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华梦录》三分笑意

9、他是姬容

　　阿寂见状，笑得更加狷狂，“阿容不过会一会美人，长亭你有什么好烦扰的？”
　　我拨开肩上的湘湘，沉痛道：“这事我本不该烦扰，毕竟都是二十郎当岁的人了，他们你侬我侬干柴烈火都与我无关。然而姬容竟抛下小子虞出来夜会佳人，实在是岂有此理。”言及此处，我无限怅惘摇头痛诉，“他有没有想过我儿子的感受？”
　　“你儿子睡得正香，他能有什么感受？”阿寂白我一眼，一边给我添着酒宽慰道：“不过，子虞他爸，喝酒可以忘忧。”
　　我一口灌下去，横眉冷对阿寂，道：“你看我忧了吗？老子一点都不忧！”
　　阿寂陪着笑继续给我添酒，“对，你说什么都对。”
　　我心里苦涩，怎么就不忧心了？君流苏一去不返，我离开生活了十七年的终离山来寻他，却连影子都找不着。好不容易天上掉下个姬容，本来还指着傍上姬容请他帮我找人，如今看来，这个计划怕是要石沉大海了。最最无奈的是，人没找着，倒还贴上个便宜儿子，客观地说，是拖油瓶。这走不能走，留不能留的，真真让我好纠结，敢问路在何方啊，在何方……
　　酒意上涌，我觉得脑袋有些昏沉，支着脑袋问湘湘，“湘湘姑娘，我有些头晕，不知可否借闺房让我小憩一会儿？”
　　闻言，湘湘倏尔两眼放光，“自然可以。不知公子何时……”
　　“就现在吧。”我打断她，不是我粗暴，实在是因为头晕得紧。
　　湘湘姑娘不怒反笑，掩着嘴笑道：“公子真是好心急。湘湘都没来得及准备，待会儿还望公子不要笑话才是。”
　　“不笑话不笑话，你快引路吧。”实在不知有什么好准备，再脏乱差的地方我都睡过，现下对什么地方是不能适应的？湘湘姑娘真是太低估我了。
　　我把萱萱交给阿寂，便起身跟着湘湘离开前厅，去往湘湘的房间。临走时，我还特意偷瞄了一眼姬容，他正捧着茶盏把酒言欢，我心一沉立即闪进拐角的过道里。纨绔，简直是个纨绔！
　　揉了揉太阳穴，我已经有些头晕眼花的征兆了，湘湘便很体贴地扶住我的腰身，带我进了一个房间。
　　我一见朱漆的雕花大床，倒头就栽了进去，再也不想动弹。湘湘轻笑着趴在我身边呵气如兰，“奴家今夜就是公子的人了。”
　　我此刻实在头疼得紧，死鱼一样倒在床上哼唧了一声，其余的一个字都不想多说。湘湘于是将手搭在我的腰上，娇笑道，“公子真坏，还要奴家主动。”说着便娴熟地解开我的腰带，紧接着是前襟盘扣，我斜在床上一动不动，心想着章台的姑娘可真体贴，知道我穿得太厚睡不香甜。转念一想，我本浆糊的脑袋闪过一丝清明。
　　我不是在逛窑子吗？要是被发现是个女的……要是被发现……哎，那就发现吧。
　　酒意还在不断上涌，全身都软软的，一点劲儿都使不上，也只能乖乖就范。忽然，湘湘姑娘干净利落扒下我的外衣，我于是像剥了皮的蛋一样，立刻感到一丝丝寒凉，忍不住瑟瑟发抖。隐约记得床里侧堆了一床厚厚的大棉被，于是垂死挣扎着往里侧滚过去。然而，天知道怎么的，湘湘姑娘却又将我一把扯了出来。
　　小样儿，看不出来力气还挺大。“别闹！”我闭着眼睛呵斥着不懂事的湘湘姑娘，又想继续往里靠。湘湘姑娘很听话地不扯了，却将我拦腰扶了起来，我哭腔嘟哝道：“我要睡觉。”
　　湘湘姑娘似乎顿了一下，轻轻抚着我的背，让我靠在她的怀里。我勒个天，湘湘姑娘的胸膛原来如此宽厚温暖，简直比男人还男人。小女子我很受用，于是厚着脸皮往她怀里蹭了蹭。这么近的距离，我可以感受到她平缓的呼吸，还有身上淡淡的花叶清香，只是这个味道好生熟悉。
　　湘湘姑娘似乎意识到我现在有些凉快，于是又慢条斯理给我把外衣穿上。我暗自腹诽，章台的姑娘还真是会折腾啊，一会儿穿一会儿脱的，这半推半就的招数用得真娴熟。
　　“长亭。”头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潺潺如清泉击石，朗朗如玉碎空山。我本就不清明的脑袋有些发懵，但想到此刻怀抱着我的人可能是姬容，我竟莫名地有些感动。
　　愈是这种时候，愈是禁不起不确定，我闭着眼睛怯怯问道：“你是谁？”
　　他的声音从容而平缓，“我是姬容。”
　　他是姬容，我一时竟连继续靠在他怀里的勇气都没有了。他的意中人，是一个翩若惊鸿的绝世美人，我跟她比起来多麽微不足道。她曾经无数个夜里，或者也这样依偎在他的胸膛，听他平缓的呼吸，听他好听的声音娓娓诉说着动人的情话……够了，实在不愿意往下想。方才还似断了手脚筋的我此刻突然有了力气推开他，他却不理，依旧紧紧箍着我不放。我一急，反射性就往他手臂上咬了一口，他却全然没事一样静静道，“你这又耍什么性子？”
　　脑袋越来越沉，我实在折腾不动了，于是顺势倒在他身上艰难开口，“撒酒疯。”
　　他轻轻笑着，像往日里哄子虞一样对我道，“我们回去，你再慢慢撒酒疯，好不好？”
　　“你说的回去，是回哪去？”我迷迷糊糊道，“我的家在终离山啊。”
　　“你想家了？”
　　我勉强坐起来一点，把头靠在姬容的肩上，“女夫子走了，君流苏也走了，那座空荡荡的山，我想他干嘛？”
　　“长亭。”姬容的声音很低很低，我却听出了百转千回的意味。
　　鼻子酸酸的，我揉揉鼻子接着说：“原来，我已经没有家可以去想，没有家可以去回了。”
　　环住我的手稍稍一紧，我挣扎了一下，“你放心，我没那么脆弱。”
　　“是吗？”姬容将下巴抵在我的额头上。
　　我觉得额头酥酥麻麻地很舒服，于是蹭着他的下巴道，“是啊，你都不知道，我这一路有多跌宕艰难。现在不也挺过来了。”
　　“长亭真是个坚强的姑娘。”
　　“我其实并不愿意那么坚强的，我想过很多次了，等我见到君流苏后，一定要让他知道我过的一点都不好，看他心疼不心疼？我还要把这一路的艰辛通通讲给他听，我要他内疚，懊悔，然后再也不敢离开我。”我一边说，一边想，私心觉得这样很解气，似乎头也不很疼了。
　　姬容沉默了良久，轻轻对我道：“长亭，这些你也可以说给我听。”
　　我不说话。心想着，这样的故事，自然有人会说给你听的。
　　“长亭，你睡着了吗？”
　　“嗯。”
　　“我带你回青墙居睡觉。”他说着就要将我拦腰抱起来。
　　我死扒着床，“姬容，你别乱动。我头疼，不大经得起折腾。”
　　姬容手一顿，果然不再折腾。“我不乱动，你睡一会儿吧。”
　　听他这么说，我便放心了，于是心安理得枕着他的肩头睡了过去。

　　是夜，我又做了个梦，梦到一袭白衣胜雪的君流苏回来了，他握着我的手温柔浅笑，说要带我回终离山。我很开心，便要跟着他去，一转身，姬容却在身后。他黑着脸，手里提着一柄寒光凌冽的剑向我逼近，“我还在这里，你却要去哪儿？”
　　君流苏一如往日浮云自在的模样，与他对视道：“我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自然跟我走。”
　　姬容冷笑，“欠我的钱还没还清就想走？做梦。”
　　我擦了一把汗，这本来就是个梦嘛，姬容真是入戏太深，入戏太深。
　　君流苏和姬容唇枪舌剑争辩了一番，实在讲不通，便打了起来。我正想阻止他们，一个紫色的身影闪进了他们中间，“别打了。”她忧心忡忡走到姬容面前，执手相望泪眼，竟无语凝噎……
　　我愤愤然吼道，“你们郎情妾意的却是要做什么？有没有考虑过观众的感受？”
　　她蓦然回首望向我，又望向君流苏，义正言辞道：“我怀了姬容的孩子。”
　　姬容含情脉脉凝视她，她回望着姬容，头上有光环，翻飞的衣袂衬得她形象光辉伟岸。
　　一行清泪滑下来，我悲痛欲绝，哭丧道：“那我算什么？”
　　君流苏走过来，竟嬉笑着安慰，“你也是我的孩子啊。”
　　就此，我惊坐而起，脑海里回荡着那一句，你也是我的孩子啊，孩子啊……
　　幸好是做梦，多麽荡气回肠又丧心病狂的梦啊。
　　“你倒舍得醒了？”青墙居的门嚯的一声被推开，阿寂逆着光站在水曲柳雕花木门中间，嘴角笑意不断蔓延，倾城的轮廓在炫目的光辉下很是耀眼。
　　隐隐有些头疼，这才想起昨夜的宿醉。按理说，我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不应该是姬容吗？
　　“怎么，见我来了很失望？”阿寂托着一碗身份不明的液体向我走过来。
　　“怎么会？阿寂乃真绝色也，小女子我一刻不见便如隔三秋，整日朝思暮念唯望君来，连着睡梦里都时时刻刻想念着。”
　　阿寂在我床前坐定，将碗递给我，嬉皮笑脸道，“你这么喜欢我，干脆跟我回东篱阁好了。不然整日难舍难分的，也不怕伤心伤身。”
　　阿寂还真敢顺着杆儿往上爬，我接过碗，望着浅褐色汤汁发憷，“这是什么？”
　　“青梅百合醒酒茶，醒酒开胃解宿醉。”
　　我喝了一口，赞叹道：“酸爽清润，甜而不腻。好手笔。”
　　“我做的。”听到我的赞许，阿寂竟一改往日那不可一世的模样，语气平淡如水，眼神微不可查地一黯。接着自言自语般道，“我曾经遇到一个人，跟你一样，酒量又浅又爱喝，偏偏还很有个性，管也管不住，每每宿醉醒来都嚷嚷着头疼欲裂，还要闹绝食。”阿寂望着扇子温柔带笑，“我就是那时候开始煮得一手好茶的。”
　　怯生生听他安安静静讲完这一段过往，我觉得真应该好好感谢那个人，不然今日哪来这口感绝佳的醒酒茶。“那么，那个人有没有很感动？”
　　阿寂依旧是笑，只是这般清浅淡薄的笑意全然不似方才那般。“感动？她就是个白眼狼，没心没肺的拿什么感动？”
　　我低头望着青花骨瓷的碗，重新拿捏起阿寂来。寂挽歌，那么凄凉哀婉的名字，想来他也有一段铿锵难诉的过往。我曾经对阿寂的定义是游手好闲的登徒子，如今却动摇了，于是重新下了个定义，一个有浪漫主义情怀的登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