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世界》梅若水

107、痴公子心生嫌隙

　　天已微微发白了，金雨受托守在医院里，伊秋怀着沉痛的心情来到伊凡的卧房，不见他的人影，他又来到书房，还是看不到他的人影，他便确定伊凡此时一定在后花园里。他便来到后花园里，果真在湖畔找到了他，伊凡正深埋着头在湖畔走来走去，有时也会忽然站住，出神的凝视着那片湖水，长叹一两声，然后又是烦躁的踱来踱去，他并不曾注意到伊秋已经站在他的身后，伊秋看到他这个样子，很是心痛，关切的问：“三弟，你的脸色这样难看，你究竟有什么心事儿？”
　　伊凡抬头看了他一眼，站住了，并不说一句话，这样沉默了一会儿，却又朝前走去，伊秋追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脱口而出流利的英文。
　　“你的事儿我完全明白，我也完全能够理解你的感受，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劝你还是忘记了的好。”
　　“忘记？”伊凡开始很是惊讶的，而后又变得十分的愤怒，“你这是什么意思？叫我不要再记起它吗？”他的眼里闪着泪花，然后冷笑一声，“我永远不会忘记！世界上有很多的事儿是不可能忘记的。我站在这湖边看了很久，可是这个平静的水面什么反应也没有，真可恶！它曾吞下一个美丽的少女，然后还能这样的平静！”他越说越怒，弯腰捡起一块石子狠命的摔向湖面，浪花溅起了好高，“我现在都不敢想象她投湖前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因为我是杀死她的凶手，no!不单是我，还有你们，还有这整个家庭，还有整个社会！”他这样说着，用一种恐惧的眼神死死的顶着他，情不自禁的向后退，伊秋激动地拉着他的手说：“三弟，我了解你，也很同情你，这些日子我只想到了我自己的幸福，只顾自己的爱情，却忽略掉了你的感受。”他说到这儿，用一种追忆的口吻和神情说，“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么？我们两个总是在一起读书，一起去上学，每当放学时，若是我先出来便等你，若是你先出来便等我，我们总是一起回家的，后来我们又一起考上了外专，在家里我们两个人一起温习功课，互相的帮助……”
　　伊凡用心的倾听着，仿佛也回到了过去那快乐的时光……
　　“可是……”伊秋忽然又把话锋一转，握住他的手的手也抖得厉害，“这些日子以来我为了自己的事儿和你疏远多了，这件事情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不然我们两个商量着也许会想出一个好办法来，两个人在一起总比一个人有办法的，我们从前不是常常这样说的么？”
　　伊凡的眼角挂了两颗晶莹的泪珠，苦笑道：“二哥，这些我都记得，可是如今都太迟了，我竟然逼她走上了这样的一条路，她一定是恨死我的了，你想我以后还会有安静的日子过么？”
　　伊秋的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伊凡用一种充满了真爱与忏悔的声音继续说，“你还记得春节和元宵节么？那时候我们玩得多高兴呀，现在想起来这些事情就好像是发生在昨天一般，如今你要我去哪里找她？她的声音，她的笑容，你叫我到哪里去找？她平日里是那么的信任我，昨天晚上她到我的书房里的一举一动，我到现在才完全的明白。我现在终究还是把她抛弃了，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我和你们也是一样的，我从前责备大哥没有胆量，现在我才明白，是我害了她，我的确是没有胆量的，我们是同一个父母生养的，在同一个环境里长大的，我们都是懦弱没有胆量的人！我恨我自己！”他这样说着，心情越来越激动，他的呼吸变得更急促了，他的全身都在颤抖，他想要拼命挣开伊秋，伊秋却是更紧的拉住他，他近乎疯狂的挣扎着，自己也不明白到底在做些什么，他的脑子里什么都不存在了，他已经不记得在他的面前的是他最爱的哥哥了，他的力气也增加了许多，伊秋几乎都无法应付了，两个人挣扎了好一阵儿，最后伊凡还是放弃了，身体顿时瘫软下来，伊秋爱恋、痛惜的紧紧地把他搂在怀里，稳定了一下呼吸说：“你这是何苦呢？你先冷静一下，现在下这样的结论还是太早了，在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以前你是不可以轻易放弃的，这也不是你一向的处事原则呀？新情现在是生是死我们都无法预知，现在也只有安静的等待了。”
　　“什么？”伊凡愣住了，不明白他的话，“你的意思是情儿她……”
　　“你以为怎么样呢？”伊秋放开他，对他刚才的举动很是不满，质问道。
　　“我见你一个人回来了，我以为……”伊凡有些内疚得说，但这依旧掩饰不住他内心的激动。
　　“你以为我是带来的噩耗，对不对？”伊秋见他误会了，这才放心了，含笑的反问。
　　伊凡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伊秋叹了口气，看着他……
　　“尽管是这样……这个家我依旧是再也待不下去的了！”伊凡沉默一会儿后忽然这样说，与其是说给伊秋听的，倒不如是说给自己听的。
　　伊秋的脸色变了，他正整理自己的衣服，听到他这样说立刻住了手，望着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开始环顾四周，有小鸟在树上叫着，蔚蓝的天空是透明的，洁白的云彩是晶莹的，看到这一切他的眼睛忽然发亮，渐渐露出了笑容，说：“三弟，你为什么不再像从前那样信任我了呢？从前有任何事情你都会同我商量的，我们所有的痛苦都是两个人来分担的，现在为什么就不可以像从前那样了呢？”他说罢用一种询问的眼光看着他，伊凡无话可说，他的心里有些歉疚，逃一般的避开他的眼神，伊秋看到他的神情，痛苦的说：“三弟，你变了……”
　　“我变了？”伊凡惊讶的重复，可是很快又承认了，“是的，我变了，人总是要变得，不是吗？连二哥现在你也变了，还有大哥，他也早就变了，我们都变了！”他愤愤地说。“你有了你的爱情，大哥也有了自己的妻子，而我，确实什么都没有了，我们两个还能分担什么呢？”
　　伊秋抬起头来用惊讶的眼神看着他，痛心地说：“三弟，你真的变了，什么时候看问题变得这样悲观了？”
　　“我怎能不悲观？现在我们真的是分开了，我们已经走过了十字路口了，在向着各自的方向走，我们是不可能再有共同的语言了，更或许我们以后会成为仇人！”伊凡忽然想到了芹，所以才这样说。
　　而伊秋只当他是一时的气话，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三弟，我向你认错，我承认我刚才说的话伤到了你，你还不肯原谅我么？你看我现在后悔了，我们还是可以像从前那样互相扶持着一起走过的，不是么？”
　　“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伊凡冷笑一声，“现在一切都太迟了，我决定了，我要放弃了，我不愿意往前走了，我累了……”他的愤怒消失了，转而绝望的说。
　　伊秋厉声责备道：“这怎么可能呢？难道你真的为了新情一个丫头而放弃一切吗？这根你平日的言行完全不符，你怎么可能这样呢？我再提醒你一遍，在没有得到确切消息前，你绝不可以这样的放肆自己，你听到了没有？”他激动的上前去摇晃着他的身体说，“你现在还不配说这种话，我们都还年轻！还不懂得生活！”
　　“年轻？！”伊凡听他这样说，更是惊得瞪大了眼睛，嘲笑般的说，“难道我们看到的一切还不够吗？大哥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么？芮表姐不也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么？当初他们那样的好，可是结果呢？还不是落得个东西两分，生人也不能见面，还不如都死了地下好相见！什么叫做年轻？只是我们的年龄小些么？错了，二哥，像老太爷那样的，事事顺心，整日过的怡然自得的，从没有什么烦心事的，天天笑得像一朵花的，才是真正的年轻！我们再怎样的小又有什么用？就像芮表姐一样，她不过才比我们大一两岁，可是她的脸庞上满是忧愁，她的心里全是哀怨，纵然是有一幅好容颜，可是心如死灰，又怎么能叫年轻呢？想当年母亲去世以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父亲变为母亲而死了，既然他们可以这样做，我为什么不可以？我发誓：若情儿真的去了，我定不会独活，我一定不会活在这个世上了……”他的话音还未落，伊秋一个耳光打了过来，伊凡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很平静的看着他，伊秋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愤怒的说：“我真没有想到你会沉沦到这种地步，我要把你打醒，让你自己看看你都作了些什么，你总是这样子的激烈，若世间真的有奇迹发生，新情活着回来了，而你却永久的去了，你要她怎么办？再投一次湖么？”
　　伊凡果真被这个耳光打醒了，他渐渐的平静下来，终而沉默了……
　　金雨一直很安静的坐在病床边细心的照顾着新情，医生进来为她做了最后一次诊断，长吁一口气，面带笑容的说：“好了金少爷，您大可以放心了，姑娘醒了过来就没有事儿了。”
　　金雨闻言，也轻松了许多，“真的吗？那太好了，你马上打电话到梧楸，让慧快些赶过来。”
　　医生点了点头出去了。琳儿接到电话以后也是异常的兴奋，一路跑到后花园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两个人听了以后是又惊又喜，伊凡兴奋的几乎忘记了呼吸，伊秋也是激动的拉着他的手说：“你听到了么？三弟，奇迹真的发生了。我们快去医院里看看！”两个人飞也似的跑走了，琳儿望着他们的背影，也舒心的笑了，但是心里确实一阵莫名其妙的苦涩……
　　这日清晨，周府的轿子按时来接人，老太爷吩咐他们到水阁里来见面，并叫了周氏来旁听，虽说只是嫁出去个丫头，可是由于嫁到的是周府这样有实力又体面的人家，老太爷多少还是有些高兴的，这样两家本来就很牢靠的关系就更近了一步，所以老太爷也并未轻视它，向来者笑道：“记得回去替我向周到老爷道喜了，他有这样的喜事我也是很高兴的，虽说新情在我们这里只是个丫头，但是她是自小就进来的，我只当是梧楸嫁出去半个女儿了，到了那边也无需太客气了，新情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好或是不周到的地方，你们尽管自己教育，不必顾及我的情面！”
　　来者连连点头称是，吩咐好了一切，老太爷把脸扭向周氏说：“那丫头呢，赶紧叫她去吧，不要叫这些人等久了。”
　　周氏一脸的为难，迟迟不肯开口，也不动身，周府的人很奇怪的看着她，催促道：“大太太，您就赶快叫新情姑娘出来吧，怕是误了时辰不好的。”
　　周氏依旧沉默着……
　　孟妍见她始终不回答，问，“该不会是心疼那丫头了，舍不得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