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宣纪事之步步为营》李克用程敬思

21、第 21 章

　　是夜，容嫔苏容华侍寝。
　　照例，妃嫔在皇帝寝宫是不能过夜的，侍寝之后由轿撵送回东西六宫，这位新科的容嫔小主却是被抬回去的，大半夜的，连值守的御医都被请到钟粹宫偏殿。
　　坤宁宫内，皇后的贴身宫女宝云在殿外听得消息，悄悄进得内堂，紫檀床榻上的周皇后懒懒问道：“苏氏怎么了？”
　　宝云端过一盏清茶，伺候皇后用水，“太医说容嫔闻不得圣上宫里的龙涎香，还没等侍寝，身上就起了红点，看着可瘆人了”。
　　“噢？”宝云又取来金丝软枕，皇后便倚着，寻思片刻，讥笑：“这倒奇了。历朝历代的妃嫔，也没听说哪个闻不得龙涎香的”。
　　“依奴婢看，苏氏就是个没福气的，这庶出的就算写在嫡母名下，也是个小家子气的，那日还敢称娘娘一声“表姐”，总算是老天爷有眼”，苏容华是景国公府庶出三小姐，为了进宫才把名字记在国公继室夫人赵氏名下，而赵氏与周皇后母亲是一母同胞，若论亲戚，确实可以称皇后一声“表姐”。
　　“别说，模样性情还真有几分像她长姐”，话里话外指的就是过世的苏淑妃，景国公府的嫡长女，入宫即为淑妃，可骄纵也是宫里出了名的，最终死的不明不白，连个谥字追封都没落下。
　　宝云捧来一盏宫灯，这宫灯是琉璃罩子，里面斗大一颗夜明珠，名为八宝琉璃灯，紫禁城内不过六盏，三盏在乾清宫、两盏在坤宁宫，还有一盏随葬惠贤皇贵妃林氏。“说句不敬的，景国公府不比从前了”。
　　皇后并不搭话，宝云是她心腹，自小一处长大的情分，四下无人时，说话也会少几分顾忌，“淑妃殁了，又巴巴的把庶女送进宫，可见国公爷心里没底。难不成是当年的爵位……”
　　四十年前，荣景伯晋为景国公，有同宗之谊的英国公却落得抄家夺爵，家中又无人经理后事，从此败落。
　　皇后半阖着双目，忽问道：“怎么，听到什么风声了？”
　　“奴婢的心思瞒不过娘娘”，宝云便道：“昨儿是会亲的日子，奴婢的弟弟便说了桩咱侯府上的怪异事”。
　　“说来听听”，周皇后仍旧闭目养神。
　　宝云一家都是威远侯府的家生子，因着她跟着入了宫，是皇后身边最得意之人，家人在侯府里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弟弟跟着世子，妹妹则在老夫人跟前伺候，连府里的主子们都要高看两眼的。
　　“前两日，景国公夫人身边的刘妈妈来给太太请安，”此处的太太乃是威远侯夫人周赵氏、周皇后的亲娘，与景国公夫人是嫡亲姐妹，“说是有要紧的事，便无旁人在场，刘妈妈走后，太太却是面色铁青，不知是何缘故。晚晌儿去给老太太请安后留着未走，用饭后又说要多陪会儿，虽说聊得都是些不着边际的，可话里话外总提及四十年前英国公府败落一事，老太太却也跟着打起了太极”。
　　威远侯府的老太太耿氏在府里是个说一不二的，何时见她打太极，对象还是平日最看不上的儿媳妇，想来赵氏提及的英国公大苏府败落之事有些蹊跷。
　　当年，英国公府的嫡长女苏如懿状告继母韦氏私吞生母隆平郡主的嫁妆，无巧不成书，那日文宗皇帝在德胜门摆酒迎接得胜归来的北军，苏小姐为躲避苏府的追捕，竟误打误撞躲进泰宁公主的凤辇里，二人一见如故，公主便带着她到皇帝面前告御状。往日多昏庸的文宗皇帝彼时倒不糊涂，竟细细追查下去，直到查出几位皇子夺嫡的惊天大案，几年后，文宗驾崩前下诏命母家不彰的七皇子继位，便是哲宗泰昌帝。
　　而威远侯府的老太太耿氏时为七皇子生母于贵人的贴身侍女，关键时刻替皇子挡了一刀，险些丧命。哲宗登基后，亲自做主将耿氏许配为威远侯为正妻；苏如懿最终替生母讨回公道，她本人获封县主，英国公府却是抄家夺爵，全家及三服内的亲戚皆落为军户，发配西北，永世不得进京；而与英国公府有同宗之谊的荣景伯倒是鲜花着锦，晋为景国公。但京城的勋贵之家对景国公晋封多有微词，耿氏当年得知景国公府娶了自家儿媳妇的亲妹妹为续弦，即刻命令二人少来往，又把未满半岁的周皇后抱到身边亲自抚养。
　　往事在眼前一一闪现，周皇后忽睁开凤目，“过六日是太太生辰，备的什么礼？”她长在祖母身边，与母亲素来不亲厚，若无老太太的指点，断无今日的皇后周氏；反观母亲赵氏，屡次拖她的后腿，母女情分越发寡淡了。
　　“回娘娘，奴婢遵往年的惯例，打内务府的库房里挑了尊鎏金千手观音，前朝江南名家刘子昂的大作”。
　　“撤了”，琉璃灯映衬下，宝云越发看不清皇后眼底的深意，“换尊木雕观音，再着人查查景国公府，一定有事”。
　　“是，苏氏那边……，奴婢方才已问过郭太医，苏氏闻不得龙涎香，瞅着不像是动了手脚”。
　　“是不是都不重要，苏氏废了，景国公府的日子必定不好过，他府上的腌臜事断不能牵扯上侯府”。

　　却说这一夜，当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皇帝虽未苛责，到底败了兴致，当晚便未传召妃嫔侍寝。之后便是开福建海禁，朝堂上大臣们吵成一团，皇帝一连数日不曾踏入后宫，直到四月初一，弘宣帝照例在坤宁宫用晚膳时，周后方提及侍寝之事，“今科几位秀女都是极出挑的，皇上哪日得了空，不妨见见几位妹妹？”
　　“梓潼不提，朕倒忘记了，容嫔怎样了？”弘宣帝手持牙箸，满桌的珍馐美味，每道采皆品尝一二。
　　“几位太医诊过，无大碍，这些日子在她宫里调养，今儿已经能来请安了”。
　　“朕忘了，她是梓潼的表妹”。
　　“她是臣妾的表妹，可更是皇上的妃妾。今日太医院来报，容嫔体质异于常人，闻不得龙涎香，臣妾也正想跟皇上讨个示下”。先撇清自己与容嫔的关系，再让皇帝拿主意，景国公府的荣辱就在皇帝一句话了。
　　此刻，弘宣帝用完晚膳，宫女送上温热的茶水漱口，弘宣帝取过帕子擦手，“既如此，就令容嫔在大佛堂带发修行，法号静昙”。
　　景国公府三小姐苏容华，时年十六岁，从此，宫中再无一个容嫔，却多了位静昙师太。消息传出，国公爷苏琪在书房里当场吐血，大病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