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透黑暗的玻璃》四足踏雪

34、Conquer

　　醒来的时候，大概是凌晨五点，透过窗帘能看到天刚开始亮；
　　我对床的那头猪睡得死死的，都能听到鼾声。
　　对，昨天我已经来S中报到了。
　　宿舍原本是四人间，但安排到我们屋的另外俩人竟然恰好都决定出国；
　　于是只剩下我和姜金耀同学，享受200%的空间。
　　至于为什么又跟他一屋，我无语。
　　点背算理由么。

　　然然昨天送我过来，我们仨一起收拾了这个屋子，然后在学校里逛了逛，晚上他就回去了。
　　再见到他就是一个星期之后了吧。
　　一个星期啊……
　　周末我一定要回家，嗯！
　　无意再睡，我坐在床边，看着将要生活三年的这个宿舍。
　　跟想象中的差不多，俩上下铺对着，一共四张床，门边还有四个柜子；
　　靠门的地方有单独的卫生间，这很不错，在宿舍就可以洗澡；
　　两个写字台上架着我俩各自的电脑，另俩人不是出国么，正好只有两个网口，够用；
　　反正地方充裕，我俩就各占一个下铺，上铺空着，这宿舍楼管的松，姜周本来想那来暂时堆东西，但昨天然然说要堆那我俩可能一辈子都不收拾，督促着我们把东西全都整好才罢手。
　　昨天串了串宿舍，发现同学大多是十五岁的，我快十六了都算大的，以前还真没注意过这点；
　　他们都以为然然是我表哥了，还说你哥对你真好，我无奈的笑，也没说破；谁让他晚上学，才高一就十七了，又染上了奶爸职业病，颇有“长辈”风范，姜金耀他爸拿车拉来的那么多行李，基本上全是他给收拾到位的。

　　说到姜金耀，他此时睡得正酣，毛巾被乱成一团。
　　昨天我说他，报个到怎么带这么多东西，就差叫搬家公司了。
　　他说，可不是搬家么，以后就住这了，周末也不回去。
　　我问为什么？
　　他说小姨嫌他碍眼，要不也不会花钱上S中来。
　　小姨？
　　就是二妈。
　　呃……
　　之前我都一直不知道他家里也这样。
　　怎么都这毛病。
　　有点寒……

　　仔细想来，还真的是，周围好多我们这样的；
　　不但如此，要认真相比起来，我家倒还算完整呢。
　　然然妈是个女强人，他爸出国六七年，音信皆无，他家完全是她在撑着；
　　我们家不就是经常吵架打架么，我爸也没跟姜周他爸似的把二妈娶回家来；
　　我妈虽然总往姥姥那躲，但……
　　如果我妈真的走了，我恐怕永远无法做到像韩在雪那样，构建一个那么逼真的母亲幻象。
　　说起来，从她妈妈去世到现在，多少年了？

　　在雪……
　　昨天谈话中我能听出来，姜周一直以为在雪是完整幸福家庭的孩子；
　　在雪也希望大家那么以为吧，于是我也没说破，只是讪笑；
　　她总在看那些题目深奥的厚重书籍，存在主义，意识论，精神分析以及其他；
　　我知道，她潜意识中仍然希望自己能相信妈妈是“病逝”的，她在查“病因”；
　　对于孩子，父母自杀是多么难以面对的现实？
　　我不知道。
　　我连在雪最终选择了直面还是逃开都不知道，
　　只知道她能够那么认真，那么自然的说着那些话，那些她自己构建的幻像。
　　有时候……
　　有时候我都几乎信了。

　　在雪说，
　　能够打败我们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外因，
　　而是我们自己心中的恐惧，心中的魔；
　　所有那些让我们无法承受的外因，无论给我们多么大的伤害，都只是这心魔的侍从；
　　所以我们所需要真正去面对的，仅仅是自己的心魔；
　　只要能勇敢的面对它，就算在血雨腥风的涡流之中也能找到自己的方向；
　　能找到自己的方向，就能够决然走出去。

　　韩在雪说过那么多复杂的话，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这段。
　　她构建了一个幻象，不是为了抹去这段记忆，而是为了在这个并不宽容的世界中安身立命；
　　她对一切心理现象充满兴趣，不断关注，不断研究，也不断帮助我们走出来；
　　正如姜周所说，一向沉默而安静的她，怎么是个腐女呢？
　　她要成为心理医生，也是源于此吧。
　　她说，
　　有些痛苦，自己承受过，就不想再让任何人承受。
　　她为我们做了太多。

　　大家都在承受着很多，命运带来的，我们所必须承受的痛苦。
　　每个人的痛苦都是不尽相同的，但又怎么能说谁比谁多，谁比谁少？
　　他们都在以各自的方式，笑着面对这一切；
　　我却一直逃避，无论这逃避是否会伤害到他们。
　　我必须承认我是个懦夫。

　　耳边尖锐的啸鸣声又响起，眼前一片令人窒息的惨白。
　　又来了，又来了。
　　我该明白的，我早该明白的。
　　它不可能放过我，我不可能永远逃下去。
　　我在这无边的虚空中，转身，抬头，直直的看着内心深处。
　　内心深处隐藏着一个个被封印的自己。
　　每一个都是我曾经忘掉的记忆，每一个都是曾经使我逃掉的恐惧。
　　他们已经成了魔，
　　我的心魔。
　　他们把沾满鲜血的刃递到我手中，
　　肆意嘲笑着我的懦弱。
　　你不敢动，
　　他们说，
　　抹消了我，将溅出你的血，划出你的痛。

　　我听到然然的声音，
　　回荡在整个时空中，
　　他说，你是我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我听到在雪的声音，
　　虚渺而遥远的穿透过来，
　　她说，就算是为了然然，请你要勇敢的面对。

　　我看着我的心魔。
　　我走上去，揭开那尘封已久的疤。
　　他们脸上的谑笑，僵硬了，凝住了。
　　时空中飞溅起朵朵猩红，一如那血腥世界中的满天繁星。
　　任由血色烂漫在这无尽的视野，浸没了彻骨的痛。
　　在这血雨腥风的漩涡中，
　　我迎着记忆的激流龋龋而行，
　　血色的时空中，新雪片片飘落。
　　像一首决绝的歌。

　　在雪，
　　然然，
　　谢谢你们。
　　我，
　　不会再逃避下去了。

　　我望向窗外。
　　清晨的光透过淡蓝色窗帘，将宿舍微微映亮，隐约听得鸟鸣。
　　新的生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