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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他的供述 ...

  •   在审讯室里见到李星的时候,方硕险些没认出这个憔悴瑟缩的男人便是那个照片上健硕爽朗的中年壮汉。

      确切地说,自从妻子的遗体被发现后,他就再不敢合眼。有家不敢回,孩子紧急送到父母家,自己则在熟人的网吧里用随便从超市买的被单窝了一宿,透着惊恐的眼球遍布血丝,他的神经如同一根被拉扯到极限的橡皮筋一样紧张到了极点。

      一个大男人在白炽灯的强烈照射下还抖得跟筛糠一样,任谁看了都有些于心不忍。

      他怕两件事情——一是怕被藏在暗处的凶犯杀害,二是怕被警方发现犯罪事实。

      范宁给他倒了杯热牛奶,温声劝他喝下。李星始终低垂着头,讷着一张脸,表情有些茫然,又有些惶恐。

      方硕开始主持讯问。

      方硕:你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要逮捕你,现在,好好聊聊吧。

      李星:我什么都不知道,没什么可聊的。

      方硕:你敢说你不知道?睁大眼睛,好好看着这些从你店里发现的属于凌静的证件,属于她的随身皮包,你精心掩盖在后院的尸体也被发现了,等检验报告一出,不管你承不承认都会定罪!

      范宁抽出一组尸体和证物的照片,响亮地拍到李星的眼睛盯着的桌面上。

      方硕指着凌静的照片,问:你和张菊香是怎样杀害她的?

      李星哆嗦了一下:……我要是坦白的话,能免除死刑吗?

      方硕啼笑皆非: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只能说酌情争取。但我们能肯定的是,你不说,后果只会更严重。

      范宁默不作声,用指关节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给他无形中制造心理压力。

      李星沉默了半晌:要我老实交代可以,但总得给我口饭吧。都一天一样难受得没吃东西了,光喝牛奶嘴里腥得慌。

      不消方硕叮嘱,范宁就主动去外头取了几个牛角包。

      人们在世界上最信任的对象往往就是血缘至亲,然而事实证明常常事与愿违。

      正因为熟悉,才更加了解对方底细,更容易骗取信任,更方便下手行凶。中国人民公安大学王大伟教授表示:研究表明侵害案件60%是熟人所为;据深圳某公安分局的警员介绍,92%以上的熟人作案均会撕票。

      常见绑架亲朋好友索要赎金、怕被识穿于是在事后残忍地杀人灭口。

      2008年8月30日曲靖市麒麟区越州镇出租车司机徐小宝被朋友兼邻居朱亚礼和朱桂亚绑架并撕票,之后埋尸荒山,甚至还焚烧了被害人的汽车妄图泯灭罪证,他们称‘实际根本没想留下活口’;2012年1月初,居住在雨花台区江泉路23号韩府坊的三名‘90后’嫌工作来钱太慢,合谋绑架同乡好友朱某,因为害怕事迹败露将其勒死。

      而藏尸毁容,多半是熟人犯案。

      2011年2月24日鹿泉市的张某潜入开棋牌室的熟人家中,趁主人夫妇不在觅财。在搜寻未果的情况下,用菜刀将唯一在家的女儿杜某砍伤,恐其未死又以床单窒息、电线捆绑。逃离作案现场时,他放了一把火,企图把犯罪证据付之一炬。

      实际上,凌静和张菊香除开牌友和亲戚这两重身份之外,还会一起买马。

      所谓的买马,并非大多数人以为的一种麻将行规,而是流行于盐县里的一种民间的字花赌博,譬如以生肖预测开彩结果,又名伪六丨合丨彩。

      正版的六丨合丨彩仅有一家,由香港赛马会主办,然而在大陆的民间,各式各样的假冒六丨合丨彩层出不穷。

      若是一群知法犯法的人聚在一起装糊涂、相互打着掩护,即便是法律也难以下手惩治。

      清朝的石玉昆于《小五义》中言:法不责众。

      家里没摆着一本所谓以香港赛马会名义出版的小册子、报纸、乃至讲解书,哪怕搓再多的麻将,走出门口都没人把你真正当盐城人。

      除开血缘,能把人亲密地联系在一起的,就是彼此成为共犯的那一瞬:通过犯下同样的罪行,架起惺惺相惜的桥梁。

      在这对姐妹处于关系蜜月期时,凌静大笔一挥,不知不觉便借出近10万人民币,提供给张菊香买马,同时换来一句——“我发财了一定分你一半”的承诺。

      只有了解了一个人最肮脏的地方,才真正算是获得了这个人的信任。

      凌静没有大智慧,但有小聪明。她懂得适可而止,输什么从不过度,势头不好及时收手。偶尔卖些小人情,与人便利,也给自己愉快。

      自从接触□□以来,张菊香几乎每期必买,连带着李星也痴迷上这种赌博。她甚至连在看店的时候也跟着了魔一样盯着书念念有词,偷偷溜进来顺了几个银戒指的小学生都没留神看住。

      可横财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发?

      随着债务越积越高,头发越掉越多,凌静的脸也越拉越长,催债的步子也越来越紧。

      在凌静眼里,过错显然都在张菊香:生意不景气,又不肯做出相应的变革,她好心提出改成牌馆的建议却被断然拒绝,弄得入不敷出还连租子都交不上,对她腆着脸说好话就是为了赖账赖久一点。

      她断然拒绝了张菊香无数次苦苦哀求她借钱买马的请求。

      背地里把这事跟姐妹们一说,七嘴八舌的都指责那人不厚道,可不是嘛,换做是外人,放着一个月500的租金不要去收300傻子才乐意呢。还不是想照顾亲戚,结果被蹬鼻子上脸了,非得天天追着要债,弄得双方脸面不好看才勉强要得来。

      催自家堂妹债的滋味不好受,不乐意撕破脸又做不来忍让的她已经做好准备把铺面重新盘给其他人,连下家都找好了。

      随着县里人口渐渐多起来,租金每年都持续上涨,她想,最多这个月的租金不要了,也得把店面及时收回来才是;至于对方借钱买马的那笔账可以稍缓个把月。

      在元宵节过去的第三天,一大清早的她忽然接到了张菊香的电话,声称买马发了笔小财,要一次性还清债务。

      张菊香:姐啊,记得把我的借据都带上,以后不欠你钱了,还跟你打牌成不?

      凌静:成,正巧我要去信用社存钱,把你那份一块存上。姐劝你啊,别买马了,迟早把你腚都输掉,孩子不准备管啦?

      张菊香:唉,我以后一定收手了,害人哟。

      凌静:那行,我去你店里了啊,等着。

      说完,她轻松愉快地拾缀起抽屉里的借据,又把一干证件塞到包里,画个淡妆套好新买的毛衣,最后踩上高跟鞋蹬蹬蹬地走了。

      殊不知这是一道催命符。

      若是有人在‘美丽人生’首饰店前安装了监控摄像头的话,就会发现在大清早的时候,有一个打扮入时的高挑身影进入了这家卷闸门只开启了三分之一的小店,之后再也没有出来。

      张菊香谎称丈夫去取钱,让凌静先喝口热茶暖暖胃。凌静不疑有他,正对着货柜,一边捧着豁了口的杯身取暖,一边抱怨这些款式的陈旧。

      张菊香一反常态地没有提出相反意见,乃至驳斥她——反而连连点头,摆出虚心接纳的谦卑姿态。

      未能意识到堂妹的反常,被引导着越说越起劲的凌静就在这种毫无戒心的情况下,没有察觉到身后通往库房的小门里走出来的堂妹夫。紧接着,她瞬间便被抡着铁管的他一击正中脖颈,顿时白眼一翻,昏死在地。

      这个寒假里,开开心心地得到不少压岁钱,忙着赶开学作业的小女生们粗心地未能留意‘美丽人生’比以往开店营业的时间要晚上好几天。

      凌静被监丨禁在这间收拾得空空荡荡的库房里,度过了人生中最后也是最痛苦的日子,承受了犹如在炼狱般的酷刑。

      周边的店铺空无一人,沉浸在节日的喜庆余韵里的店主们还流连在麻将馆里;由水泥灌注的厚厚砖墙隔绝了大部分的声音,偶尔寻隙喊出口的救命换不来路人的关注,反而被街道上游荡的野狗吠叫淹没了;每次呼救失败,都会换来惨不人道的毒打。

      更何况,大多数情况下她的嘴巴都是被一块擦马桶的脏麻布堵住的。

      财迷心窍的张菊香和李星在取光她钱包里原本准备存起来的现金,又拿到借据的存根后还不满足。一不做二不休,为了套问出她信用社卡的密码,这对恶魔般的夫妇向曾经帮助过他们的亲人露出了狰狞的面孔。

      每天提供的食物仅有一个被冻得硬邦邦的馒头,手脚用废弃的电话线栓到一个旧货架的钢筋上,唯一的饮用水来源是她自己排出的尿液,不许她睡觉——一盏1000瓦的射灯灯泡始终悬挂在离她头顶不到30公分的地方。

      布置好这一切,事情顺利得超乎他们想象。

      李星心情挺好地灌了两瓶廉价白酒,血流跟涨潮般冲刷到脸部,双颊通红。

      张菊香:快说,卡的密码是多少。

      凌静:我求你了妹妹,饶了我吧,我再不找你要钱了。

      李星:这臭女人嘴巴真硬,问你密码,扯七扯八搞啥?

      他把她嘴巴重新堵上,顺手将抽到一半的红塔山香烟摁到她裸露的小腿上。

      精心呵护的皮肉被烙出一个小焦黑的窟窿,人肉焦糊的味道化作一道袅袅的白烟,弥漫在这不大的封闭空间里。

      他们的影子投在深灰色的水泥墙壁上,厚重的阴影笼罩住被吊在蜘蛛网上般无力逃脱的人质。

      凌静瞪大了眼睛,眼泪簌簌直下,跟缺氧的鱼般剧烈挣扎起来,被束缚的手腕脚踝都被深深地勒出了斑驳的血痕,她呜咽不止。

      张菊香:别整这事儿,人皮烤焦的味道挺渗人的。

      李星:哈哈,这跟咱去年尝过的猪蹄髈在烧毛的时候气味一模一样。

      李星穿着劣质皮鞋的脚踩到痛得抽搐的凌静脸上,一下就把她鼻子踹出血来,一边拎着她的头发往柱子上撞,一边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这个臭丨婊丨子,叫你骚,谁都可以干的贱丨货!

      张菊香:你又喝酒了吧,真拿你没办法。看好她,我去给孩子做饭。

      凌静不傻,她知道只要把密码说出来,自己就再没有利用价值了——等待她的只会是死亡。

      她咬紧牙关,死死不吭声,一有空隙说话便只做苦苦求饶,盼着张菊香能看在姐妹情的份上大发慈悲。

      她想拖延时间,她的亲人们发现自己不见了一定会去派出所报案的,有警察出动,一定就能得救了 ;或许不用那么久,当其他店的人上班、这家店的顾客上门的时候,她拼死也制造一些响动出来,一定有机会获救。

      这么拖了好几天,张菊香终于不耐烦了:是你逼我的。

      她从未拆封的小纸箱里拿出了在网上匿名购买的、使方硕一度十分疑惑的工具。

      一个很简单的通电装置。连接着50伏的电源的电线被分成两份,分别连接在凌静最敏感的私丨密部位,李星负责的就是控制电源的开关。

      李星忍不住得意:这可是个好东西,中学时候我的物理就没及格过,但小小的电路还不是被我整出来了?

      他们用脚趾控制着开关,看着被电击的她双目失焦的模样哈哈大笑;他们嫌恶地嘲讽她失禁时身体本能的羞耻瑟缩、用尖头皮鞋踹她,称她像只母猪一样随处便溺污染地板;他们强迫她舔鞋面上的泥巴,又逼问她密码,舔不干净或者闭嘴不答,就摁下开关作为惩罚。

      类似的折磨手段发生在1996年至1998的日本北九州,松永太与妻子绪方纯子使用心理和生理的双重蹂丨躏控制了一整个家族,迫使他们自相残杀。

      犯罪的欲望往往会让人变得非常有创意,凶犯们占据着高高在上、像是皇帝般的位置上,想方设法地折磨着受制于自己的人,藉此发泄出在现实生活里积存的压力。

      凌静唯一得到的开口机会是:出去之后我把钱都给你,看在我帮过你的份上,放了我,放了我!

      张菊香甩了她两个耳光:淫丨妇,看你不顺眼很久了,还放你出去嚣张吗?

      李星恐吓着:她再不说,就杀了她,再剁碎了喂狗。街上的野狗还没吃过新鲜人肉呢。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凌家人在闷闷不乐地等着警方消息、警方人员在热火朝天地吃火锅打麻将的时候,凌静在阴冷潮湿的房间里怀抱着得救的希望苦苦煎熬着,蒙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屈辱和折磨。

      他们已经泯灭了人性。

      结果却轮不到他们下手,凌静便由于承受过量电击、营养不良、睡眠不足、遭受殴打导致的器官内部出血等原因,心力衰竭,一阵痉挛过后,永远地停止了呼吸。

      到死她都没有说出自己的账号密码。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生命那么脆弱。

      她以为,救她的人快来了。

      李星:咋整,她死了。

      张菊香:能咋地,扔了呗,难道你要报警不成。

      李星:有些可惜了,钱没拿到手。

      张菊香:嘴硬,瞧你抖得。

      李星:得藏起来,被找着,咱俩就完了。

      张菊香:要不砍成小块的往河里抛?

      李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把家里切肉的刀拿来。但他太不专业,才在膝盖那使劲剁了几下,刀口卷了不说,他本人就按捺不住心理障碍产生的恶心,冲出去吐了。

      张菊香:亏你是个大老爷们,真没用,算了,用袋子装着吧。

      第一个藏尸地点其实是河边,李星觉得那里的草既高又多,埋下去用不了几年就变成跟泥土同色的烂肉了。

      趁着深夜,这对杀人犯把尸身用黑色塑料膜裹住,密封好,选了块水草最茂密的地方,挖坑埋住。

      温暖潮湿的环境是需氧菌繁衍生息的天地。

      作为回报,他们呼朋唤友,一同勤奋地腐败尸体。

      每天时不时有渔夫会划船路过,日子久了,他们发现一旦路过此地,就会有一股类似死狗渐渐腐烂的恶臭。

      闲着的时候,老常还跑去清理过,可翻遍了草地愣是找不到源头,索性作罢了。

      无意中听闻此事的张菊香和李星有些慌神,唯恐被发现罪行的他们只好再次带上铲子,深更半夜前往埋尸地点,硬着头皮把袋里的尸体挖出来,往家后方的垃圾堆扛。

      这次的地点是张菊香选的,她清楚这永远是别人除了捏着鼻子丢垃圾外就再不愿意涉足的地方。

      李星:这玩意儿忒臭,还滑溜溜的,死人都这样?

      张菊香:她胖,都是油,就跟杀猪一样。

      李星抗议:要么别埋咱家附近吧,万一她变鬼来寻仇咋办?

      张菊香:你傻啊,要真有厉鬼,啥时候不能来,她又不是认不清去咱家的路。

      张菊香又说:警察要是发现了,你就知道啥比鬼更可怕的了。

      李星没能拗过她。

      在任他们鱼肉的弱者面前,在曾经在人群中众星捧月意气风发如今沦为阶下囚的堂姐面前,这短短几天里,藉由凌虐人质,他们仿佛又重新认识了彼此。

      自上涌的气血褪去后,他们开始恐惧对方不为人知的隐藏一面。

      他们频繁地争吵,爱情被磨砺得所剩无几。

      可谁都不提离婚——这起血淋淋的恶行把他们这辈子都死死地捆绑在一起了。

      同床异梦的他们,背对背,完美地诠释了‘至亲至疏夫妻’这句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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