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宣纪事之步步为营》李克用程敬思

22、第 22 章

　　次日，弘宣帝翻了郑嫔的牌子。当夜，同样入宫一月的咸宁伯家嫡出四小姐郑琳琅侍寝，皇帝龙心大悦，天亮之后，下旨赐封号“淳”。位份虽未再进一步，仍是从三品，可有封号总比没没封号强些，只是这“淳”字终归比不得那八个字尊贵，历朝后妃封号又极少变动，一时间，淳嫔的宫里皆小心翼翼，倒没多少喜色。
　　又过了两日，皇帝翻了宁贵人的牌子。敬事房的太监便喜气洋洋去西六宫最北端的启祥宫报喜。
　　启祥宫里并无主位的妃嫔，因此正殿无人居住，而宁贵人闵青罗就住在名为穿堂殿的后殿。
　　贵人身边只两个宫女、两个太监伺候，其余皆为粗使宫人。敬事房的太监到时，见里里外外皆妥当，倒有几分高看宁贵人，要知宫里刁奴不少，惯会欺负新入宫的小主，这位宁贵人连个丫头都没带进宫，方一个月就打理好了，确有几分能耐。话又说回来，后宫里若无本事的，哪得活命。
　　掌灯时分，弘宣帝独自在养心殿的耳房内用晚膳。一个人面对一桌子的珍馐美味，世人想必是倾羡不已，皇帝却没了胃口，他登基已八载，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孤家寡人，后宫之中竟无可说话之人。
　　“撤了吧”，弘宣帝开了金口。宫女忙奉上茶水，是江南御茶园里的龙井，谷雨后的绿茶虽比不得雨前的珍贵，味道却更胜一筹，轻掀茶盖，满室留香。
　　乾清宫总管太监路林进来禀事：“万岁爷，宁贵人到了”。
　　“传”，弘宣帝依着炕桌，手中一本《后汉书》——卷八十五之东夷列传。
　　不多时，只听得环佩叮当，一位宫妃装扮的女子进得房来，但看她生得袅娜，鸦青发丝梳成朝云近香髻，发间一支金镶白玉东珠翡翠簪及珠花几个，身上为蜀锦粉青百蝶穿花高腰襦裙，“臣妾恭祝皇上万福”，宁贵人行半跪礼。
　　宫人为宁贵人奉上茶盏，便识相的一一退下。
　　皇帝并未答话，仍在灯下翻着书页。这宁贵人也是个妙人，便自自在在的站着，她身材高挑，远远看去仿佛画上的古人。
　　“绿为贱色，青也算不得贵色，你这装扮未免太过素净了”，皇帝这才放下书卷。
　　宁贵人又微微一礼，“臣妾不敢忘记本分，有惠贤皇贵妃赐给臣妾的翡翠簪，足以”。
　　弘宣帝起身，行至宁贵人面前，盯着她发间的金镶白玉东珠翡翠簪好一会儿，忽伸手拔出发簪，宁贵人满头青丝如瀑布般落下，好不撩人。“宫里送出那么多物件，唯有这支簪子是蓉儿最在乎的，彼时，朕还问她为何，她说看见你便似照着镜子，可是你们两个并不像”，蓉儿正是惠贤皇贵妃林氏的闺名。
　　宁贵人垂目，看不出神情，“二小姐睿智，世上并无几个人能及，青罗与二小姐，确是不像的”。
　　“可这会子，看着又有几分像了”，弘宣帝轻抬起她的下巴，这才看清她的眼睛，那般清澈，“为什么来趟这趟浑水？寻一个好人家嫁了，不好么？”
　　闵青罗莞尔，“皇上需要一个人，臣妾也有这份野心，不好么？”
　　两个人相视一笑，各自笑得心机，“真不知梵音那丫头脑子里天天想些什么，这会子又在算计朕吧”。
　　“皇上可是冤枉了大姑娘”，提到沈梵音，闵青罗倒露出几分俏皮，“大姑娘一年要给内帑百万两银子，日日愁得都快吃不下饭的”。
　　“可是朕情愿梵音不那么聪慧，哪里像现在这样，人小鬼大，比猴儿还精”，弘宣帝伏在她耳边，手上一牵，青罗衣衫落下，露出内里的中衣，“朕，需要一个皇子”。
　　青罗眼睛挣得老大，却冷不丁被皇帝打横抱起，“傻丫头，你又被你们家大姑娘骗了”，“骗了？”她明明记得让她入宫是为了查……

　　是夜，宁贵人闵青罗初次承宠。天亮之后，皇帝无封无赏，皇后倒是尽了正妻的本分，命人送去贺礼。
　　之后一个月，新入宫的小主陆续侍寝，风头最盛的莫过封了淳嫔的郑琳琅与美人于乔馨。只是这份恩宠也并不长久。七月，河南连降暴雨，起初地方官呈上来的仍是平安折，可上千灾民冲破官府阻挠，流落到山东地界时已不足百人，山东已是龙虎将军闵岳谦的地盘，河南的官兵再不敢追赶，而山东巡抚的一道奏折才让河南的灾情大白于天下。
　　消息传进紫禁城，龙颜大怒，皇帝当庭下旨命山西总兵兼龙虎将军闵岳谦为钦差巡视河南，并赐精钢铡刀一口，敢有贪赃枉法的不必上报朝廷，立地正法。
　　这一天为七月初八，刚刚过了乞巧节。
　　因龙虎将军仍在山西任上，一路官差便八百里加急去太原报信；另一路则连夜从京师赶往河南，这一队人马共十五人皆是破案的高手，为首的正是大理寺少卿林少予，还有一位特别的人物——新科探花郎石卫石戍之。
　　十五人扮作药材商人，由龙虎将军的帐下护送，取道山东入河南的安阳、开封、新郑再一路向西，越临近洛阳，灾情越发严重，沿途已不乏衣衫褴褛卖儿卖女的灾民。
　　这一日，行至偃师府，西距洛阳已不过百里。众人不敢停歇，即刻入城。
　　为防灾民生变，洛阳附近各城的把手越发严密，凡入城者都需仔细盘查。此地已是福王的地盘，林少予便将手下拆成两拨，一队夜宿城外的义庄，他带着六个人赶着三辆骡车进城。
　　日头偏西，那守城的官兵远远看到一队商人走进，心道乱世之中唯有商人是最不怕死的，果真是重利轻义的小人。
　　官差对骡车一一仔细盘查，林少予便拿出通关文牒，“小的是中和堂药铺的，尊东家的意思，打开封过来送货”。
　　中和堂乃是中原一地有名的药堂，身后是京城最大的商号“同孚行”。河南一地望族豪强颇多，多爱关东的山参等名贵药材，这中和堂数十年前以此而发家，渐渐成为中原药堂之首，便是晋商权倾西北时，在药材一项上也是不及中和堂，东北那边的通路，晋商始终不得其法。
　　骡车上的货物多是党参、茯苓、白术、黄连。小小的守城官兵也知中和堂的大名，不敢太过阻拦，正要放行，巡城的总旗贾宾手捧着紫砂茶壶，打着饱嗝一路晃晃悠悠到了。
　　总旗不过是个不入流的武官，但在这小小的偃师府，仍是个常人惹不得的地头蛇。“你是中和堂的？”贾宾斜眼瞅着林少予，“往日过来送货的不是你”。
　　十多日风吹日晒雨淋，大理寺林少卿已经晒得如同寻常商人，但那一身英气仍是遮掩不住，他忙躬身：“回总旗大人，往日送货的老徐是许昌分号的，那边也遭了灾，东家便命小的打开封来送货。”
　　“听你口音不是咱们中原人士”，官差搬来太师椅，榆木的，贾宾便大咧咧的一屁股坐上去。
　　林少予仍是恭谨道：“回总旗大人，小的出身江南，因家贫，就进了东家的店当学徒，如今已二十年”。
　　那贾宾坐着，抬头瞅着立在眼前的林少予，他的上峰是福王的人，今儿一早刚接到消息，说山西总兵闵岳谦为钦差，不日就要到洛阳了。这个节骨眼上，自己的地盘就来了个陌生人，怎么看都有些可疑。
　　“这不是贾兄么”，远远传来一声高呼，来人身着藏青深衣，面带儒雅，正是偃师城内中和堂的掌柜夏松，也是这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
　　那贾宾看到来人，忙起身，笑迎：“什么风把夏掌柜吹来了这是”。
　　“日前东家来信，说开封分号来送药材，鄙人都等了一天了，实在放心不下，过来瞧瞧”，夏掌柜年纪约莫四旬之上，举止进退有度，“不瞒贾大人，近来多灾，鄙商号急等这批药材，还请贾大人多担待。鄙人已让人配好了降暑的药材，方才已送到府上了，大人留着自用或是送亲朋好友，都是好的”。
　　“哎呦，您这是”，贾宾也客气起来，药材倒手卖出去就是一笔进项，能让中和堂送礼，他也算是偃师城里的人物了。

　　有夏掌柜出面，林少予一行赶在关闭城门之前走入偃师城。
　　中和堂位于城内的东市，店铺早有人沿途等候，帮忙赶车卸货。夏掌柜便带着林少予不动声色走进中和堂的后院，经过炮制药材的工坊，进存药材的库房。此地单有一个机关，再进去就是间密室。
　　“属下见过大少爷！”一进密室，夏掌柜忙躬身行礼。
　　林少予摘下斗笠，“一别多年，夏堂主，久违了”，言罢，他也对着夏掌柜还礼。
　　“使不得，使不得”，夏掌柜忙扶起林少予，“大少爷如今位列高位，已是朝中重臣，属下一般人守着大姑娘，守着同孚行，就等大少爷归来之日”。
　　两个人彼此落座，桌上早放着泥炉与清水并茶叶，夏松便烧水煮茶，茶是沁阳毛尖、河南一地的名茶。
　　“当年远走，原是我不对”，林少予接过青瓷盖碗，“这些年辛苦各位了”。
　　“辛苦谈不上，只是那年二小姐忽然没了消息，属下着实惶恐了数日，之后大姑娘接手，这几年倒是平顺”。
　　“终是当年年少，太过轻狂”，短短八个字道出林少予十年来的心路，“待洛阳的事情了结，再与夏堂主把酒赔罪。洛阳城现在情形如何？”
　　“情势危殆！福王要谋反，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