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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樟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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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于廷益从山西陵川过太行山入河南,这几年他几乎一直行走在这太行山东西两边.路过新乡时他从官道上北眺了下,暮云远遮太行,又哪里看得清,心里觉得自己真是有点魔怔了,立了片刻,便打马回了新乡的驿站,准备第二日便去开封府.
但第二日朝阳升起时,他却骑着马朝着辉县的方向奔驰而去,事实上他自己也还没想清楚,却发现自己已经在新乡到辉县的官道上了.
去看看吧,不是还想去看看榆柳的种植情况嘛,他一边这么说服自己一边马不停蹄的朝辉县跑去,后面跟着的于喜摸不着头脑,昨儿说好要去开封府,今儿却朝着北走,这不是南辕北辙了.
到了白茅堂,见于廷益下马,于喜赶紧下马,心里才有点明白,大人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只是自己要不要提醒大人呢,主母在京,家里仆人跟来的就他一人,不出事倒好,要是出点什么事,回头他父亲知道了只怕要狠揍他一顿.于喜抬头看了下自家老爷,又想着不好说,怎么说,人家是白茅寺住持,同老爷一清二白,又不是那起子勾栏院子的粉头妓子,他一个仆人又能说什么.
跟着吧,若是有事再说,于喜将马拴好,赶紧跟着于廷益的后脚进去.一问,松了口气,这里的一个仆妇说志元师傅不在,也不清楚在哪,只说是出去云游几天.
于廷益也没说什么,走出来便翻身上马,看了下四周,对于喜到:“时候不早,赶紧去开封吧。”
于喜看了眼一脸平静的老爷,心想这不是多事么,要不是来辉县,此刻早已离了新乡了,但想归想又哪里敢说,自己老爷的脾气自己还不知道,越是古井无波越是心里有事,赶紧跟着去吧,也幸好这志元师傅不在,少了一场官司。
朱圆沅站在药堂二楼临街的窗户旁,用手推开一丝缝隙,看着于廷益打马远去,老仆进来回禀:“师傅,婆子按着你说的同于大人说了,于大人已经走了。”
朱圆沅点点头,便下楼去,站在楼梯上立了会,问道:“他可曾说什么?”
仆妇跟着后头道:“于大人什么话都没说,便走了。”
朱圆沅轻笑了下,走下楼,看药柜前排着队,便帮着去抓药。中午匆匆吃了饭,正准备去寺庙的庄子里看下,却赶上辉县县太爷派了衙役匆匆来请她。
朱圆沅坐上了衙役叫来的饺子,一路走一路问了下衙役所为何事。
衙役道:“志元师傅有所不知,前几日有人鸣鼓诉冤,说是本案苦主的外家,她家女儿嫁到咱这县东门大街口恒盛布档店的林员外,生育了一女儿后过世,后来林员外续娶了一位,如今这女儿已是十六,正要说婆家,谁曾想上月却得了麻风,附近人家也不知道怎么知道了,要求这林员外一家将这女儿送进“疯林”。”
朱圆沅愣了下,才十六,和自己差不多的年龄,正是如花的时候,若是送进“疯林”,那便毁了。紧着问道:“现如今如何?”
“前几日这外家来鸣冤,说是上月她舅妈还在别人家的聚会上见过外甥女,好好地怎么会得病,一口咬定是这继母搞鬼,今儿太爷判案,想请师父帮去看看。”
一路无话,紧赶慢赶到了衙门,还没开始判案,朱圆沅从侧门跟着衙役进了西门房,门房里还坐着仁草堂的主治大夫王大夫,历来是认识的,寒暄了几句,各自坐在座位上想事。
外面喧哗声越来越大,想是四邻八乡的人都来看了。朱圆沅暗暗叹气,这番动静,即便这姑娘没有麻风,只怕也找不到好婆家了,若真是这继母搞鬼,这心不可谓不狠。
堂上一声威武,县太爷开始判案,朱圆沅听了下,基本和那衙役说的差不离,如今也不过是验明这姑娘是不是真得了麻风。
过了会,衙役来请朱圆沅和仁草堂的王大夫一起去看,朱圆沅跟在王大夫后面,发现这姑娘果然全身抓痒,露在外面的手上也是浮肿红疹一片。
朱圆沅诊好脉,同王大夫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疑虑。王大夫也不客气,同朱圆沅点点头,便躬身同县太爷说道:“县太爷在上,从脉象上看,草民实难断定是否为麻风,倒是从病发情况看,确实是风症。”
辉县县老爷姓金,年近五旬,来此已经快三年,倒也认识这两位大夫,便问道:“那依王大夫和志元师傅所见,是否为风症?”
朱圆沅看了眼王大夫,见其同她微微点头,便道:“大人,民妇有个不情之请,想将这女子至无人处检查。”
金老爷点头,便道:“那就依两位大夫所言,来人,带这林姑娘到东偏耳房。”
于廷益站在看热闹的人群中看着朱圆沅带着那姑娘去了耳房检查,不禁有点暗恼,哪里是什么云游,其实是不想见他,只是他于廷益难道是厉鬼猛兽,值得她光天化日都不肯见上一面,可曾知晓他是特意拐到这辉县来的。
说来也是凑巧,本来这于廷益已经打马正要出这辉县城门,却见外头村人涌进,只说要去衙门看断案,他叫于喜一打听,才知是这么个案子,本不欲管,想起那县令正是三年为官期满,自己正好去看下他平日如何断案,便跟着这看热闹的人来了这衙门,也不惊动旁人,让于喜将马拴在附近的茶棚里,自己同于喜站在人群外围看。
于喜看热闹之余看了眼他家老爷,心里暗惊,这老爷难道真对这个和尚不和尚,尼姑不尼姑,大夫不大夫,姑娘不姑娘的女子动了心。
朱圆沅哪里知道这外头的事,只在耳房里,轻声劝那姑娘将外衣脱下,她要检查,那姑娘一开始不肯,几个婆子劝了几句,又吓唬了几句那“疯林”的恐怖,才脱了上半身的衣服。黄宁细细的看了一遍,问道:“林姑娘,你一开始痒是从哪里开始还记得吗?”
那林姑娘低了头,嘟哝了一句:“下身。”
朱圆沅又问:“现如今你觉得是上身还是下身痒?”
林姑娘抬头看了看朱圆沅,低声说道:“下身。”一边说着一边去挠,朱圆沅赶紧阻止:“林姑娘,切莫抓挠,若是不小心抓破日后留了疤痕总是不好。你且等等,等会我给你开个药方,你吃几副便能好了。”
那几个婆子和林姑娘都抬起头看向朱圆沅,惊道:“难道不是麻风?”
朱圆沅点点头,让那婆子找来一条亵裤,将那林姑娘的亵裤取了下来,便同婆子带着林姑娘回了公堂上。
朱圆沅回禀:“大人容禀,这林姑娘只怕不是风症,而是有人陷害与她。可能是有人故意将那樟木屑粉裹了米浆糊在林姑娘的衣物上,损伤了林姑娘的皮肉造成的症状。”
朱圆沅让那婆子将一盆清水端上来,将那裤子放进去,用手搓洗了几下,不一会儿,水里沉淀了一些米浆,朱圆沅将那米浆捞了出来给了衙役,众人一看,果然颜色是黑黄色,闻着还有股刺鼻的气味。
众人的眼光都看向那位继母,深宅后院,能在贴身衣物上做手脚的也就只有内宅管事的妇人了。
朱圆沅笑着同那王大夫点点头,退至西门房里坐着。没过多久,便听到案子结了,继母林徐氏认了这罪,随后朱圆沅同王大夫向县太爷告辞,坐上衙门安排的轿子回了白茅堂,暗叹,这妇人大概是要七出被休,真真是胆欲大则心欲小,可那姑娘又如何得了好,只怕好人家都不愿娶一个日后会被人指指点点的姑娘。唉,女子在这世上生存为何就这般难,她轻轻掀起帘子,想再看一眼,却看到站在人群中的于廷益朝她这边看过来。朱圆沅慌慌张张赶紧将帘子放下,只心里却觉得刚才于廷益必然已经看到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万一来找她,她该如何解释自己前后不一的言行?朱圆沅只觉得头疼。
回到白茅堂也是坐立不安,心神不定,想着避开又放不下,左等右等,却也不见于廷益来。
过了几天,衙役送来衙门的诊金,朱圆沅打听了下,却发现衙门里并不知道那日于廷益在外头,这几日也不见于廷益去找县太爷,心想难道已经不在辉县了。
而于廷益此刻正去开封的官道上,他虽然气恼,却也发现自己无可奈何,怎么去问,问什么,凭什么去问,问了又如何。思量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这气恼是为了什么,自嘲了一番便放下,带着于喜离了辉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