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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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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慎眼睛瞎了之后脾气愈发暴躁易怒。每日剑不离身,稍有不顺,就拔剑刺人,照顾他的几个丫鬟整日战战兢兢,夜不能寐。
沈烨厌恶这个瞎子,他现在找到了新的刺激,慕容慎的纠缠与阴晴不定让他十分不耐烦。
当初慕容慎来沈府找他时,自己的粗暴傲慢反而得到此人无限制的宽容体贴,便知道,那时候起两人都是各怀心思。
慕容慎在沈烨身上寻找沈翳,沈烨借着慕容慎靠近沈翳。
两人在彼此身上寻到了古怪的共鸣。
但如今,沈烨想自己对他的忍耐已经达到了临界点,他连看一眼这个病床上的人也懒得看。而他的行踪被人一毫不差地报给了慕容慎,知道这点后,两人之间爆发了一场空前绝后的争吵,双方都用极其肮脏龌龊的言语攻击对方。
慕容慎恨极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抽出剑劈了过去,幸亏沈烨躲得快,但尽管如此,他脸上仍被划破一个不小的口子,渗出血丝。
沈烨偏头用手轻轻揩拭了下,看着兀自暴怒的慕容慎,笑道:“你如今不过是一个瞎子,难道还想叫我像以前一样对你吗?”
慕容慎自从失明后最厌恶别人说瞎子两个字,他爆喝一声,就要朝声音发出刺去,沈烨轻而易举地避过,慕容慎受伤后,不仅功力大减,而且心浮气躁,更重要的是双目失明,所以对于沈烨而言,如今的慕容慎只是一只可怜的濒临绝境的狮子,他打心眼里瞧不起。现在,沈烨就站在房间的一面墙角处冷冷看着慕容慎在那里胡乱挥剑。
慕容慎不得手,心里焦躁,又因为双目失明,那种焦躁更是涨了三千丈的火焰,他怒骂道:“沈烨,你给我滚出来!你姐姐把我刺瞎,我要你来偿命!”沈烨无动于衷,
“你以为我不知道!”慕容慎狂笑,越加不择言地辱骂道,“你这个沈家男妓,你姐姐和你都一路货色,送上门给人.....”
沈烨大怒,慕容慎听到声音,笑声一止竟然举剑刺了过去,沈烨一惊。下一刻一声惨叫划破王府肃穆的府邸,每个人都不由心惊肉跳,门口守卫的人不敢进去,怕无端受到慕容慎的迁怒,之前两次就有这样的先例,正在迟疑间。
里面又是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这时侍卫也顾不得先例,人多胆壮,闯了进去,绕过屏风,进入慕容慎休息的卧室,他们不由地一惊,慕容慎此刻气息奄奄地躺在地上,脖子上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而在他旁边唯有一条鲜血淋漓的胳膊狰狞地歪在地上。
他一直在做一个梦,一个童年的梦。
梦里有洁白的洋槐花,静默的花枝下垂,他爬上假山踮着脚要去触碰,却始终也触摸不到。底下照看他的奶娘与丫鬟在不停叫喊,他不理他们,在不准他们上去。那纯白的花朵咫尺天涯,默默望着他,他感到一阵被讥刺的怒火。
不服输地咬牙跳起,然而却脚底一滑,摔了下去......
斑驳的木桌上放着一只缺了口的碗与一双红木筷子,旁边是一缸永远清澈的水,一台织布机静静靠在角落。
他悄悄走了进去,爬上长凳,伸手握住长长的红木筷,把在手里好奇地张来看去。“啪”,他手中的筷子被劈手夺去,耳边挨了一个耳光,一个瘦削的高个子女人,狠狠瞪着他,他吓地说不出话。“出去!”那个女人不再看他,背过身,脊背像是冷硬的木板,将手指着门。
他忙不迭地从长凳上滚下来,还没跑几步,就跌在地上。他疼得眼泪直掉,女人像是有些犹豫,但还是默默走了上前,伸手将他拉起。他猛地抓起女人纤长的手狠狠地咬下去。
那女人手一颤,却没有挣开。
“你咬够了没有!”
他松开牙,瞪着她道:“别人说你是我和阿姊的母亲,我才不信!”那一直冷漠的女人终于生气了,她气得那样厉害,脸色苍白,双手发抖。这回他是真害怕了,他怕地走也走不动,怔在那里。
“母亲。”
他仰头,看到少女如这个简陋世界的一束光,蓦然降临,几乎以为是幻觉。她侧头对着他静静道:“烨儿,你先出去。”
他终于觉得这双腿是自己的了,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母亲。烨儿年纪尚幼.....”身后的声音早已模糊不清了。
后来她是怎么安慰他,哄他,或许什么都没有说,只牵着他的手,离开了简陋的院落。过一会儿,他也忘了那里的委屈,他苍白的脸上喜逐颜开。
那时他毕竟容易忘记,容易快乐。
他醒来了,是简陋的床铺与周围的摆设,他想起梦里那个女人居住的地方,也是这样简陋。他想要掀开被子,却猛地倒抽一口气,他的手臂没了。他习惯的右手竟然离开了他。
他怔怔看着右边包扎完好的肩膀,猛地倒了回去,大脑里一片空白,只是重复着,我没了手,我没了手。
“你醒来了。”
一个粗壮的和尚端着一碗药走进来,大咧咧站在床前,正在惰舒,他见到沈烨这幅样子,哼了一声,道:“把这药喝了。”
沈烨仿佛没听到一样,连眼角也不看一下来人。
“你听到没!”惰舒不耐烦地将药往沈烨面上一送,药汁泼出少许,溅上沈烨的脸,沈烨好像失去了知觉,脸上没有一丝变化。
“行,你不喝也不关俺的事。”惰舒冷冷一笑,他转身将药端走,嘴里骂道,“俺伺候你们姐弟也伺候够了!当俺乐意啊,哼,狼心狗肺的一群东西。”
正要跨出门槛时,身后一声“沈翳叫你救我的?”成功止住了和尚的步伐,惰舒转头,看到沈烨阴郁的目光直直射向他,他下意识抖了抖,接着粗声粗气道:“你小子那什么眼神!活要吃人似的,你当你爷爷是好惹的!”
沈烨丝毫没有受对方的影响,他的脸长得一向都十分阴柔,若他要艳丽起来便能做到艳丽绝伦,女子也无出其右,但若是阴沉下去,便顷刻间冷若冰霜,仿佛冰冻三尺,叫人心惊胆战,此刻沈烨便是冷若冰霜地看着惰舒,道:“你滚去告诉沈翳,叫她不要假惺惺让我恶心,我沈烨这条命就算是喂狗也与她无关!”
惰舒一愣,他惊异地看着沈烨,一向都闻听沈氏姊弟感情厚笃,原来还有什么隐情,沈烨这幅鬼样子,倒像是沈翳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惰舒嗤笑道:“俺可没空理你们姐弟的勾当。实话告诉你,你这条小命不是沈翳救的,她压根就不知道你在这里。”
满意地看了看沈烨的表情,惰舒便走了出去。
他大病后的脸本来苍白如纸,此刻因为刚才那番话的刺激猝然腾出红晕来,他内心的滋味酸甜苦辣连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失望,是痛恨,是憎恶,还是羞惭,是不屑,是或是其他什么,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股原本就难以消解的怨恨此刻唯有更深。他坐在床上,面孔风云变幻,齿间的笑声在压抑中轻轻响起,继而越来越大,到最后他放声大笑,泪水却同时落下。
伤口一阵阵锥心刺骨的剧痛,剧痛减轻了他精神上的折磨,他拼命按压自己受伤的胳膊,想要更加剧烈的□□上的痛楚,终于,如愿以偿地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