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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拾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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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水月明,竹桥轻轧,谢衣一手微扬,收拢一只木鸟,归立肩头。
木鸟奇巧,乃偃师手笔,细看损伤,不甚灵便,肚腹、对翅,皆有刮痕。
无异情怯,半退一步,目中惶惶,心道如何不识,正是儿时至宝,恩师所赠。
足下踟躇,进退两难,早有觉悟一朝顿散,只怔在一旁,张口无言。
谢衣久候多时,身后人迟迟未动,心中一软,莞尔道:“傻孩子,怎么不说话?”
无异赧然一笑,一手扶栏上,缓步靠向前,轻道:“谢伯伯。”
谢衣回首,举止泰然,眉目清雅,无异恍惚,一脚踏错,谢衣扶他道:“呵,你如何喊我?”
无异被他一激,心头一凉,两眼紧盯睑下魔纹,无措道:“抱歉,初七,我……”
谢衣不答话,只把人扶正,一手抚面颊,目中疼惜,不舍他清减,道:“傻徒儿。”
无异一震,以为错听,手在谢衣掌间一跳,恍如不信,喃喃道:“师、师父……?”
谢衣由他轻触,仔细耐心,惟恐惊惮,无异眉眼一弯,涩然道:“真的……师父,真的是……”
赤子拳拳之心,师者如何不明,谢衣一声叹息,把木鸟置在无异掌间,柔声道:“皆是。”
无异再难把持,一捉谢衣手,五指皆颤,一路抖上肩,忽笑忽咽,声如泣血。
谢衣屏息,扼住内心疼痛,去拭泪痕,无异惊觉,将退一步,面上通红,困窘非常。
一时无话,只道镜湖上,一双人影摇曳,四目相对,一人躲闪,半臂之距,不容僭越。
无异偷眼谢衣,后者颦眉,目中关切,而他仓惶不定,难于启齿,片晌,涩声道:“师父……谢伯伯,无异叫您失望了。”
恭御一事,乐无异难辞其咎,对恩师、对城中百姓,他负累甚深,愧疚于心,却苦于述说,无人可听。
而今论及因果,未敢以谢衣之徒自居,便是剔出门墙,也是不孝弟子当领责罚,与人无尤。
谢衣一叹,按上无异两手,十指穿进掌间,剥开拳劲,道:“可还疼?”
无异一怔,适才用力,臂上一阵刺痛,被他压下,却叫谢衣撞破,只得道:“疼,不过忍得住。”
谢衣轻笑,抚过无异发梢,细细摩挲,无异不解,抬眼看他,听谢衣道:“夜凉,你伤病初愈,不宜走动,回屋再说。”
无异确是支撑不住,伤处渐长新肉,时常痒痛,又亏损元气,疲累不说,内里郁结,易耗心神。
二人踱回屋中,谢衣取来水,替无异擦洗,仔细避过伤处,道:“你这孩子,当真没轻重。”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纵然情急,也当爱惜,昭明非儿戏,神剑之力,略有不慎,势必反主。
无异受教,模样恭顺,谢衣一笑,曲他双腿,涂抹新药,无异面红,未敢相视,一时衣襟摩挲,情状暧昧。
谢衣撒上细粉,以指熨贴,伤处微凉,闻之药香,无异卸下身子,低声喟叹,散漫心起,人亦困乏。
一时恍惚,目下藏处,恐难持久,前途艰险,敌暗我明,尚有夷则,孤身在京,岂知安好。
闻人来驰,百草涉足,烽火帝京,狼烟四起,成王败寇,一子错,满盘落索,这天下事,谁又不在局中。
无异咬唇,投转视线,与谢衣撞在一处,后者缓下施药,弟子心火深重,脉息浮乱,不宜将养。
谢衣一顿,将伤处裹上,又牵起无异手,露出臂上新痕,沉声道:“倒会逞能。”
无异怔忪,鲜见他肃容,谢衣并指腕上,法阵悬成,沿经脉疾走,灵力渐入,反叫无异吃痛。
谢衣捉他手,无异未敢挣,此乃偃师之命,不容大意,疼痛一时,好过日后悔憾。
如此少顷,谢衣施法毕,无异心神一松,胸前涨痛,谢衣替他理顺气息,道:“可知伤有多重,还敢胡来?”
无异知错,一时意气,与己无益,且敌手来犯,势成负累,当务之急,乃摈除杂念,潜心静养。
谢衣眉目和缓,始有笑意,他叫无异稍待,自去取来一物,横放无异膝上,道:“我却不知无异竟还会使刀?”
无异讶然,双手揭布帛,果见半轮长弧,刀锋冷锐,上篆小字,乃西域密文,常人费解。
当日阵中,无异四方受敌,为解燃眉,以金刀作法器,后谢衣危急,无暇他顾,以为遗落阵中,正当怅然,岂知谢衣拾得,完璧归赵。
此刀素有掌故,乃无异生父,兀火罗所驭佩刀,传兀火罗骁勇善战,剑法刀术并称双绝,战功彪炳,国之重臣。
无异降世时,兀火罗授以此刀,作佩刀之礼,孰料捐毒国破,亲族横死,再无后话。
狼王引为憾事,万幸地宫之行,得回至亲血脉,兄弟相认,若父泉下有知,也当告慰。
无异抚刀身,神情欢喜,爱不忍释道:“我以为见不到了,谢谢师……谢伯伯。”
谢衣摇首,叹道:“非也,无异当谢者,另有其人。”
无异一怔,奇道:“那是闻人?”
谢衣不语,右手微扬,灵力过处,无异一震,道:“那是——”
微光处,一物显形,长尾尖刺,金属甲壳,重七十斤,一人半高,凶相骇人,偃甲蝎也。
此作由来谢衣,是以初七一战,无异磁场告破,落于下乘,这便也罢,如今谢衣唤出偃甲,委实震惊。
无异称奇,仔细思忆,各宗术法未有提及,难道流月特异,有此禀赋?
谢衣见他神色,失笑道:“你这孩子,胡想什么。”
无异不解,正待求教,谢衣敛去笑意,郑重道:“无异,忘川是否仍在?”
弟子神色丕变,目光穿巡二者间,似狼狈道:“谢伯伯,你都知道了啊。”
谢衣摇头,并未责怪,只按向无异手,叹道:“毋须歉疚,错不在你。”
无异不作此想,以为谢衣宽慰,苦笑一声,道:“是,忘川现在四号身体中。”
两年前,城内废墟处,众人翻开最后一块碎石,目睹情状,尤为惊奇。
坍塌处,巨蝎力撑穹顶,一抹荧绿环绕其身,使之残破之躯,霸住一方,忠心护主。
乐无异躺倒血泊,人事不省,狼王抢上前去,一把揽过亲弟,触手冰凉,惟一息尚存。
狼王大骇,急忙施救,无异气弱,口鼻渗血,众人无法,内外皆伤,只怕回天乏术。
混乱时,谁人一声惊呼,手指处,偃蝎暴起辉光,急切涌入无异身中,后者伤痕尽去,面色如初。
众人费解,以为神迹,其实不然,当日城中巨响,有人见天顶金光,或托或举,救人水火,潜入人身,则不药而愈,神奇非常。
无异听罢一顿,问偃蝎何在,狼王指路一处,道:“如何打算?”
狼王情知,城民无恙,当与亲弟一般,受其庇护,只是灵力耗竭,不得已附在偃甲身,后救治无异,一损再损,致灵体溃散,渺无踪迹。
无异摇头,容色惨淡,似疲惫道:“无论如何,师父都已不在了……”
狼王不语,由弟弟一人去,多说无益,还需自己振作。
及至库中,一角空旷,偃蝎端放其中,太半破毁,支架裸lu,无异探手,可观灵流。
“失却正身,忘川已渐消失,不知何故,竟与四号交融,我亦无法拔除。”
无异苦笑,抬眼谢衣,问道:“不过太半时间,它都沉睡深处,谢伯伯如何得知?”
谢衣叹息,牵起无异手,缓缓置在胸口,道:“无异可知,我缘何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