害了自个儿,那还好说。但若是这狐狸殿下被他牵累而死,他自是愧疚难平。自己总以为看人很准,却忘了疼爱家人的模样也是可以装的。
      “狐……殿下!天巽!没事罢!要服点解毒药么?”
      这血雾太毒了,若不是他有随时吃药丸的习惯,恐怕也得见阎王了。洛自省竖起眉,等不及天巽回话,倒出药丸便要往他嘴里塞。
      “不……”
      天巽紧紧咬着牙,勉强侧过首。
      “这次是我欠你的!我也懒得暗算你!快些服下!”
      “暂时……死不了。”
      “这种时候你露本性做什么?就该温温笑着不拒绝才是!”
      “我只是……不想死……”
      洛自省已经磨光了耐性,捏开他的下颌便要喂药,手腕却忽然一麻。
      “内殿,交给我罢。”
      眼见天巽浑身已经被血浸湿,洛自省放开他,绷着脸让到一旁。闵衍长袖轻荡,迅速点了两人的穴道。
      吃惊之余,洛自省试着运气冲开穴道,却不得要领,只能申辩:“国师,我不想杀他。”
      “内殿若再动气,毒气攻心便难救了。”闵衍淡淡地瞧了他一眼,而后开始细细地观察天巽的病情,“至于殿下,他不能服解毒药。”
      “那不是咒么?”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后,洛自省已经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安安分分地站着。
      “有咒,也有毒。而且,正巧均衡制约,不至于死。但若是打破了这制约,便只有死路一条。今日的毒,只能一层层拔除,不能解去。”
      “其余的毒与咒相制,所以不能拔除?那如何才能破咒?”
      “要破以百名修行者之命下的咒,单凭凡人的灵力远远不够。”闵衍顿了顿,迅速在天巽各处大穴接上泛着淡淡银芒的灵力丝,“所以,殿下每月朔望都需经受咒毒发作之苦。”
      洛自省怔了怔,想到那华美的皇宫,想到德妃梨花带雨的面容,想到益明帝的笑脸:“陛下知道么?”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
      “……天下也有国师不知道的事么?”
      闵衍直起身,道:“我是人,不是神。”

      殿内的血雾渐渐散去,重霂和戊宁推门而入。
      闵衍捻着导出毒气的灵力丝,问:“如何?”
      “弟子失职,竟带入污秽之物……”戊宁垂下首,低声道。
      闵衍侧眼,瞧向洛自省:“我倒是无妨,只是内殿和殿下——”
      洛自省被他看得浑身发寒,忙接道:“是我太不小心了,竟随意接了旁人的东西。”
      重霂和戊宁看他僵在床边,不知已站了多久,均神色一整。“师父,您不是不想干预这些事么?”“是啊,怎么都告诉他了?”
      闵衍轻道:“我可什么都没提。内殿聪慧得很,自然通透。”
      洛自省想了想,道:“国师虽然不能参与皇位之争,可总该调查使用邪术的人罢。”
      “一直在调查,却没有证据。”
      “师父,这回他们用的也是豢养的妖兽。”
      “豢养妖兽……有此能耐之人,我一时也想不出来。”闵衍沉吟着,随意拂拂袖子。
      洛自省顿觉身体轻松了许多,赶紧动了动筋骨。
      “师父,请容许弟子调查此事。”戊宁又道。
      重霂也道:“我想协助师兄。”
      闵衍沉默了一会,倏然瞥了瞥洛自省:“重霂,你继续守禁地。只要内殿在这里一日,就不能放松。”
      “是。”
      “国师……”怎么将他说得与屡教不改的偷儿一般?洛自省想要开口,却又有些顾忌,只得将满口申辩硬生生压了下去。
      看他明显不满,却很识时务地不再多言,闵衍微微一笑。金蓝双眸闪动着,他此时的气息与方才截然不同:“内殿,可否烦劳你帮殿下入浴?”
      “为何是我?”
      “你们不是新婚么?何况,这回的毒,也只能以灵池之水彻底清除。横竖内殿也要入浴,不如与殿下同去罢。”
      “偌大的圣宫,就没有人服侍他么?”怎么这种差使就落在了他头上?洛自省双眉一拧,散发出更加强烈的不满。
      闵衍注视着天巽的面孔,良久,方悠悠道:“殿下能依赖的,也只有内殿了。”
      洛自省被他的神情镇住,心中暗想:这狐狸依赖谁都不奇怪,依赖他是最不可能的。

      天巽的脸色已经恢复平常,只是仍在昏迷中。
      洛自省将他背入灵池,毫不温柔地把他扔在地上。
      灵池周围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景色,他逛了一圈,看天巽在地上无意识地呻吟了几声,于是好心好意地蹲下来给他解了衣裳。
      自己也脱了衣后,洛自省便觉得寒冷无比,于是试了试水。
      灵池水冰寒彻骨,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忍受得住。他打消了直接将天巽踢入水中的念头,颇有几分别扭地率先滑了下去,而后将昏迷的病人拖下水。
      他已经算是很替人着想了,所以,即使给天巽摆好趴着的姿势时,看见他背上被石块磨出血的伤口,他也没有半点内疚感。
      正带着几分小人得志的心态摆弄着没有知觉的狐狸殿下,洛自省忽然瞥见他右手上有个图纹。
      他难掩好奇地凑过去瞧,大吃一惊。
      那占据着手肘处的图案,竟是一条张牙舞爪、栩栩如生的青龙。不仅神态逼真,连小小的鳞片似乎都清晰无比。
      这是纹身还是……若是胎记,不可能这样真实罢。但若是纹身,这样一条五爪龙可是大逆不道的。狐狸不可能任由这样明显的把柄刻在自己的身体上。
      他正疑惑间,耳畔传来一声低笑。
      “这,是万恶之源。”
      “……”洛自省抬首,正对上天巽的眼。
      这双眼里没有笑容,没有疏离,却也没有情绪,没有热切。银色的双眸,既淡漠,又深邃。
      此时的人,是真实还是又一个幻影?
      洛自省一时间无法辨别。但是,他知道,这双眼之内的灵魂,这身体内血脉相承的妖物的欲望,只有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才能满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圣宫历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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