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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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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冽的北风中,弘宣九年,到了。
正月初一,朝臣、命妇们照例进宫庆贺新年,坤宁宫内,依旧是泰宁大长公主免跪赐座,宫外,众贵妇们聊得俱是贤妃的葬礼。昨儿除夕,皇帝下旨追封贤妃为惠贤皇贵妃,以皇贵妃礼陪葬帝陵。当年淑妃暴毙,死状惨烈,却未获追封,只以妃礼葬入妃陵,两相比较,孰轻孰重,立见高下。
本朝妃嫔封号以“贤、淑、庄、敬、惠、顺、康、宁”为尊,但妃子薨逝后的追封极少用这八个字,如今皇帝追封林氏为惠贤皇贵妃,意味着往后宫里的妃嫔封号不会再出现“贤、惠”二字,皇贵妃位同副后,可见皇帝对林氏的情深意重。
众贵妇聊着,这景国公夫人赵氏就尴尬了,淑妃虽是前头原配生的,可到底是景国公府的大小姐,连个谥字追封都没有,置国公府的脸面于何地。再看自己的亲姐姐,威远侯夫人即皇后的亲娘,到似是有意无意的避着自己,赵氏嗤之以鼻,暗叹亲姐姐惯是个捧高踩低的,殊不知两家早已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贤妃追封皇贵妃,不止打了景国公一巴掌,何尝不是让皇后颜面无存!
心急的还有西宁侯夫人安氏,她嫁过来一年多,儿子都生了,可请封诰命夫人的折子始终没有下文。昨儿圣旨一下,西宁侯府里便弥漫着惴惴不安的气氛,今儿进宫前,侯爷特意叮嘱她想尽办法打听林氏之女、侯府大小姐沈梵音的下落,林氏是死在翊坤宫里了,如今林贤妃也没了,沈梵音是生是死也该有个说法。
只是打听消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其难。想到此,安氏便暗自咒骂,她是庶出,因嫁得匆忙,嫡母又不肯教养,故而对内宅管家、贵妇交际仍是不甚精通,打听消息,能找谁问去!
到了下午,西宁侯夫妇正在后宅议事时,宫里来了宣旨的太监,圣旨云西宁侯夫人林氏为惠贤皇贵妃同胞姐,追封为韩国夫人,安氏封为恭人。
“杂家给侯爷道喜了”,颁旨太监尖着嗓子道喜,却是不阴不阳,听着不是个滋味,侯爷沈文海接过圣旨,忙命人取来一个荷包递与宫人,颁旨太监掂了掂分量,许是颇为满意,便笑道:“今儿大年初一,果真是个好日子”,斜眼一瞧,那安氏脸上竟不见半点喜色,眼眶到红了,“安恭人得了诰命,杂家还要恭喜恭人”。
颁旨太监是明知故问,“韩国夫人”连同“秦国、郑国、燕国、齐国夫人”为超品,是非宗室女的最高礼遇,食郡王禄,俸禄上已经高了侯爵两级,更重要的是获封“夫人”的贵妇可单独开府,其嫡长女食县主禄,嫡长子不必科举,直接得荫封为六品官。
太祖立国,感念舅母对其有养育之恩,舅父又早丧,遂封舅母为“秦国夫人”,可因着“夫人”同公主可单独开府,又非宗室女,御史台的大夫纷纷上书称牝鸡司晨,继位的太宗皇帝就立下规矩每朝至多封两个;至于安氏的恭人只是个四品,而侯爷的继室可封为一品,摆明了是说安氏只是西宁侯的贵妾,并非正室。
那安氏刚要分辨两句,沈文海忙接过话茬,“内人进门日子短,不懂礼数,还望公公见谅。只是还有一事相求,但不知我那大女儿在宫里如何了?”
“侯爷问的可是韩国夫人所出的大小姐?”。
“正是”,沈文海一副父女情深的模样,“四年未见,不知音儿怎样了,她自幼身子骨就弱”,说着便用衣袖擦拭眼角。
太监道:“侯爷福泽深厚,杂家闻听大小姐在宫里日夜为国祈福,传闻皇上还会另行颁赏,侯爷就请等着好消息吧”。
沈侯爷讪笑道:“那她何时能回府,我们父女也好团圆”。
“侯爷爱女之心,着实令人佩服。相信大小姐不日就能回府”。
这一日注定是西宁侯府鸡飞狗跳的一天。
圣旨一下,安氏的屋子里砸碎一地瓷器,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进来奉茶,却因茶水太烫,便被拉出去打了二十板子又发卖出去,殊不知这小丫头的奶奶正是侯爷的奶娘李嬷嬷,老太太仗着有几分脸面,便到侯爷面前哭诉去了;这边正乱着,偏院里的姨娘们可个个喜笑颜开的,沈文海好女色,内宅光过了明路的姨娘就四个,另有通房丫头五六个,都挤在一个院子里,平日没少受安氏的刁难,现下听到安氏只封了个四品恭人,坐实了她贵妾的身份,贵妾也是妾,比她们这些姨娘高不了多少。有了共同的敌人,往日斗得你死我活的姨娘通房便聚在一处,商量着要给安氏来个下马威!
就在沈文海焦躁不安、安氏哭天抢地的时候,侯府的管家慌慌张张进来禀事:圣旨到。
前一个颁旨太监才走两个时辰,又一道圣旨到了,沈文海不知是福是祸,战战兢兢出来迎旨,这回来的颁旨太监他认得,乃是敬事房八品御前太监袁进寿,品级虽低,却在乾清宫行走,消息最为灵通。
这第二道圣旨称韩国夫人所出之西宁侯嫡长女沈氏笃生名族、柔嘉成性,特旨封为真宁县主。
“杂家给侯爷道喜了”。遵例,中宫所出公主之女、亲王之女封郡主,仪服同世袭罔替的一等公;妃嫔所出公主之女、郡王之女封县主,仪服同一等侯。
一个侯爷的女儿破例封为县主,这道圣旨若换作别府,已是天大的荣耀,只是落在西宁侯府,倒未必是件喜事了。
袁进寿瞅着沈文海脸色忽白忽青的,笑道:“侯爷许是久未见县主,怕父女之情生疏了。大可放心,杂家出宫前遇到县主跟前儿的白桥,噢,县主跟前儿的都是当年跟着惠贤皇贵妃的,县主说打初一起要为惠贤皇贵妃与韩国夫人祈福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就会回府与侯爷团圆,还嘱咐府内不必铺张,她住在儿时的院子里就好”。
好一个不必铺张!沈文海很得牙痒痒的,大女儿儿时的院子就是林氏当初住的偏院“宜芳斋”,四年没住人了,几近荒芜,光整饬房屋就要好大一笔银子,不过,钱他迟早要从大女儿身上要回来!县主仪服同列侯,年俸银635两,这笔钱怎么都要交到公中账上!
大年初三起,西宁侯府里又热闹起来,正月里工匠不好找,沈侯爷不得不花了平日两倍的银钱延揽匠人;加之安氏不善管家,沈文海只得自己亲力亲为,每日光看账目就看得头昏眼花,日日歇在书房,一时间,内宅妇人全都失了宠,可安氏与众姨娘通房丫头之间的战争却远未停歇。
到了正月十八这一日,沈侯爷起床便觉心神不宁。
“爷可要在卑妾这里用早饭?”说话的是姨娘中最小的一位——黄氏,也是侯府的家生子,生得袅娜魅人,一身水绿掐腰小袄更衬得体态轻盈,想起昨夜风流,沈文海只觉心内一团邪火,恨不得再荒唐一日,可再想想府中的那堆烂事,只能作罢,伸手欺上黄氏的小脸,“等晚上,爷再来!”
黄氏听闻起初还笑意盈盈,最终却敛起笑意,“爷若疼惜,晚上就别来了”,说着说着,竟有了几分哭腔。
“谁又嚼舌头了?”
“爷这些日子忙,十多天没进后院,昨儿一来就宿在卑妾这里,待会去给夫人请安,卑妾的日子必然不好过”。
沈文海不以为意,以为是妻妾间的争风吃醋,“夫人进门日子短,千金小姐的脾气还在,你们多忍让就是了”。
那黄氏起初还想分辨两句,嘴唇张了张,终又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