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今非昨2 ...
-
黑云翻墨起,白雨跳珠乱。
闷了半晌的夏雨终于如数而至,卷地风骤散,带下桃叶簌簌飞旋。
阿阮在桃树边挑了块隐蔽的位置,不顾肩背早已被急促而下的落雨淋湿,将箱子仔仔细细地埋入泥间。
我取来雨伞,安静的立于她身后,不语,知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一条鲜活的生命逝去,心里免不了惆怅。
如果这样能让她觉得安心,那便由她。
山间的雨越发得急切,带来咧咧寒风,几片叶子慢慢飘落,落入刚崛地而起小土丘。
阿阮捧过最后一方黄土,盖在树叶坠落的地方。
“小兔子,你好好睡一觉,以后我和谢衣哥哥会经常来看你的。”
人已去,桃花焉复。
我心有慨叹,如今再看窗外的兔屋,竟是显得如此滑稽可笑,却也无奈至极。
“阿阮,地上凉。”见她仍舍不得离开,这样下去迟早会着凉,我轻声喊了一声,思忖片刻,复又说道,“日出日落,草木荣枯,生命绚烂之至,却总会凋亡,万事万物循环往复皆有天道,阿阮不必太过伤怀。”
“……”
将她扶起,我看向桃树边耸起的土堆,心底稍有几分惋惜。
“昔年生于寒野,见遍周遭辛酸苦楚,怒其不争,离开后方知生死不过一场轮回。若有缘,或会再见。”
一句话出口,诉说者不知对谁。
原以为落雨会一直持续到天明,不料未及戊时,瓢泼大雨便没了踪迹。
山边有新月拨云而出,圆月皎皎悬天幕,银色无边,想是又到了每月的既望。
月是圆月,怎料人非故人。
心绪因为白日的事情有些波动,既已睡不着,我便索性从酒窖提来了一坛上好的梨花白,置于庭院西侧的石桌上,对月独饮。
“醇馥幽郁,沁人心脾,当真好酒!师尊也尝尝!”
“近来事务繁忙,你我应有许久没有这样一起喝过酒了。”
“嗯,约有三个月左右……师尊,其实弟子有一件事怎么也想不明晰。”
“哦?”
“为何自己在偃术方面略有小成,能帮助族人抵御严寒,不畏冰雪,却依旧只能眼睁睁看着族人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那种感觉,很不好受。”
“再精密的偃甲也不过是死物,而生命因为永不重来更显得弥足珍贵。谢衣你已经为流月城尽你之力,死生之事,非你我之力能予逆转,思虑太多反倒了无益处。”
“弟子……明白……不过总是有些不甘心。”
“……”
坛中酒过清,竟被月色投影出少年与故人饮酒时的模样,那时的自己年少气盛,可曾想过今天的一番境地。我细细斟酌着师尊话中的含义,怅意悠悠。
真是生也奈何,死亦奈何。
“咦?谢衣哥哥,你也睡不着?”闻声望去,阿阮闭上门走出房间,手持巴乌,似是没有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有点惊异,“这是什么,好香~阿阮可不可以喝?”
“这个喝多了可是会掉头发的,阿阮想这样吗?”我悄无声息地掩去脸上的落寞,朝她笑笑,示意她过来坐下。
“那谢衣哥哥你还……”阿阮慢吞吞地移步到桌边,明显不太相信。
“不信?”见她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我突然心生一计,用手拂过头顶,随即迅速从侧面隐蔽的口袋里拿出一股黑色丝线,郑重地摊手放在她眼前,“喏,你看。”
“你!”阿阮一惊,估计是被吓得不轻,一把抓过我手中之物,“谢衣哥哥你别喝酒了!再喝真的成那个什么!兔子!”
“是秃子。”刚才心中的怅惘被阿阮这有些天真的举动一搅,已然如烟散去,我举起酒坛,痛饮一口,低笑道,“骗你的。”
“这是……谢衣哥哥,你真狡猾!”
“我记得我可没说让你看什么。”
“……”
“谢衣哥哥,那是?”夜凉如水,阿阮放下唇边吹奏着的巴乌,指着月亮下隐约发出微光的东西。
我沿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才发现山下不似往日那般早早堕入黑暗,而是处处灯火辉煌。自己脑中略一盘算,乃知今日竟是月夕。
“今天是仲秋节,这是孔明灯,为三国时期的诸葛丞相所发明。现在它主要是用来祈福,世人可以亲手写下祝福的心愿。”
“真的吗?阿阮也好想放,阿阮有好多好多愿望。”阿阮看着远处,眼神里充满期盼。
“天色太晚,今天可能……”望着她明净的双眼,我心里有些歉疚,“阿阮有哪些愿望?”
“唔……山的外面是什么样子的?”阿阮转过身,用巴乌在身后的桃树上敲下两个桃子,像是没听见,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来,谢衣哥哥,吃桃。”
我不动声色的接过蜜桃,放于桌上,缓缓说:“山的外面有很大的集市,有很多很多人,有阿阮最喜欢吃的鸡腿,也有孔明灯。”
“真的吗?”阿阮埋着头大口吃着桃子,模糊不清的字句中听不出她的语气。
“那里的人,有的有着不愁一生的财富,有的每日不知明日的粮食在何处,有的努力读书考取功名只为实现自己的理想,有的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依旧活的开怀。”
“……”
山风起,游云遮住了半边银盘,未沉睡的夏虫依旧毫不疲惫的聒噪着。
阿阮若无其事的吃着桃子,眼里却有着难以掩饰黯淡。我饮下坛中最后一口酒,远远望着自己来时的地方,闭眼再睁开,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将自己面前的桃子推到她面前,低声说,
“阿阮想不想和我下山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