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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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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日本,京都神北歌牌会馆。
与东日本的并川大学不同,神北会馆是今年新落成的歌牌会所,拥有都内最一流的设施,是歌留多大赛举办的理想场地。今年高中选手权团体赛的第一轮,瑞泽遇上的对手便是比邻神北会馆的神北一高。
在东日本打响预选赛的同一时间,西日本这边的比赛也进入到了最后的倒计时。
和万里无云的关东不同,今日的关西地区几乎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色中,从早上开始,湿冷的水汽便让人感到心头烦躁不已。这种叫人不快的天气状况可以从参赛选手的表情中可见一斑,聚集在登记处的人群里,不乏愁眉不展的人。
梨华跟在太一的身边,微微皱眉凝视着穿梭在她面前的人群。她斜斜地背着一个粉红色的小包,散落在肩膀上的马尾被整齐地团成一个丸子头,齐眉的刘海下,一双扑闪的大眼睛还留有红肿的水印。
跟这场比赛毫无关系的她,开始感到紧张。
压抑着那噗噗乱跳的心脏,她抬起头望向前方,眼角和唇边斜斜地贴着好几条胶布的少年正在入口区与赛事主办方的老师谈话。
他的脸上洋溢着平和的笑容,梨华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能笑得如此轻松。
“前辈。”
太一的身后,传来了什么人的呼唤。
“果然是瑞泽的真岛前辈吗?你好,我是神北的水无月透。”
望着眼前笑容清朗的男生,太一记起了全国大赛上与神北一高初次交锋时的场景。
与瑞泽有着出乎意料相似性的黑马神北一高,副部长是校草级的水无月透,部长则是被誉为“冲动美人”的望月结夏,两人不仅是亲梅竹马,更是学校里公开的一对,由他们一手组建的神北一高歌留多部在今年击败了京都的卫冕冠军若秋川学园,进军到全国大赛。
“好久不见。”太一伸出手去,与水无月交握。
“只有真岛前辈一个人吗?瑞泽的绫瀬前辈不在这里吗?”
太一低了低头,不知要作何回应。亏得水无月似乎并不打算就这个问题更加深入,相反,他静静地注视着太一的眼神,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太一都开始感到紧张起来。
“前辈,多谢你们在团体赛时的指教。”
“咦?”太一有些不明就里。
“那个时候你们对我们说的话,我们铭记于心。”水无月的眼睛亮亮的,似乎发自肺腑,“我们可以变得更强,我们相信自己可以变得更强,所以在那之后,拼了命的练习。今年,是我第一次挑战西日本的预选赛。”
太一这才注意到对方一身的参赛装。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身为副部长的水无月透在7月的高中选手权上还只是B级的选手,如今能够参赛,便足以证明他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内,让自己的能力再次得到了提升。
“结夏也会参加这次的女王预选赛,但是这一次,我可以站在她的身边,和她面对一样的风景,共同进退。真岛前辈,非常感谢。”
面对着水无月低下的脑袋,太一有一瞬间的恍惚。
即便是相似,命运却完全不同。
眼前的人,是为了和自己心爱的女子站在同一高度而不断努力着的人,他执着,心无杂念,只为了一个目标而拼命努力。这大概就是自己和他的差距,太一不禁想道。
因为身处于迷茫而滞足不前,因为害怕失败而诅咒自己的命运,虽然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告诉他,是他的运气不好,然而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不过,他,从一开始,便只是输给了他自己。
不断地告诉自己要更努力才行,可是他却始终看不到努力的结果,于是再次迷茫,再次彷徨,直到遥遥地看到千早追随着更前方的目标而去,他才知道,一直以来,都是自己束缚了自己。
他跟眼前的这个人不同,完全不同。
是他选择了放弃歌牌,放弃千早,他没有资格抱怨。
“真希望能够跟前辈再次对战啊,真岛前辈是我的目标。”
他这样的目标,未免有点会让别人失望吧……
“前辈,你没事吧?”
见太一有片刻失神,水无月有些担心地望向他。
“哥哥……”梨华拽了拽太一的衣袖。
“不,我只是……”
“无论如何,是前辈你教会了我,如何坚持下去,才能够实现自己的理想。那个时候没有放弃,真是太好了。”
太一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他一句话都说不出,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上几公分的男生,那张扬在脸上笑容仿佛是对他的讽刺。被称之为目标的人,在以此为目标的人之前放弃了,他的人生,真的不过如此吗?
太一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然而,他却第一次正视了这样的嘲讽。
“梨华,水无月,抱歉,我还有点事。”
两个愣在当场,措手不及的人,就这样被太一抛下,呆呆地目送着他朝着登记处的方向奔去。
*
“拜托了,请让我参加比赛。”
新注意到入口区的骚动时,才发现被人群团团包围中的人竟然是太一。珊瑚发色的少年正对着赛会委员们九十度鞠躬,并说出了那句令旁人喧哗不已的话。
“怎么回事,那个人?”
“他说要参加预选赛,之前的报名登记没有赶上时间吗?”
“不会吧,在怎么说,临时参赛这种事也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
拨开传递着流言蜚语的人群,新在包围圈中看清了太一。
他很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太一,低伏着身子,紧握着拳头,放下高贵的自尊,努力地克制着自己颤抖的喘息。他认识他已有七年的时间,然而这一刻,时光仿佛又倒回到了七年前,那个偷了他眼镜的小小少年跪在他的面前,恳求他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千早,恳求着他的原谅。
七年间,他变得成熟,有担当,虽然偶尔的口是心非,但是在新的眼中,太一的温柔一如既往。他是个好人,一个不自信的好人。他是他的朋友,最临近也是最遥远的朋友。
然而这样的朋友,却突然正视起自己的命运,正视起自己曾经已经放弃的命运。那一刻,新也许懂,太一的眼睛究竟在看着什么。
“老师,我也拜托你,请让他参赛。”
出乎意料的,挤进包围圈的墨发少年也站到了太一的身边,与他一同低下了头。
太一不是不惊讶的,只是那一刹那,传递在两个少年心坎间更多的,是理解。
“可是即便是绵谷君拜托的话,赛会的资格也不是随便说说就能改变的。一个制度一旦确定下来,就不能人为地去肆意变更,不然就无法称之为制度。”
“可是法理也不外乎人情啊。”
一个纤细的女声在人群中响了起来。人们纷纷回头望去,一个梳着丸子头的小女孩正双手环臂地正色说道。
“梨华……”
“她说的有道理哦,老师你不是也经常跟入门级的人宣传,歌留多并不是单单是纸牌这么简单,它难道不应该是更有人情味的东西吗?”
又一个声音从后方响起,在人堆自动闪开两边的空隙间,诗畅的身影出现在大家面前。
“连女王都来了!”人群中一阵喧哗。
“可是若宫君,即使是你的话,这件事也很棘手啊……”
赛会的委员们开始额前冒汗,舆论的倒向在几个人的坚持中渐渐倒向了太一这一边。
“我们也都是因为喜欢歌牌才聚集到这里的,把这么诚恳拜托的人拒之于门外的话就太可怜了。”
“其实参加的话也没有关系啊,反正最后的代表只有一个,这里是靠实力说话的。”
“是啊,我也想再次同真岛前辈比赛。”
由水无月率领的一众神北一高的队员们排成整齐一列,向组委会的委员们低下头去。
“这个这个……”组委会一众好像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
“老师,老师,不好了,刚刚从奈良那边赶来参赛的选手好像急性阑尾炎被送进医院了,预赛这边的对战恐怕要做点调整。”
“怎么会这么巧……”组委会的老头皱着眉,一脸不敢相信这真是天意的表情望着眼前整整齐齐低着脑袋的人群,终于在纠结了良久后,默默地叹了口气。
“好吧,A级真岛太一选手作为临时替补,认可参赛。”
“太好了!”
“只不过这件事我要向这次比赛的组委会会长报备,至于最后能不能获得特许,就不是由我说的算了。”他卸下一脸严肃的神情,拍了拍太一的肩膀,“虽然很突然,不过加油吧,孩子。”
满满流淌在心中的,除了感动,别无其他。
所有人都在支持着他,是所有人。
“从现在开始,我们又是对手了。”新在太一的身边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加油吧,太一。”
“彼此彼此。”
比赛正式开始的广播在长廊上回荡,天空终于露出了久违的一缕阳光。
*
西田接到太一在西日本参加了名人预选赛的消息时,已经临近午休了。
他左手踹着满满一袋的“午餐”,舒展着圆鼓鼓的身子,横躺在树荫下的长椅上。当他把正在把纸袋中新鲜出炉的肉包一个接着一个地往嘴里塞,以弥补一上午比赛造成的大脑缺氧状况时,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地发出了震动。
是一条新的邮件。发件人是绵谷新。
西田身上的每根血管仿佛突然被电流刺激了一下,猛得一下坐直了身子。
“绵谷怎么会发信息给我?”怀揣着这种想法的西田迫不及待划开了解锁键,将胖嘟嘟的手指戳向了那个微微闪着提示光的信件式图标。
“西田君,好久不联系。”
西田皱着眉,似乎对这种客套的寒暄不敢兴趣。他一行行地扫视着邮件的内容,直到看完最后一个字,他猛得倒抽一口气,那原本捏在手里还有些发烫的肉包从他僵硬的手指中滚出,颓废地跌落在地上,染上了一层土。
那一刻,西田的脑海中有几秒中的空白,在他慢慢将自己的五感恢复到正常状态时,他看见自己的面前站着小奏和驹野,两人正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肉包君,你没事吧?”
听到小奏的呼唤,西田回过神来,将手中的信息递到他们面前。
“真岛那家伙去参加西日本的名人预选赛了,而且竟然还进入了下午的十六强赛!”
他猛得站起身来,身形相当于小奏两倍的西田站在他的面前,让她的脸上顿时蒙上了一片阴影。他低着头,望向同样也是一脸惊诧不已的小奏,然后又将视线转向了旁边的驹野。
“怎么样,要告诉绫瀬吗?”
为今能够保持冷静的看来也只有驹野勉一人,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扫视了一眼身边的小奏和西田。
“真岛他到底怎么想的,搬去京都是一心一意想要给他爸爸治病吧,这种时候还参加什么比赛,明明连自己的学业都快顾不上了。”没有正面回答驹野问题的西田,转而开始愤愤地抱怨起来,“西日本有绵谷新,就算是参加比赛,胜算也是微乎其微吧,既然到了那种程度都还想要拼了命地去做这种浪费时间的事,那个时候为什么又要退部休学,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一声不吭地走掉啊!”
小奏垂下眼帘,她也不是不能理解西田的愤怒。毕竟在太一的休学申请正式生效后,她和西田以及驹野才得到了他已经离开东京的消息。
那一天,瑞泽的歌留多部非同寻常的安静,人人都耷拉着一张脸,花野更是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这个充斥着三年珍贵记忆的小小房间中,再也没有了一个叫做真岛太一的人的气息。
所有的人都感到很沮丧,西田甚至一下子踢翻了自己坐的椅子,愤怒地差点将太一留在歌留多部收件箱中的辞别信函撕成粉碎。
其实理智告诉他们,这样的离别方式或许是最好的。所有“胆小鬼”,“叛徒”,“背信弃义”,“逃跑者”之类的骂名都有太一一个人背负,人们一旦能够将难以释放的情绪转换成愤怒,接受现实这样的事也变得不再这么困难。
信函中写满了抱歉,太一用洋洋洒洒的三页信纸,琐碎地交代了歌留多部的一切工作。包括社团日记,账务,器材的保管,当然,还留下了活动室的钥匙。
握着手中快要被揉成一团的信,西田终于忍不住地大声咆哮:“那个家伙的脑袋里就只有这些事吗!”
他的意思是,明明再对他们多说一些私房话,当做寄语也是好的。
只可惜,太一留下的,仅仅是“珍重”这句意味深长,却味如嚼蜡一般的话。
小奏将自己的思绪从回忆中拔了出来,她收回自己的视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着驹野和肉包摇了摇头。
“千早她今天的状态很好,这件事还是等比赛完了以后再告诉她吧。”
“可是……”西田似乎还有些不高兴。
“现在千早心中的部长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小奏在认真地说出这句让人有所深思的话后,抿了抿嘴补充道,“千早她现在,必须一个人成长起来。”
驹野和西田微微愣住,三个人在风中静立了良久,才默默地达成一致。
那一天在太一初次消失的歌留多部中,唯一能够保持平常心继续练习的人,只有千早一个。
她默默地推开门,默默地抽出榻榻米,默默地按下录音机的开始键,默默地练习空挥。所有的动作都仿佛在无声的环境中接连不断地进行着,原本以为在得知太一离开后,反应最大甚至会痛哭到眼睛发肿的女孩,最终一个人度过了那段最难熬的时光。
那段时间,小奏深刻地意识到,千早她正在改变自己,她在连同太一的份一起努力。
所以他们这些人所能够做的,也许就是默默地守护者千早的这份执着,就像太一以前一样。
“因为肉包君和桌子君都去参加第一轮的预选赛,所以没有办法知道,但是我却知道。”小奏对着西田和驹野,讲述着上午的女王预选赛实况,“第一轮对上山本前辈大概是千早的失策,山本前辈是翠北会最强的王牌,在练习时和她交手过几次的我也知道她真的是一个既难缠又厉害的选手。但是千早她太厉害了,不断的进攻和防守,交替得让人眼花缭乱。”
西田和驹野安静地注视着小奏。
“翠北会是防守型歌牌吧,但是连擅长防守的山本前辈都被逼到不得不去进攻了。明明念到的牌就在手边,但是迅速的围手也阻止不了千早,她的准度太可怕了,让人想到了女王。”
“的确,由美竟然会以10枚差输掉,我真的不敢相信。”西田点了点头,说道。
驹野低头沉思了片刻,望向小奏道:“因为第二轮我也输掉了,所以当中有转到女王赛那边去看,今天的绫瀬确实很不一样,不,或许说根据我的观察,从真岛走了以后,她的牌路似乎比以前改变了很多。”
“之前我也问过玉野同学和由良同学,千早在白波会练习的时候,听说都会连续战三场。”
“战三场?”西田惊讶地大叫起来,“这家伙的目标是女王赛吗?不,至少也是东西日本的决定赛吧。”
小奏郑重地点了点头:“千早正以我们所无法想象的决心,应对着接下来的比赛。”
“所以……”驹野环顾了小奏和西田,“我明白了,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为妙。”
嗡嗡嗡——
正在此时,西田的手机再一次地发出了响声。
他一目十行地扫视了一边,然后将手机递到小奏和驹野的面前:“西日本下午的十六强赛对战名单出来了。”
仿佛是已经预料到了一般,小奏和驹野安静地望着西田。
“是真岛和绵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