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者时代》山穴来风

21、第十章(下)

　　这个午觉睡得不好。

　　达科恩从床上爬起来，无精打采地穿上了自己的制服后离开了府邸。这两天，圣城都笼罩在极其不安的气氛里。班兰的死讯自然是瞒不住的，甚至在太阳升起之前就传遍了大半个累诺。清晨，多数人在教廷外人声鼎沸要求给个说法。

　　真相更让人难以接受。人们都以为班兰是被盖雯教的人残忍暗杀。当教廷本着还原事实的原则，宣布了班兰背叛的罪行，很多人当场内心崩溃。他们万万没想到，自己最为敬爱的神使，居然是个叛徒。即便教廷的人员也说明了他的背叛是因为家人受到了胁迫，但这并不难为心灵受伤的人们带去丝毫的安慰。

　　不过这至少没有动摇他们相信盟军必胜的决心。有人私底下为班兰感到惋惜。达科恩上午从街市走过的时候，也听到了有人议论着“盟军一定会带回来班兰大人的家人”。

　　那时达科恩驻足细听，脸上却不为流露出任何表情。

　　早上的昭示过去还没多久，圣城就恢复到往昔那个其乐融融般的圣城了。仿佛圣城外那些拼死拼活的人，在圣城的居民眼中，只不过是出去走几步路，踩几只蚂蚁。偶尔在街角，会有一群小孩兴高采烈地讨论最喜欢的神使，或是最喜欢的神。达科恩听到有个小孩说喜欢奥利佛，结果被其他几个鄙视了。教廷外边那家茶楼照旧生意兴隆，如果是神使去的话，可以免费，教廷里的人则可以凭借相关证件打折......

　　这样的圣城，让达科恩不安。

　　脑海中还回荡着上午的画面，达科恩就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教廷。平日里他都是四处奔波完成各种高危任务，但是如今圣城里仅剩下两位神使了，以防万一，他是绝对不能离开的。但是现在，却也无事可做。

　　思前想后，先去喝杯茶吧。今天圣城的天气莫名不好，到处都是凉意。如果能喝杯热茶还是很好的。

　　达科恩睡觉的时候下过一场雨，大概是这个原因，很多人都不愿意再出门踩着湿漉漉的地面了。因此他是下午第一个走进这家茶楼的。

　　神恩茶楼。全国境内估计四分之一的茶楼都叫这个名字。本是一片美意，泛滥之后，不免让人觉得俗气、毫无创意。

　　茶楼有两层。第二层的装修不仅好太多，而且分成了隔间，在第二层更适合谈私人性质的事。达科恩一个人来，觉得没有必要太浮夸，随便点了杯红茶，没要点心，就在第一层的公共区坐着。价钱照算。他是神使这件事情，教廷以外的人全然不知。

　　他刚坐下，茶楼就来了下午的第二位客人。

　　达科恩眼中，那是一个仿佛在冷风中散发着光和热的女子。她金色的头发可以形容为太阳的光辉。她穿着一身白色的教服，犹如天使。

　　还是那么有趣。达科恩想。盖雯教的圣女爱丽丝，一个有趣的女人。

　　美丽的女人对着店家说了些什么，然后就朝着达科恩走过来，靠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们到楼上说事。”

　　*

　　几分钟后，两个人坐在了二楼的一个隔间里面。达科恩刚准备开口，店家便上来给爱丽丝送来了茶和点心，送餐的时候店家的眼里充满了崇拜和色心。

　　店家下去后，爱丽丝还未说是什么事情，达科恩便先开了口：“坊间已经在讨论下一任教皇的人选了，你是找我来说这件事情的吗？”

　　——没有行礼、没有敬畏的目光、没有尊称。他与其他神使的不同完全体现在了爱丽丝的眼中。

　　不过这毫不重要。

　　“反正不会是我。”爱丽丝喝了一口抹茶，赶紧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绿色的奶泡，“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情。我记得你是叫，达科恩？”

　　达科恩没有回答。沉默和高傲替他作了肯定。

　　“好吧，”爱丽丝就当自己猜对了，“前线传来了密报，多亏了你派人连夜发过去的信件，损失没那么惨重。”

　　“损失没那么惨重的意思，就是目前为止还是劣势对吧。”

　　“对。情况出人意料，本应该两三天才会到达盖雯教的领地，没想到出战那天晚上就交战了，是一支盖雯教的先锋队，以突袭为策略，居然重创了盟军。神使的力量无法发挥，龙骑士团驻扎在比较远的地方，赶来支援时，战争已经结束。第二天收到了你的信件，本来以为这次可以势在必得，可是，黄昏时刻，两军交战前，盖雯教的圣骑士团为首的是圣骑士团团长，一个叫艾卡尼亚的男人，一个人大战我方三名神使外加三名龙骑士团的领队，相当于是一打六，居然打赢了。这样一来，本来占人数优势的盟军气势大减，又输了一仗。”

　　“这些消息，累诺的百姓都还不知道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消息已经被全面封锁了。”

　　爱丽丝回答达科恩的问题之前，警惕地往楼下看了一眼。那个长着大胡子的店家在自顾自地哼着小曲儿，看来他没有刻意偷听。

　　“不能让他们知道。”爱丽丝语速急促，“这不是为了安抚他们的心灵，而是......”

　　“而是为了防止圣城出现暴乱。”达科恩接过了爱丽丝的话语。

　　圣女沉默了半响。

　　达科恩在兜帽里的那张脸，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看来他猜对了。

　　听见了女人瞬间哀叹的声音。

　　“看来我说对了。”达科恩轻轻抚弄着茶杯，里面的红茶已经喝了一半，他没了兴致，只能无聊地把玩，“你对圣城里的百姓看法是什么，我很好奇。”

　　“这个问题，我刚好也想问你。”爱丽丝诚恳地看着对面的神使，即使只能看见一片黑暗的阴影，但她相信自己眼神里对如今的局面的担忧，已经传递到了那个人的视线中，“达科恩大人，能否先回答我呢？”

　　“好吧。在下认为圣城的百姓非常愚昧，拉低了圣城的档次和智商。”

　　“......”尴尬了半响，爱丽丝继续说道，“何出此言？”

　　“圣女你难道不觉得吗？累诺之所以被称为圣城，是因为培米雷丁的中央教廷在这里。刚好，这也是王宫的所在。后来......大概是在我五六岁的时候，那个时候圣女你应该还在娘胎里或者还没被怀上吧......总之，那个时候，不知道是哪个脑残向教廷的高层进言，说既然是圣城，信仰的中心，就应该让怀着最高信仰的信徒居住。于是，一些只是单纯地信奉培米雷丁的人被赶出了圣城，居无定所，而圣城外一些本来就游手好闲的人，靠着对元素诸神的吹嘘和不知真假的被神拯救的故事，摇身一变成了圣城的居民，住进了那些被赶走的人的房子。还有些圣城的原住民，因为害怕被赶走，也不得不终日宣扬着教义，拿钱捐给修新的神殿和神像的机构。那段时间之后，圣城里这种愚昧的风气，就已经成型了。”

　　爱丽丝的脸上惊讶不减。她从未知道圣城累诺有过这样一段黑暗的历史。

　　“和如今圣女你看见的圣城一样，”爱丽丝仿佛能从字里行间，看见达科恩眼神中的愤怒，“对教廷人员阿谀奉承、对大地诸神无脑吹嘘，这就是圣城的百姓，这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手段。他们以为，如今的荣华富贵都是大地诸神的庇护。切，那是他们用罪孽深重的欺骗换来的假象。现在谎言还能庇护他们一时。不过圣女你应该也是很清楚，一旦知道盟军现在的处境，愚昧的累诺百姓一定会精神崩溃，出现以各种理由的暴动，把一切原因都归于城内的‘恶魔’，或者奥斯维德的‘不给力’。”

　　“......达科恩。”爱丽丝喃喃。

　　圣女的心中的确是这样想的。但她不愿意去相信，所以这个念头也十分模糊。而此刻，达科恩把她心中所想一言一句说给她听，迫使她面对事实。

　　“一旦有一天，盖雯教的圣骑士团闯进了累诺的城门，那么累诺的百姓们几乎可以分为两种情况：中毒太深的会精神崩溃地自杀；有点儿智商的会全身心拜倒在天空诸神的旗下。您还是不要指望他们有心思来个绝地反击了。不过您也别担心，即使发生这种事情，也是有前提的。”

　　“前提？”

　　“前提是我死了。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绝不会让圣骑士团的铁蹄踏进累诺半步。”

　　“达科恩......”爱丽丝心中一暖，但是疑惑也愈来愈深重，“如果累诺的人那么不讨喜，你为什么还会选择信仰大地诸神，甚至主动加入教廷？”

　　“为了复仇。”达科恩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复仇？”

　　圣女仿佛听见了话音背后深藏的黑暗。

　　“当年那场巨大的人员调动，让本是在圣城里做生意的我的家庭分崩离析。城外的愚民迫不及待地想拥有不劳而获的财富，发起了暴动。那场暴动，因为教廷内有高层的指示，因此驱魔团没有派人镇压，我的父母丧生，其他人也四散，我被赶出了圣城。那个时候起，我就发誓，有朝一日我要回到这个地方，我要拥有足以和整个驱魔团对抗的力量，那个时候，我要亲手杀死教皇，还有大主教，还有很多很多人，当时的教廷所有同意了那条进言的人。还有那个提出这条该死的进言的人，我要他陷入永恒的折磨之中......”

　　说不下去了。

　　爱丽丝看见有晶莹的液体缓缓滴落在达科恩胸前的桌面上。

　　神使的双拳紧握着，仿佛是想把什么东西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