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世界》梅若水

106、烈情儿斩情归水

　　此时他要找的人，即不在永乐楼里，也不在柳园里，却正是在后花园里，她静静的坐在湖畔，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她并不怨恨他，反而更加的爱他，而且她相信这时候她依然是像从前那样深的爱着他，她的唇还是热的，这是他刚才吻过的，她的手还是热的，这是他刚才牵过的，这证明了他的爱，同时也证明了她必须失掉她的纯洁的爱，而到那个老头子的怀里去，她永远不能够在看到他了，以后的长久的日子将是无期的苦刑，这样的世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在这无垠的星空里，湖水在黑暗中发光，犹如颗颗晶莹的泪珠在闪烁，她茫然的坐在那里，回想着许许多多的快乐往事，她和他的关系在她的脑子里一幕幕的重现，渐渐的她看清楚了黑暗中的一切，看清楚了这里的一草一木，就连甬道上的小石子也渐渐的在她的眼前朦胧的显现了出来，变得那样的可爱，而同时她也清楚的知道她就要和这一切永别了，爱人的眼泪是用怎样的速度下落的，滴落到草地上毫无声息。
　　世界是这样的静，人们都睡死了，过去的十七年里，她所能记忆的，就只是挨打受骂，服侍别人，此外便是她现在要以身而殉的爱了，她不明白，在她的生命力，她享受的比别人少，付出的比别人多，为什么老天还不能怜悯她，却还要逼着她在这样年轻轻的生命里就选择离开人世？明天，所有的人都还有明天，然而横在她的面前的却是一片无穷的黑暗，在那里是永远没有明天的，是的，她的生活里是永远没有明天的。明天，小鸟依旧会在树上唱歌，朝日的阳光依旧会染黄树梢，而她却早已经闭上眼睛，再也看不到这一切了，她想，这一切是多么的可爱，她不曾伤害过别人，她跟别的少女一样，也有漂亮的面孔，有聪明的心，有血肉的身躯，为什么人们单单要伤害她，乃至于不肯给她一瞥温和的眼光，一颗同情的心，更无人为她发出一声怜悯的叹息。
　　她顺从了这一切，毫无怨言的接受了这一切，后来她终于得到了安慰，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得到了一份纯洁的爱，她满足了，但是他的爱也不能够拯救她，不仅没有给她幸福，反而给她添了一份痛苦的回忆，他的爱曾许诺给她许多美好的幻想，而现在她却要带着这份真情永远得到黑暗中去，她爱生活，她爱一切，她也不想这样过早的消失，她若是死了，对梧楸也并没有多大的损失，人们很快就会忘记她，就好像她不曾存在过一般。
　　“我的生命就真的是这样孤寂的么？”她喃喃的自问，“为什么上天连一份爱都舍不得给我，世界上最疼我的母亲去了，曾教育我多年的太太去了，现在，我又要永恒的离开他……”
　　她带着恐怖的眼神看看自己的身子，身上穿的是过年的时候他送与她的那身红色的套裙，她不禁痛苦的、爱怜的抚摸着它，这时候她下定决心了，不再迟疑了，她仔细的盯着那平静的水面，站起身来欲跳到湖里去，忽然她又站住了，她想她不能够就这样的死去，她至少应该再见他一面的，把事情告诉他，他或许真的可以解救自己，她觉得他的吻还在她的嘴上燃烧，他的面颜还在她的眼前荡漾，她太爱他了，她不能够失去他，在生活中她所得到了也只有他的爱了，难道她就真的必须要失去他，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还活着，她却应该在这样轻的年纪便离开这个世界？而就在这个时候依旧没有人肯为她落下一滴的泪，她觉得自己没有力量再支撑下去了，又倒在了地上，耳畔忽然觉得有人在接连的唤着她的名字，她知道这是他的声音，她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她很感动，心跳也加快了，她止住泪静静的听着，周围是那样的寂静，一切人间的声音都成了死灰，她静静的倾听着，把手紧紧地按在胸口上，泪如泉涌，耳畔还不时的响起他的声音，忽远忽近。
　　伊凡果真是沿的湖畔走来了，忽然听到湖水中激起了巨大的声音，荡漾的夜空中久久不能散去，伊凡飞也似的跑了过来，她的脸如同白纸一样，直觉告诉他那一定是新情，尽管他并没有看到什么，于是他奋不顾身的跳下去，嘴里还不停的喊着：“情儿，你在哪里，回答我，情儿，我来救你……”然后整个身子就沉了下去，好一会又浮出水面来，呼吸了一口空气，又马上沉了下去，再一次的浮上来，沉下去，浮上来，沉下去，浮上来，沉下去……一次比一次急，最后这一次，也是时间最长的一次，湖面又近乎平静了，好像两个人都永远的沉落到湖底了，却突然又荡漾起来，当伊凡再一次露出水面时，双手抱着新情，向岸边游来，而她早已经不省人事了。
　　伊凡抱着她跑回书房，大叫：“琳儿！快去叫二哥来！”
　　正在沉睡的琳儿从梦中惊醒过来，披了件衣服出来看，见眼前的情景也呆住了，马上跑向致远阁，激烈的敲响伊秋的房门，好一会儿屋里的灯才亮了，伊秋责骂着出来开门，琳儿气喘吁吁的说：“二少爷，三少爷叫您快点儿去书房。”
　　伊秋见她急成这个样子，也感觉到有什么大事儿发生了，二话没说，披上衣服就跟着她跑下楼了，一路上还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儿，琳儿急促的回道：“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三少爷急得不得了，好像是情儿出了什么事儿了。”
　　李菀这时也被这声响惊醒了，开灯披了衣服问仆人发生了什么事儿，他们也只是回答，“只看到二少爷急匆匆的跑下楼去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李菀回屋穿了衣服，也要下去看个究竟。
　　伊秋来到书房，看到新情全身湿漉漉的躺在床上，伊凡正在做人工呼吸，急得满头大汗，伊秋吃惊的问：“三弟，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伊凡看到他来了，还傻傻的站在这里，急着把他往门外推，“二哥！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医生？”
　　伊秋这才醒悟过来，马上跑了出去。
　　李菀进来，见状也是大吃一惊，“三弟！这是怎么一回事？”
　　而伊凡此时早已没有时间回答她的问题了，琳儿半猜测的告诉她，“大少奶奶，具体情况我也不大清楚，但是看样子像是情儿投湖自尽了。”
　　“什么？”李菀大惊。
　　琳儿劝道：“少奶奶，你我看您不如把大少爷请来的好，发生这样的事也只有他才能办了。”
　　李菀什么也没有说就出去了，烦躁的自言自语，“弘儿睡在哪里我都不知道，叫我怎么去找他呀？”
　　虽然她不知道伊寒睡在哪里，可是她还是抱有一丝希望的到他的书房里去看了看，里面也没有他的人影，她彻底的失望了，只好去永乐楼找周氏了，因为仆人不让进，她急切的训斥道：“不叫我进去也可以，那你们赶快把大太太叫出来，否则出了人命你们两个谁来负责？”
　　仆人一听事关人命，就马上要她上楼去了。
　　医生跟随伊秋急匆匆的赶来，一位老中医为她把了脉，检查了一下身体，众人都紧张的看着他，做完这一切以后，她站起身来要了摇头，伊凡吓坏了，抓住他的胳膊紧张的说：“摇头代表什么意思？是不是他……”伊凡不敢再说下去了。
　　医生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三少爷别急，我们现在也只有把他送到医院里去尽力一试了，那里的设备齐全，或许还有救。”
　　伊凡顿足大叫：“那还等什么！赶紧送医院啊！”
　　伊秋拨通了电话，叫沈桦马上把车备好，伊凡抱起她随医生冲了出去，伊秋也要跟过去，去在门口撞见了李菀和周氏，周氏一见这慌张的场面就吓坏了，看到伊秋匆匆的跑出来，周氏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问：“情儿投湖自尽了，这事儿是真的么？”
　　伊秋点了点头，也没有来得及安慰她几句，就说：“我要陪三弟去医院了，大嫂，你照顾好母亲！”说罢急匆匆的跑开了。
　　周氏听到这话，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李菀马上扶住了她，许久周氏才断断续续的说：“想不到他竟是这样一个刚烈的女子……”
　　李菀难过的低下了头。
　　新情被推进了病房，伊秋和伊凡在走廊里焦急的等待着，经过这样的大起大落之后，伊凡的体力有些不支了，一副摇遥欲倒的样子，伊秋看到过去扶了他一把，关切的问：“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不如你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伊凡的一颗心都在新情的身上，虽然满脸倦容可嘴上倔强的说：“我要在这里等。”
　　伊秋有些气愤的责备他，“我们都在这里，你不要再这样子折磨自己了。”然后他吩咐沈桦开车把他送回去，伊秋扶着伊凡，对他说：“你回去好了，这里有我来照顾就好了。”说着把他扶上了车，或许是他真的累坏了，抑或是他已经失去的意识，竟没有反抗，任由他摆布，当沈桦刚刚把车开走，金雨却开车来了，伊秋吃了一惊，“是你？你怎么来了？”
　　“是大嫂打电话给我的，他们暂时还不能出来，叫我过来看看，慧为什么走了？”金雨急得脸都红了，汗流不止。
　　伊秋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新情好好的为什么要跳湖呢？这人生也太悲惨了。”金雨有一丝痛苦的说，“我总发现慧最近好像有什么心事儿似的……” 说话间两个人走进了医院。
　　“我现在开始明白了。”伊秋点头自语道。
　　“你明白？我却是不明白的了！”金雨有些气愤地说。
　　“你还看不出来这是‘爱’字在作怪吗？”
　　过了一些时候，金雨才用茫然的眼光向四周环视了一下，喃喃的自语，“我明白了。”
　　伊秋在走廊里大步走了一阵，苦恼的说：“都是为了爱！三弟和新情的事儿我到现在才明白，我以前就有些疑心，总觉得他们两个一见面就怪怪的，不过因为三弟在家一直是一个同丫头们很谈得来的人，所以我也不曾细问，想不到会有现在这样的结局，在我的心中新情一直是个很温顺、很善解人意的人，却怎么也想不到她的性子也是这样的烈，都是因为那个爱字，大哥近来瘦多了，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都很忧郁，这不也是因为爱么？哎，在我的心中应该是一个给人以幸福和欢乐的，但是为什么我所见到的，都是这么痛苦的？”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此时他想到了自己的事情。
　　金雨当然不知道，伊秋这样悲伤的原因，以为这单是同情而来的，他自己的心情也被这番话渲染了沉重了许多，他苦苦的、淡淡的说了一句，“有你们这样的先例，我到宁愿孤单一辈子。”
　　伊秋吃惊的看着他，一脸的不可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