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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一枝绿叶出墙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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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台的姑娘比花娇啊比花娇,望着楼下姹紫嫣红,春光旖旎,小女子实在有些不好意思。风华正茂的姑娘们或清丽,或妩媚,皆带着嫣然巧笑。巧笑之下是什么,我不清楚,但我隐约觉得,她们的骨子里早已凝结了厚重的冰霜,或许穷尽薄凉的一生也融化不了。卿本佳人,正正是怀春的年纪,倘若生在寻常人家,也该寻个好儿郎共此一生了吧。“自古红颜真薄幸。”我摇头晃脑长长一叹。
阿寂无限鄙夷瞟了我一眼,带着嫉恶如仇的冷峻,看得我心里拔凉拔凉的。虽然已经嫉恶如仇我几个回合了,但他显然还不解气,世上真有这么小心眼的人!
“阿寂,我错了。我知道你跟容容没有一腿。堂堂定陶公子寂挽歌怎么会是断袖呢?要断也是他断。”说来,我也不晓得这是我今夜第几次道歉了。
阿寂冷笑挑眉,“原想带你出来寻乐,如今却枉做了小人。长亭,你怎么对得起我?”阿寂哀怨地一举杯,这便了结了又一壶佳酿。我心里凉飕飕的说不出的空虚,阿寂这一哀怨,不多不少刚好哀怨掉了我未来两个月的花销,足足两个月啊。我沉着嗓子悉心劝阻,“阿寂,酒多伤身。”所以啊,别喝了,再喝下去我就真的要卖身给姬容了。我不晓得阿寂是不是能够听到我心里声嘶力竭的咆哮,但我必须让他明白,于是一把拽着他的衣袖,目光热切深深望着他,“阿寂,我都倾家荡产请你喝酒了,你看……”
“本公子气还没消呢。”阿寂面无表情垂眼看我,凉凉道:“要不再来一壶?”
我心里一紧,咬着嘴唇不敢多言,总得留下最后一点钱把命吊住才行。“阿寂,你听我说,喝酒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要心里实在不爽快,干脆拍案而起,愤然离席,甩给我一个伟岸且深不可测的背影,让我今生今世都自责内疚不得安逸。你不觉得,这样更带感一点?”
阿寂似乎不大待见我这个提议,“长亭,我虽然恼你,但作为兄弟,怎么能甩下你一个人?”
我干笑两声,你倒是甩下我啊!耳边响起阿寂震耳欲聋的声音,“薛妈妈,再来一壶。”
拽着阿寂的手轻轻颤抖,此时的感觉就如高楼欲崩,手中紧拽着的昂贵云锦也已不再丝滑。我闭眼,稳一稳心神,半晌,复又柔情缱绻道:“阿寂,你开心就好。”
心满意足摇着扇子,阿寂轻轻扬眉,淡定开口:“长亭,你觉得姬容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认真想了一会儿,姬容这个人吧,来历不明,且整日无所事事,唯一算得上正经的,也就跟自己下下棋,或是书房里看看书,练个字,画个画什么的。于是暗自斟酌了一下,对阿寂说了句“我觉得,姬容他是个清心寡欲的人。”
“那么,你就不好奇,像阿容那么清心寡欲的人,他的心上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我眼前一亮,说不感兴趣,那是不可能的。我虽不是八卦的人,但好奇心谁都有,更何况,此时八卦的对象是姬容,那个好似远离尘寰,宁静恬淡得恍若天边一朵孤云的男子。人嘛,都是这样,越是卓绝遗世的人,越是想把他们往尘埃里扯,以此来平衡我们不甘寂寞的心。然后告诉别人,“你看,他其实和我们并无不同”。
阿寂懒懒打着扇子道:“你方才也见着了那个紫衣女子,姬容对她,似乎别有一番不同。”阿寂的话,当真叫个犹抱琵琶半遮面。我倒很感兴趣,姬容对她到底是怎么个别有不同。照我这半个多月的了解,姬容无论对谁都是一副温文恭谦的模样,当然,除了我,阿寂的意思莫不是对她更加恭谦几分,可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按理说,美人如斯,任谁都会变得内敛一点,姬容的反应也是人之常情,常情……
“姬容他也逛窑子!”我忽然觉醒过来。
“你还记得我在跟你在讨论什么话题吗?”
我愣了一会儿,想好措辞,“你是说,姬容喜欢窑子里的姑娘?”
阿寂扶住额头,喝了一口酒,闷闷道:“你现在不也是窑子里的姑娘?”
“我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豪气干云骄傲道:“我是来逛窑子的,她们是排排站着被我逛的。”
闻言,阿寂撒下酒杯,一通乱咳,想是呛着了,我施然起身上前,体贴地替他顺气。好一会儿,他才稳定下来,“长亭,我敬你是条汉子。不过,若非我在,你有钱逛吗?”
我却不以为然,一想到他花了我两个月的血汗钱就很肉疼。这个小心眼的吸血鬼,你喝的是我的血啊,是血啊。越想越觉得憋屈,于是愤愤道:“要不是你,我大概可以左拥右抱享齐人之……之……”我难以置信揉了揉眼睛,“姬容?”最近怎么总受惊吓。可是,隐在南边回廊层层珠帘里的人,不是姬容,却是谁?他是背对着我们坐的,模样虽看不清,但那个绿玉般翩然儒雅的身影我自信断断不会认错。他此时正侧头观望着楼下看台,一双眼紧锁着那道紫色的身影。
“之什么?”阿寂的脸在眼前陡然放大。
我稍稍调整身影背对着姬容,压低声音道,“姬容在南回廊。”
阿寂皱眉,眼风匆匆往那边扫过,待回转头来,若有所思一折一折合上扇子,然后嫣然一笑,对我道:“我决定成全你左拥右抱的心愿。”
于是乎,为了不显得太戳眼,我们很合时宜地叫了四个姑娘陪酒。当四个姑娘排成一排站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一颗心扑通扑通挣扎了一番,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但当阿寂指了两个姑娘给我后,美人在怀,我的理智终是淹死在美人眼中的秋波里了。此刻,我左手揽着一个萱萱姑娘,右肩缠着一个湘湘姑娘,心里颇有些荡漾。萱萱是个娇俏可爱的姑娘,唱歌又极好,此时正依偎在我怀里唱着一首《长相思》,湘湘相比起来,要成熟妩媚一些,一会儿给我喂酒,一会儿递块点心,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情,美目流转间秋波暗度。我一时竟有些飘飘然,一颗心不停地荡阿荡,难怪有钱人都爱来这里消遣,我要是有钱了,也天天让萱萱湘湘陪我唱曲儿喝酒。
阿寂此刻也是美人在侧,但他似乎更喜欢萱萱湘湘一点,一双浅笑含情桃花眼时不时往我们这边斜一眼,又一眼,我被他斜的毛骨悚然,于是提议道:“阿寂,你要不要跟我换一换?”
闻言,他不可思议看着我,“莫不是萱萱湘湘伺候得不周到?”
怀里的萱萱闻言,噙着泪花仰头看我,梨花带雨好不委屈,“公子,你不喜欢萱萱吗?”
我连忙解释道:“喜欢喜欢。只是,寂公子好像更喜欢你们一些。”
缠在我右肩上的湘湘也柔声开口,“可是,奴家还没好好伺候小公子呢。”
“啊?”我转头望向湘湘姑娘,“这不伺候得好好的吗?”
湘湘姑娘暧昧不明对我一勾嘴角,神秘兮兮道:“奴家还能伺候得更好一些。”
这个小酥音,听得我心里一颤。更好一些?难道湘湘姑娘还可以一手挽着我,一手同时递上酒和点心,顺便再唱个曲儿助兴?我正心猿意马,怀里的萱萱却不服气了,娇柔道,“萱萱也想好好伺候公子。”
看她们都争着想要陪我喝酒,我颇有些无奈望着阿寂,“要不你过来一起?”
阿寂却难得的谦让道:“无妨,她们陪着你就好。”
阿寂这么有钱还这么谦让,我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作为穷人,我这样是不是忒放肆了一点。也罢,目前也不是考虑阶级差异的时候,借着萱萱湘湘的掩护,我不动声色望向姬容。姬容此时竟与紫衣姑娘坐在了一起。
我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紫衣姑娘,白皙素净的脸上,眉如远山,秋瞳剪水,方才还清冷得如平湖秋月的眼里此时竟带着极浅极淡的笑意。我有一瞬的愣神,那朵惊世的紫昙,她原来也会笑的,只是笑意如水中望月般朦胧。我方才明白过来,姬容所说的矜持,想必该是这般光景,的确是我见犹怜。
情不自禁对比了一下自己,一个是翩若惊鸿的婉娈淑女,一个是豪气干云的嫖客流氓。哎,真真是不能比较,这不明摆着自取其辱吗?上天果然是不公平的。
我灌了一口酒,转头望向阿寂,“阿寂,那个紫衣姑娘可是这里的头牌?”
阿寂一手挑着左手边如织姑娘的下巴,头也不回道,“你说韶婠?她是章台的艺妓,算得半个花魁。”
“我晓得了。”我恍然大悟,“就像《九州华梦录》里记载的那样,她是一个冷骨冰肌,烈血衷情的绝色名伶。也曾在最好的年纪里遇到了最爱的人,奈何时运不济,公子无缘,于是就着红尘道场,出卖自己薄幸的一生,借以感怀那段走投无路的——孽缘。”我一边枉自嗟叹,一边脑补出了一场乱世中的爱恨纠葛。想到书中记录的那些风尘里打滚,却出尘绝艳不染纤尘的扬眉女子,我无不羡艳道:“她们的出场价应该很高吧。”
“你计较的就是这个?”阿寂又挑向了右手边如锦姑娘的下巴,不置可否,算是默认吧。
我忽然有些胸闷气短,想到平日里勤俭持家的姬容,今夜为了韶婠姑娘,竟在此虚掷他青葱般鲜嫩的岁月还有大把银子。我不禁开始相信阿寂说的那句话,遂撑着额头缓缓道:“阿寂,姬容对她确确是别有一番不同。”
阿寂嘴角挽起一丝神秘魅惑的浅笑,对萱萱火里添油道:“萱萱,你们小公子心头不痛快,快换个应景的曲子罢。”
怀里的萱萱小姑娘无不忧郁地抬头看我,“公子你想听什么?萱萱唱给你听。”
我想了想,一本正经请教萱萱,“你会不会唱一枝绿叶出墙来,或是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那样的歌?”
萱萱颇为难地思考了半晌,终于忧心忡忡对我道:“我不会唱那个,不知道公子喜不喜欢《江梅引》、《西风引》、《千秋引》……”
“停。”我很不解风情地打断很会引的萱萱,但见她眼里摇摇欲坠的泪花,觉得自己简直是个不懂风月的糙老爷们。君流苏曾经曰过,女孩子是用来哄的。从未哄过人的我于是惴惴不安哄道,“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这些曲子已经不足以彰显萱萱的才华,不知道萱萱姑娘对文赋有没有研究?”
萱萱愣愣看我不说话,聪明如我,自然看得出来哄的方向不对,接着便峰回路一转,很体贴道:“那就劳烦萱萱讲个笑话吧?”
话毕,缠在我肩头的湘湘身子一沉,差点从我的肩上跌了下去。我眼疾手快扶住她,她脉脉望着我,目光沉痛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