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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半醉半醒半倾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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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本郡什么都不会。但为了不拂景俞面子,于是主动提议敬酒,刚敬两杯掺水的酒,银壶便见了底。于是故意撑着额头让楮墨过来续酒。楮墨立刻迎上来劝解,说什么我久病初愈,不宜纵酒,然后还非要代我敬酒。我于是立刻拍着他肩膀,情深意重道,“凤君真是体贴,如此,全都依你罢。”
于是乎,楮墨便真枪实弹喝了好几壶酒人刚酿的紫红华英。此酒醇厚,一巡下来,便抵不住有些意识涣散,只死撑着怕失了风度。待他坐回席位后,我抬袖挡脸笑盈盈道,“凤君殿下好酒量。”
他左手支着额头看我,迷离醉眼中透着一丝愠怒。“若有下次,看我还管不管你。”
我见他神情惫懒,想是真的醉了。于是暗喜不已,示意景俞要送楮墨回客房歇息。整个宴席,只怕最不受待见的就是我了,这样耗下去,实在无趣,倒不如尽早离开也让他人痛快。景俞趁歌舞间隙走过来问我需不需要帮忙,我想了想,找他要了壶酒便强拉着苏江南一起出了宴会。
风临小筑虽带了个小字,到底比建安侯馆大上许多,仅□□北面便排了七间客房。将楮墨送回房里时,楮墨已经全没了意识,倒在苏江南背上沉睡。我从旁侍手里接过酒壶,将人挥退。
苏江南放下楮墨,退了两步,“郡主殿下,你这是要霸王硬上弓么?”
我捏着楮墨鼻子又给他灌了半壶酒,“苍天可鉴,本郡坐怀不乱,君子得很。”
苏江南走来,往床上一歪,“依我看,郡主殿下不是坐怀不乱,只是不愿就范。”
我灌完楮墨,顺手灌了自己一口,“怎么说?”
他弯臂支头,侧卧在床上,胸口领子半敞,晓月过窗照在他身上,一派春光无限好。“郡主心里,只怕是除了东荒那位少君再容不下其他人了罢。”
我吞下半口酒,凝目望着他胸口朱砂痣,“苏乐师,你这是想勾引本郡么?”
他巧笑嫣然,伸手将领子拉开些许,“那么,郡主殿下接受勾引吗?”
我怀抱银壶,深沉道,“江南花容玉貌,吾甚感欢喜,奈何本郡不举呀!”
他花容玉貌僵在脸上,调戏不成反被调戏,神情颇为抑郁。
看他这副模样,我玩心顿起,置壶弯腰勾住他的下巴。“本郡坐拥美男三千,奈何不能人道,此事实在是不人道。”
他咳了一下,表情凝重推开我的手。
我坚持不懈去勾他的下巴,“江南,这样的我,你还坚持要勾引么?”
他揽衣起身,背过去不看我,坐在幽幽月光里幽幽道,“长亭,我觉得,你毕竟是个女孩子。”
苏乐师这是害羞了么?果然还是个小白脸一般的存在啊。
我低笑两声,往他背上戳了一下,“苏乐师,你的琴练得怎么样了?”
他应声抬头,面容应着月色更显苍白,“响遏行云是没问题了,只等郡主的九霄环佩即好。”
我喜不自胜,撂了句“看好楮墨,我去替你讨九霄环佩”便拂袖而去。
鸿蒙寺边,桃花灼灼。我捏着一只银铃颠来倒去地摇啊摇。姬容说,我想见他的时候就摇三声铃铛,无论他在哪里都可以听到。可我摇了好多个三声了,却不见他来,不由得怀疑又被他骗了。
当初在定陶,我就是这样被他骗得血本无归的。整个过程,他都不温不火像个旁观者,独独是我放不开,伤身伤心,落得个体无完肤的西子之躯。往事不可追,我越追越生气,遂将银铃往地上一掷,又补了两脚,这才解气。
拂袖转身,却见姬容扶着一树桃花站在鸿蒙寺前。他面色凝重静静看我,月下身影颀长料峭,将沉沉暗夜劈成两半。
我脑际忽然就空了一块,忐忑问了句,“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从树下走来,步子不大稳便,想是喝了些酒。“方才就到了,只是你没注意。”
那他看到我虐待他送的银铃了吧。到底是我理亏,不禁结巴道:“你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他打我身侧经过,弯腰捡起地上的铃铛,又拍了拍上面的灰递回给我,“我想看你跟一只铃铛置气。”
“好看吗?”我捉过铃铛。
他嘴角微微勾起,“嗯。很有气势,就是不怎么优雅。”
我暗自憋气,面上却笑着,“容少君还真是悠闲。”
他轻笑着,身形微晃,撑着近身一棵桃树对我道:“长亭,你过来扶我一下。”
我看他面色不对,立刻走过去扶他,“你究竟喝了多少酒?”
他重心往我身上移过来,“酒量不好。所以没喝几杯,就有些醉了。”
我咬牙死死支撑着,没料到姬容略显清瘦的身板原来这么沉。他靠在我身上失笑,“你怎么这么小一只?”
苍天可鉴,冲着这句话,我是真心想撂下他不管。奈何自己是一朵白莲花。
“姬容,你是不是长胖了?”
“可能吧。”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很沉这一事实,拍着我的肩膀道,“长亭,扶我坐下。”
我看了看地上,皱着眉头问:“我是没问题,就怕你嫌脏?”
他望着地上叹了口气,云淡风轻将我的斗篷解下来,云淡风轻往地上一铺。“坐吧。”
我深深吸口气,屈辱地坐了下去。姬容亦随之坐下,又脱了自己的大氅给我披上。我嫌弃衣服上带了酒气,正想扒下,他一个眼刀横过来,我便乖乖住了手,还顺带狗腿地拢紧了些许。谁让我有求于人呢?
“姬容。”
“嗯?”他背靠桃树,半眯着眼。
“我有事要跟你说。”
他彻底合上眼,很疲惫的样子。“我们明天再说。”
我扯了扯他的衣袖,他不理我,于是又扯了一下,“姬容,你再帮我一次,我就把韶婠还给你。以后你做你的少君,我做我的长亭,我还你自由,怎么样?”
他懒懒睁开眼,“你是觉得,和我两清了对不对?”
我被呛得说不出话,这对他来说不该是件好事么?男人心,海底针,真是猜不透。
半晌,我鼓足了勇气,迎着他的目光道:“诚然如此。那么,你就再帮我最后一次吧。”
他定定看我,眸光深沉,似有浮光碎雪。“你没看出来,我一直在回避这个话题么?”
我踟蹰了一下,“你不是一直都说我不聪明么?我确实看不出来。”
“那好,我现在就说明白一点。”他稍稍侧身面对面看我,“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会放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如何就如何么?长亭,我没那么宽容。”
我听得心里发凉,“你是说,你想收利息回去是不是?”
他沉静看我,勾着笑轻轻点头“嗯。”
姬容这个人我是知道一点的,他若说要收利息,便当真会收得你血本无归。
我默然垂首想了会儿,绞着衣角道:“姬容,从南阳到建安,从苏江南到暗卫,你确实帮我筹谋了很多,我很感激。可是,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亏欠你。”
他无力地往树上一靠,缓缓道:“还记得我们在定陶的时候吗?”
定陶,那个自我醒转过来后都不敢细想的地方,就那么轻易地被他提起。我不明白,姬容究竟有什么事是真正在乎的。
“记得。”
“你是不是觉得我骗了你?”
我抿唇,“是有一点。”
他笑笑,“那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一句话,我说,长亭,你有没有想过,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不是诗人,没他们那么高尚纯粹,为什么就不能在对一个人好的同时顺便解决掉身后的隐患呢?这样一举两得的事,我不觉得哪里不好。若真要论哪里不好,便是我漏算了阿寂。”
这关阿寂什么事?我说,“姬容,你哪里都好,就是活得太明白。”
“你说的没错。”他语气淡薄,“然九州乱世,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多的是明白人。譬如景俞,多少人机关算尽,青丝熬成了白发,仍是做不成这当朝一品,他又是如何做到的?譬如聂政,忍辱负重谋算了二十年,走了个陈平来了个景俞,表面装作云淡风轻,他便是糊涂人么?”
我静静地听,好几次,我都想打断他。
我想跟他说,姬容,我不一样。我当初说喜欢你,是真的纯粹的喜欢。不管你怎么对我,我还是很喜欢你,即便是饮鸩止渴。甚至在你拒绝我之后,我还是很想靠近你,并且一度相信,只要我勇敢一点,再勇敢一点,我们就会有故事。即使现在,我的千疮百孔,终归不敌你温柔一笑。只要你伸出手,我还是会跟你走。天可怜见,我真是个情种,但我不会承认的。我的自尊不允许自己再一次屈服。都说时间会打败爱情,我等着那一天。
“姬容。我不想跟你谈政治问题,你念句诗来听吧。”
他揉揉太阳穴,“你还真是思路广。”
我瘪嘴,“你不是想收利息么?想收就听话念诗。”
他侧目看我,眸色霎时清明了两分,“讲真?”
我点头。他于是欣然念了两句,“半醉半醒半倾心,长风长亭长相迎。月圆月缺月长在,一生一世一人心。
我鼓掌欢快道:“好诗。再来一首。”
他却毫无征兆将脑袋往我肩上一靠,“长亭,我累得很,借你靠靠。”
我任他靠着,慢慢地便也靠在树干上沉沉睡了过去。半睡半醒间,似乎听到有人跟我说话。他说:你就这么急着同我划清界线么?你知不知道,你哭你闹你怎么样都好,但你这样不咸不淡地对我,我真的会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