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者时代》山穴来风

22、第十一章(上)

　　在爱丽丝的记忆中，圣城累诺是被神之光笼罩的城市。

　　她的父亲是上一届的圣子，如今年过五十，慈祥得仿佛一碗不烫不凉的汤。在爱丽丝年少的岁月里，父亲是最好看的人，还有母亲。

　　从小，母亲就要她心怀对神的感激。这是身为一个圣女该有的胸怀。她向主神古尔薇格看齐，被诸多赞美的话语和目光包围着。他们称她为古尔薇格再世、女神的代行者......不知道在她之前的那些圣女，是不是也在这些话语中完成了使命。

　　私教老师教授她人生道理，比如人人生而平等、神的光辉庇护每一个信徒，却又让她明白，她的出身是如何高贵如何高人一等。连皇室都要敬她三分。她手无缚鸡之力，却有无数勇士从她出生起就是为她而战的。

　　甚至也有不少以她为名的小型战役。
　　到了后来明事理的年纪，爱丽丝渐渐看清了圣城累诺的本质。这是一个百姓靠信仰换取荣华富贵的城市。尽管大多数人依靠的都是开店赚的钱生活，但若不是对神膜拜得五体投地，是没有办法在圣城立足、甚至有积蓄开店的。

　　可她无法做些什么，即使城外有无数受苦受难同样被称为信徒的人，她也无法说出心中的想法。即使每年都会有以培米雷丁教廷为名义的捐赠送往全国各地，其中大概一半来自累诺的百姓。

　　她知道，那些钱也不过是国家给他们的闲钱。

　　——他们也许一开始就不该在这儿。他们在这天堂般的地方享乐，不会再有机会、也不会给自己机会去面对人间疾苦。他们相信神是不灭的永生的。他们早已将失败一词忘得一干二净。

　　——因此得知前线目前处于巨大的劣势，爱丽丝最先找到大主教，提议封锁消息。

　　——玻璃心也许需要不断地砸碎和重组来成长，但如今的处境，一旦圣城里的这些一颗颗玻璃心碎掉，只会被无情的铁蹄碾为晶莹的粉尘。

　　后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圣女和圣子若在三十岁前没有子嗣，便会被革职，取消世袭资格。这自然是家里不为允许的。好在那时，爱丽丝的美貌早已传遍了四方王国，有慕名而来自发组织比武招亲的骑士们，也有提着厚重彩礼前来造访的教廷权贵。最后，家族替她作了决定，和四方王国皇室的二皇子殿下订婚。

　　对方也是早已觊觎着爱丽丝的美貌的那拨人之一。为人温文尔雅，长得好看，内心也颇具雄才大略。爱丽丝觉得他别具一格，没有任何的反对意见。四方王国的二皇子瑞格殿下，他会给爱丽丝讲历史上的著名战役，讲精灵族从极北冰海离开的故事，讲未来他会如何统治、管理这个国家——前提是他要能当上国王。

　　之所以觉得他有趣，是因为那些骑士和吟游诗人，只会在爱丽丝面前歌颂诸神的事迹，讲述古尔薇格的神威如何帮助他们打败什么魔什么鬼的虚假故事。至于那些带着厚重彩礼的权贵们，他们满口的教义让爱丽丝宁愿嫁给一只狗。

　　她也有心累的时候啊。她想。

　　没想到宗教的事情让她觉得是负担，仅仅是因为爱上了在那之外的事物。
　　可惜和二皇子的婚事，一拖就是三年。皇宫内部权力纷争让瑞格无暇脱身，他偶尔也会和爱丽丝一起走走，商量商量婚事，畅谈一下人生，仰望一会儿星空。每次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爱丽丝都觉得自己还可以等下去。

　　——似乎是想得太远了。

　　爱丽丝的思绪回到了眼下，茶楼里，她和达科恩已经相坐无言许久。

　　“上午克里斯找过我，说想去前线支援，被我拒绝了。”爱丽丝就当刚刚的沉默没发生过，声音再正常不过了。方才在她脑中一闪而过的记忆，都仿佛是她人生中最易碎的部分。她还不能把这部分暴露得太明显。

　　达科恩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有着火红色头发的年轻男人。有关他的各种资料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

　　“他要去就去吧，累诺有我就够了。唯一让人不放心的是，怕他去了也没什么卵用。”

　　“累诺有你就够了。神使大人这句话说得可真好。”

　　爱丽丝浑身发麻。

　　狡诈如鼠般的声音。这个声音明显不是爱丽丝发出的。

　　达科恩轻声评论：“鼠辈。”

　　他站起来，爱丽丝以为他是在用视线扫荡空间里任何可疑之处，不过她错了。达科恩站起来不到一秒，从宽敞的黑色衣袖里就飞出四五条幽绿色的灵链，那些仿佛灵魂构筑而成的链条，捆住了爱丽丝身后的空间里隐形的物体。

　　爱丽丝想回头，却被神使喝住。“你别动。”

　　灵链被极速收回，立刻又朝另一个方向打去，同样是锁住了空间里不知何物。达科恩发出一声轻蔑的鼻音。

　　被灵链束缚之物开始显形了。

　　爱丽丝看见了那东西，嘴角有些抽搐。那是一个怪物，身躯的确是和人类极其相似的结构，不过它的皮肤却有着多得令人的恶心的皱纹。长满皱纹的皮肤是冰冷的金属的颜色。除此之外，它的四只和头部，都像是变种的野兽，毫无一点人的特征。

　　怪物身形巨大，不过并不高。令爱丽丝忌惮的是，它看着很结实，如果不是被达科恩的灵链束缚住的话，可能已经毁掉了很多东西。

　　“圣女你饱读三教的书籍，可否告诉我这是什么怪物？”

　　“啊，我想想。”爱丽丝倒没想过这种怪物还和宗教扯上关系了。不过这没什么可质疑的，毕竟是战争时期，盖雯教派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来圣城捣乱并没什么好惊讶的。

　　它不是异兽。而且它此刻丑恶的嘴角有些歪斜的笑容。说明它应该是很强，目前局势的发展还在它的掌控之中。声音很像老鼠，其实耳朵和嘴巴也有点儿像。整体看来很像是以前的地精，不过地精现在已经绝种了，而且地精是中立生物，不属于三教任何一教。

　　——冷静。再仔细想想。

　　——隐身的能力！

　　“古拉莫斯！在盖雯教中被称为‘隐匿者’，有隐身的能力，样子也大概就是这副嘴脸。根据记载......并不强......”

　　“是吗？”

　　达科恩半信半疑地收回了灵链。

　　爱丽丝赶紧跑到了达科恩的身后，有些踉跄。此举对于圣女来说算是不雅，不过身为圣女，她并没有什么战斗力。

　　她注意到茶楼的店家已经在盯着这边看了。

　　“听到不强就放松了警惕么？这就是你们神使的水平？”被称为古拉莫斯的怪物声音一如方才尖锐难听。

　　“哼。”达科恩毫不在意，“有我在，你无法伤到爱丽丝大人分毫，也无法逃脱。你已经死了。”

　　“真是可笑。我是怀着一片好心来和你谈事，你却以为我是来行杀戮之事，人类，真是愚蠢得无可救药。”

　　“你没有资格那么说，你这比人类还卑微的野草。”达科恩继续开着嘲讽。

　　“脾气真是暴躁。”

　　“达科恩。”爱丽丝在神使身后说道，“古拉莫斯是善于辩解的怪物，最好还是用暴力的方式赶快解决他比较好。”

　　“不用担心，圣女。”达科恩道，“最好让他心怀绝望而死。”

　　“绝望？”古拉莫斯觉得可笑，“不管是战斗与否，胜利的天平都是站在我这边的。达科恩，黑暗的神使哟，你本来就拥有着黑暗之力，这一点，与我们盖雯教极其相似。你为什么不站在盖雯教这边呢？你的事情我都知道，我们可以替你复仇，或者帮你找出你要找的人，让你亲手杀了他。为什么要为了这愚蠢的累诺的百姓而战？选择正确的道路吧，达科恩，盖雯教才是你的归宿。”

　　“真无聊。”达科恩嗤之以鼻，“我与黑暗为伍，只是为了力量。”

　　“无聊？复仇也无聊吗？得到力量也无聊吗？古尔薇格的培米雷丁不会给你丝毫的力量，大地诸神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但我们天空诸神却还生生不息。”

　　“那叫苟延残喘。”达科恩冷静回击，“而且，没人会信你的鬼话。”

　　“鬼话？可能是吧。”古拉莫斯轻笑，“在下也是天空诸神中小小的一角，我的再生证明了我们天空神的回归。罗奈尔得、新普森、撒卡逊、奥利佛，他们会给你力量。达科恩，你的实力堪比圣骑士团的团长艾卡尼亚，如果你加入我们，我保证你的复仇成功，我也会向四大主神进言，恳请他们赐予你这盖雯教复兴的功臣神的力量......”

　　“不要再说笑了！”达科恩听不下去了，直接打断了古拉莫斯的痴人说梦，“听好了！就算你们天空神全部降临圣城累诺也无所谓，我会把他们统统杀死！”

　　“为什么...为什么执迷不悟！达科恩！”

　　“宗教之间的战斗，不应该以战火的方式进行。如果你们想成为国教，在政治和影响力上施压便是，可是，你们却采取了暴力的手段。这样的做法与恶魔无异，没有资格自称为神，你们已经是邪教了。战火的点燃象征了对王权的挑衅，你们已经没有成为国教的理由了，现在的盖雯教，只是一只叫嚣的鹰，以为盘旋所过之地便是它的领土。它以远方的云彩为国，根本不知道在那之下，无数弓箭准备射下它，无数火焰等着烧焦它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