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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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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最可怕的事,莫过于你做了一个噩梦,醒来后发现那竟是真的。
我醒时已身在琼华岛天崖宫,秦师兄被这件事气的吐血,因为传闻乌青石最后落入了天绝君的手里。离悠这些年在北荒嚣张跋扈,势力日渐渗入西荒后也没少做恶事,但同门相残的传闻却是头一遭。
离悠当年被逐出玉皇山是一件丑事,师门之内没有人愿意再提起,因为那件事看似是离悠的错,其中真正的原委却盘根错节,深究起来会让玉皇山成为一个笑话。所以当年对离悠的处置,派中争论激烈,以大师兄殷颜为首的一派主张废除离悠的修为将他彻底逐出玉皇山,另一派则认为这样的处置对离悠太过不公,希望师父能够对离悠从轻发落,将这件事粉饰过去,还有几位则态度十分暧昧,沉默不言。
雁惊寒当年选择的便是最后一种明哲保身,而秦师兄医者仁心,离悠又素来和他一道修习药理,两人感情较深,所以秦师兄出面为离悠求过请。也因为这件事,后来秦师兄和大师兄闹的不是很愉快,生出了间隙,大师兄娶妻飞升前,秦师兄率先离开了玉皇山,回天崖宫接替宫主之位。
秦师兄没想到自己曾经包庇的孩子,竟然会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估计内心一时复杂,感觉自责难过。
我闻言,内心就更加复杂了。因为我知道,这件事情不是离悠做的,而是我一手带大的姜柏动的手。
姜柏却装作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有眉宇间不自觉地露出几分喜意,看的我有些心寒。
我醒来后,脑中不断回忆那段似梦境一般的记忆,一连几日都心绪极乱,姜柏整日陪在我身边,心情愉悦地端菜递水,就差幻化原形朝我摇尾巴了。可我看见这样的他,只觉得更加的心烦意乱——本质上,我想利用他,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向亏欠我的人复仇。他是我这么多年养出来的一把利刃,而且削铁如泥,忠心耿耿。
好的不能再好了,我不应该再有任何的不满和抱怨。
但他拥有生命,并且与我相处多年,真心待我,甚至可以说他对我的好已经超过了这世上所有人,他对我的珍视也令我不得不感动。所以我对他不可能没有感情,只是这份感情连我自己也不知到底算是亲情还是爱情,或者两者都有。但无论是哪一样,我都希望他日后也能有一个好的归宿,所以在这条报仇的路上,我希望能够付出最少的代价,不希望他为我而断了日后的前程。
可另一方面来说,他这次做的这件事,实在让我感到不快,屠城焚山,生灵涂炭,这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还有,雁惊寒的死……
以及他杀雁惊寒时的情形,都让我感到说不出的古怪。
我必须找个机会清净一下,整理自己的思绪。
琼华岛的潮喧亭是个好地方,四周青松耸立,远方白鸟翱翔,海风吹着浪潮拍打在礁石岸上令人心旷神怡。
竹喧前日来辞行,说这趟已经在外逗留了太久,他的师兄们有急事召他回去商议,他必须在近日启程返回黄泉之国。我思来,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我的心事,便邀他一道在潮喧亭听琴为他送别。姜柏虽然不悦,但此番我受竹喧许多照顾,去北沧山寻找云顶夜白针也是他给的主意,姜柏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小气只好勉强地答应下来。
又恰好红痕听闻了我受伤中毒之事,心中担忧,匆匆赶来琼华岛探望,提醒了姜柏他还有一笔血债在身。
我便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打发姜柏去黑熊精的黑山查探,让他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姜柏依言点头去了,我才抱着一架凤云琴和竹喧去了潮喧亭,随手拨弄朱弦给他弹了两支短曲,他听得甚没意思,叹道:“你这手上的功夫,倒真不如你那位崇音师姐。”
我无精打采地扣着琴弦,沉思低喃道:“我是不是太自负了?”
当年,为了继承白月城的城主之位,我不得不斩断和雁惊寒的那桩姻缘。只因白月城和北沧山,相距甚远,又都是各自雄霸一方的妖族,虽然门当户对,但如果我出嫁了,那么无论是白月城的长老们还是北沧山的祭司们都不可能让我登上白月城主的宝座。
可那地方,偏偏就该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我母亲闻香公主是玄狐一脉王族的嫡系,父君如今虽然威风,但当年若不是娶了我母亲入赘王族,白月城上下绝不会容许一个外人坐上白月城主的宝座。所以父君一直有意将王位传回给我,一来断绝长老们的异议,二来也是为了弥补他心上对母亲的亏欠。所以当年我虽然钟情于雁惊寒,但白月城主的位置决不能拱手让给慕十三娘生下的小杂种。
如今想来,也不知是福是祸。
恰逢那个时候,我意外得知了玄萱娘未婚先孕的消息,便借此想了一条一石二鸟的计策,想的便是借助北沧山的手杀了玄萱娘,也可让北沧山与白月城甚至慕十三娘的娘家交恶,这样一来,短期内雁惊寒便不能再次向白月城求亲,到时便只等我坐稳了白月城主的位置,再寒来暑往个几百个春秋,若雁惊寒还有意,我自然可以做主嫁给他。
可惜,这个计谋最终死在雁惊寒的妇人之仁上,这是我未曾考虑到的。
但是现在想来,雁惊寒对我这桩诡计难道真的毫不知情吗?
我是不是将他想的太笨,而自视甚高,将自己想的太过聪明了?虽然我自认做的天衣无缝,可叹当年最了解我的人之一,也莫过于他雁惊寒。
我想了许久,期间竹喧一直沉默在旁,眉飞色舞地剥橘子,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凉凉地道:“你这一场输,不仅是因为你当日低估了他,更是因为你低估了一个情字。”
我淡淡道:“愿闻其详。”
竹喧道:“你觉得雁惊寒曾经那样了解你,你又何尝不是那样了解他?不过你为情而一叶障目,将他想的太过完美,私心觉得他便该按着你的计划去做。却没有想到,他也为情所累,他不知道玄萱娘和你的纠葛,只知道她是你的妹妹,便自然而然对玄萱娘多了一分爱屋及乌之情,甘愿带上一顶绿帽子,这看似是因为他怜惜玄萱娘,其实说到底,不还是因为你吗?”
“成也情也,败也情也,可惜你却看不透。只可惜了玄萱娘,她竟为此爱上了雁惊寒,葬送了一生,说来你也算是彻底报复了她,可感到又几分高兴?”
我摇摇头,道:“高兴吗?谈不上了,我与她的恩怨,不过是因为她是慕十三娘的女儿,我不能容忍那个女人玷污我白月城的王座,所以所有帮助慕十三娘的人,我都不能留下。”
“所以看见她死的时候,你竟感到有些难过吗?”
我闭目低声笑了笑,道:“难过吗?或许有吧,但我更多的是痛快,毕竟她做了很多让我感到不快的事情,除去她我并不后悔。”
“她毕竟是你的妹妹。”
“你错了,在我心里,我是独女。”
“那雁惊寒呢?他爱你胜过了自己的名誉却输给你的王位,也是个可怜的家伙。”竹喧感叹道,可他的口气却没有丝毫的悲伤,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
我望向远方无边无际的碧蓝色汪洋,停下手中的拨弄,怔怔叹道。
“我成了他的执念。”
姜柏在雁惊寒死前的责问和雁惊寒那奇怪的态度,让我忽然想通了一件事——因为我借故让姜柏去玄萱娘身边取回那块留音石,所以下意识便认为那株骨萝兰也定然是在玄萱娘的院子里发现的,现在想来,或许根本不是。所以那天晚上,姜柏回来的时候才会那样愤怒,并且忍耐住巨大的怒火,没有直接去找玄萱娘。因为他知道了一个秘密,一个他不愿意告诉我让我伤心的秘密。
骨萝兰的主谋,不是玄萱娘,而是雁惊寒。
现在想来也是一桩可笑的事情,玄萱娘自幼只上过白月城的族学,学习的尽是妖界的知识,这种绝迹在魔界历史上的毒株,她怎么可能轻易知道,又怎么可能轻易重新培植出来?
雁惊寒也是一个聪明人,稍加了解,怎么会不知道我们之间最大的阻碍并不是玄萱娘,而是白月城的王位。
只要让我丧失白月城主的继承权,变得一无所有,成为一个甚至连修行也不能保全的弱女子,他想得到我,只是迟早的问题。
只是他这一次竟这么心狠,却是我没有想到的。
“可他却没有成为你的执念,不过听你的口气,似乎一点也不责怪他?”
竹喧品着茶,饶有兴趣地打量我。
我点点头,道:“我一直觉得自己亏欠他,现在发现我早已偿还了这笔亏欠,还有什么好责不责怪的呢?”
竹喧闻言笑道:“你简直像是没有心,真不知道你当年是不是真的爱过他。”
我说:“爱过的,只不过现在已经不爱了。感情是个神奇的东西,我也说不准原因。”
“那你现在呢?”他放下杯盏,走过来,倚靠在石桌上,居高临下地打量我,伸手托起我的下颚,逼我直视他那双含笑的眼睛。
我叹了一声,将目光挪开,看远方夕阳落下,半沉入波澜壮阔的大海。
“谁知道呢。”
竹喧笑了一声,揶揄道:“你真是小气,我都要走了,也不会开口哄哄我。”
我道:“口是心非,你知道的再清楚不过了,还会喜欢吗?”
他玩味道:“我不就是喜欢这么个口是心非的女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