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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情天孽海 ...

  •   苍苍鸿蒙寺,杳杳钟声早。我听着古刹钟声懒懒坐起来,发现自己竟睡在一间禅房里,却不见姬容,于是揉揉睡眼推门去寻他。前脚刚落下,一团小小的青影便冲过来抱住我的腿。此情此景,何其熟悉,这不就是小子虞的标志性动作?我垂眼细看,一身百衲衣的小和尚抱着我糯糯道,“小姐姐终于醒了。”
      真是一个没有职业操守的小和尚。“你应该称我女施主知不知道?”
      他咧嘴笑开,漏出两排参差不齐的小白牙。“知道了,小姐姐。”
      小和尚不可教也。我叹口气,伸手摸着他光滑圆润的脑袋,清了清嗓子问,“小东西,你知不知道,小姐姐我是怎么来这里的?”
      他仰着头,笑得甚是烂漫。“当然知道了。昨晚我睡得好好的,师傅突然就把我叫醒,还让我跟他一起睡,说要给小姐姐和大哥哥让房间。然后你们就进来了,然后我就走了。”
      童言无忌啊童言无忌。我蹲下身,掐了把小和尚肥腻的小脸儿,严刑逼供,“那大哥哥呢,他怎么不在屋里?”
      他小手托着小胖脸,蹦跳道,“大哥哥在陪师傅下棋。哦!他还说,你要的那个什么佩就放在床头,等小姐姐醒了,要是不忙就等等他,要是忙就先走。”说完还望床头指了指,“喏,那个就是你的什么佩。”
      我走到床边,拨开软锦看了看,梧桐作面,杉木为底,当真是九霄环佩。于是包裹严密了,小心翼翼揽在怀里,抬步就要走。
      小和尚坐在门槛上,笑得小嫩肉颤来颤去,欢脱得不行。“小姐姐你们真好玩儿,大哥哥昨晚抱着你就像你现在抱着佩一样,你们真是灵犀。”
      我掐着他的小嫩肉纠正,“是心有灵犀,心有灵犀懂不懂?”
      他摸着小脸儿,皱巴巴嚷嚷疼。我松开手哄小和尚,“你去告诉你大哥哥,说小姐姐有事要忙,就不等他了。小和尚乖乖听话,等我改日带糖来给你吃。”
      小和尚一听到糖,兴奋得直吧唧嘴,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我沿着斑驳小径往外走,心里又是喜又是乱,隐隐有了心疾发作的迹象。
      等回房灌了三大白汤药,我一边咂嘴一边对楮墨感叹,“凤君啊,你的药又苦出了新高度。”
      楮墨全程皱眉,敲着桌面问,“郡主最近可是劳累了?”
      “可能吧。”我撑着额角想,最近急着谋划翻盘的事,想必是思虑过多以至于有些疲惫。“我的病情可是有变?”
      他给我倒了杯水,旋即一笑,“无碍。多加调理即好。”
      “多加调理。”我抿一口水,“楮墨,我今天想跟你说几句心里话。”
      他坐在我对面,表情淡淡的,“郡主请讲。”
      我又呷了口水,“楮墨你是聪明人,深谙以药制人的道理。”我抬头微笑看他,没什么表情,更看不出情绪。于是接着晓之以情,“然而这副病体,我拖了一个月,累了他人,更是累了自己。楮墨,作为兄长,你应该能感受楮蓠渴望健康的那种心情吧。我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情。”
      他低头给自己倒水,搭了句,“可以理解。”
      我深深望着他,“你可能不知道,我其实就是个胸无大志的人,也不喜欢朝堂上那些事。我只想去很多地方,用双脚丈量九州每一寸土地,每一座山,每一片海。可是我不行的,楮墨,这样的我根本离不开你。”
      他一手托着杯子,唇边带着清浅的笑,“楮墨从未说过要离开。”
      “可是我想。我不想做韩昭音,我想做回长亭。”
      水杯停在唇边,他静默喝了口水,置杯看我,凛然道:“昭音,这你是最后一次胡闹,也是我最后的底线。”
      我心里一凉,可以想象面上有多阴沉。“这么说,楮少卿还是不愿意给我解药。”
      他食指轻敲杯沿,气定神闲道,“我说过,世上没有解药。”
      “楮少卿。”我手指蓦然收紧,硬是浮上两分笑意来,“我们来日方长。”
      他微笑点头,“来日方长。”
      事实上,这也是我的底线。同时也是我最后一次妥协,毕竟,很多事我本不想染指。但依目前状况来看,即使是不愿做,也由不得我了。
      楮墨喝完水就准备离开,直至门口,我心里一紧,喊了他一声,又不知说什么,遂僵持了片刻。倒是他,没有问我,反给我留了句话,“长亭,我拿你试过药,也对你下过蛊。我自知说什么你都不愿相信,但有件事你不得不信。月前那一箭淬了绝情水,至今无药可解。”
      我望着他离开,紫色的衣袍像是失了颜色。心里愈发空虚,像是沉入无边黑洞,填不满也掏不空。
      都说是英雄气短,红颜薄命。事实证明,我长亭着实是有两分姿色。
      楮墨走后,我立刻唤出暗卫,下令搜来一切提及司玄上士及绝情水的资料。做人总不能太绝望。然而,直至我翻完最后一本书也没寻出端倪,于是捏着书发呆。
      很多答案顷刻浮出了水面。难怪聂政楮墨会让我来接手建安,除形貌病况外,更重要的一点是,我是个将死之人。可能只消三两个月,楮墨便可断了我的药,建安长公主因病谢世,凤君楮墨代受建安,一切水到渠成,不费吹灰。
      又难怪,韶婠那日见我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原以为自己看穿了一切,到头来,却只看到整个事件的轮廓。当今世上,竟真存有戏文里惊鸿一瞥的绝情水。

      晌午时分,我与楮墨苏江南正准备入席午宴,便有侯馆的人匆匆赶来。楮墨看一眼那人,低喃了一句“阿篱”,神色骤然一乱,对我行了礼就走。
      我面无表情走到苏江南身旁,仰头看天,道了声谢。他笑吟吟靠近些许,低声道,“郡主发起狠来,当真比男人还冷酷。”
      我捏着他的锁骨反唇相讥,“苏乐师,这叫情天孽海,玉石俱焚,懂不懂?”
      他痛得龇牙,扼着我的手腕将我推开一点。“只是不知郡主殿下情天系谁,孽海系谁?”
      这话真是问准了,我默默整理裙子,不再跟他闹。手指对苏江南一勾,“过来,替本郡理理发髻。”
      苏江南半步上前,立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替我捋头发。此情此景,莫名地就想起了姬容。我信手揽过他腰间佩玉来看,低沉道,“江南,我爱极了一个人,恨极了一个人。还有一个人,既爱到了骨子里也恨到了骨子里。”
      他的手顿在空手,“你如何会跟我说这个?”
      我耸耸肩,咧嘴一笑,“众叛亲离至斯,跟谁说不一样?”
      说完便舒了口气,抬步要走,双肩却被人箍住。苏江南敛起平日的媚笑,义正言辞道,“能活到现今这个地步,长亭,我同情你。”
      我满怀愁绪碎成了渣,恶狠狠往他腰上掐了一把。他躬身喊疼,就着这一间隙,我便瞧见了他身后盈盈走来的姬容。心跳起落间,我箭步上前,一把抱住苏江南腰身。他吓得不轻,正想挣扎,我下令,“你再敢动,我就把你卖到长春院去。”
      他立刻噤声,任我揩油。
      姬容置若罔闻走过去,只在错身经过时撂了句,“郡主好雅兴。”
      待姬容走了,苏江南立刻退开,谄笑道,“郡主殿下可是想借我醋一醋容少君?”
      我冷哼一声走开,“本郡就是单纯不想见他。”
      入了宴,苏江南一个劲儿替我布菜,笑眯眯道,“好人做到底,我帮你刺激刺激他。”
      我对他翻了个白眼,“苏乐师,容少君心里无我,你的刺激怕是有些单薄。”我用筷子挑了挑满盘珍馐,别扭道:“碰巧,我爱的菜,都被你避了过去。”
      他半掀嘴角,嫌恶道,“都是些动物的尸体,你们就这么爱吃?”
      我皱眉看了看夹到嘴边的獐子肉,忐忑着放下筷子,心里默默指天为誓,总有一天,我要炒了这只妖孽。
      “那么,本郡应该吃什么?”
      他剥了个茴香小卤蛋扔我碗里,眼角眉梢都是笑,“吃这个吧。胎盘美容。”
      我转头看他,只觉得胃部略感不适。“本郡……不饿了。”
      午宴毕,景俞走来邀我听戏,说在南山北设了戏台,届时九州侯王诸君皆会到场。我应承下,跟着一众人去了山北戏台。然而事态并不如我想的那般美好,一票君王落了座依旧不堪寂寞,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开始炫富,脸上肥腻嫩肉一甩一甩甚是吓人。
      我有些不耐,坐在椅子上东张西望。
      “郡主在找什么?”景俞凉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斜着身子转头看他,折扇摇开,挡着旁人约他今夜桃林相见。
      他低低一笑,声音清澈温柔,“不见不散。”
      我欣然转身坐回去,两股战战抖得不行,是非成败在此一举。君流苏,你一定要想起我,我们时间所剩不多了。
      不是没有过取消计划的念头,毕竟,我亦不愿他记起了我又要忘掉我。然我依旧选择要这么做,我承认,我很自私。但有什么办法,我的全部执念,也就一个君流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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