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梦》贝比仲

7、爱的恐怖级别

　　０７爱的恐怖级别
　　做个主妇，嗯，首先要有好眼力。
　　—————————————幸福的伯德夫人源灰砂
　　修格，了不起的修格，始终爱着这个生机勃勃的世界，因为其中有他视为负担和麻烦根源的家人。尤安多么怀念和他结婚的那些岁月，除了那时候她还年轻得不知何为真正的忧虑，也因为有修格的存在，这个世界变得格外简单，亲爱的修格是天下无双的好老师，他有耐性，懂得诱导，技巧完美，让她在面对最丑恶人事的时候，仍不至于神经崩溃，如果没有他，她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会如何，是否一样能体验这样多的快乐和不幸。
　　他们第一次认真谈论未来，那情景尤安难以忘记，他们的关系亦是在那夜被确定下来，摊开了彼此的秘密和顾虑，她才发现有了同伴的感觉还不坏。
　　修格从一开始就切入重点，“亲爱的，告诉我，你的选择。”
　　“……”尤安不知道他的用意何在，她想到了他可能提到的很多事，比如建立切实的夫妻关系，她尽量不要被想法打倒，但是无法克制面色苍白，终于她决定坚持自己的选择，她回答得非常恭顺，“一切都听您的。”
　　“但这是一些关系到未来会怎样的选择。”修格在琥珀色的灯光中微笑，他不忌讳花白的发端，也不惧怕和笑容一样深的皱纹，而后者也和他的微笑一样，并不真实，当他收起笑容的时候，那些代表岁月的痕迹便都消失了。“你不能太草率，毕竟是你自己的人生。”
　　“我相信您能比我选择得更好。”尤安很快学会了微笑，她发现面对男人要比面对女人简单得多，她畏惧过修格，但现在不会了，他虚伪的笑容下藏着充满复杂情愫的眼神，她不敢妄言自己仍能迷惑他，可是他必然不能毁灭她，这一点她很确定，“当我选择了您，您知道，您就可以支配我的命运。”
　　尤安的说话多么卑贱，然而面对她女神般端庄的面容，修格毫无欣喜之感，他宛如做戏般叹息着亲吻她的双手，那双手也冰冷得宛如雕刻的女神像，在这短暂的亲密接触中，他们都感到彼此的震颤。
　　“未来会波澜壮阔。”修格的声音恢复平静，像预言的诗歌般引人入胜，“诚如你所说，当你选择了我，你和我的命运就被捆绑在一起。”然而他自己并无任何喜悦之态，“到了这个岁数，还要去面对无数烦恼的事，是的，亲爱的，我仰慕你，除此之外，绝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来解释我的痴迷。”
　　尤安决定坦白，“事实上，有一张名单，我看到你的名字，也在上面……因为收集女神……我想……所以我选择了你。”
　　“你做得很对。”修格的神态已经完全像个指导者，“我会帮你，教你所有你不知道，或者想要知道的事。”他又吻了她的手，“不要流泪，亲爱的，既然你选择了我，你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这个承诺比任何结婚礼物更有价值，也比之前和之后尤安所得到的任何承诺更为宝贵，这一点来说，修格真是帝国中难得一见的绅士，或者比这更可贵，他用一种家人的爱全心塑造着自己的小女神，然而在那时候，尤安还未能体会这些，她还是眼泪汪汪，用可笑的做作贪求更多。
　　但是修格已经调整好心态，事实上他可能从求婚的那时就抱着这样的想法，与其说用自己有限的人生去限制尤安，死后被当作难以驾驭美女老婆的可悲老头子，不如扮演倾心培育帝国之花的人，纵然在默默无闻之中死去，却可以为自己最成功的作品独自骄傲。
　　“请暂且不要答应皇帝陛下的任何要求。”修格缓慢地说出这句话，作为对尤安分析事态的开头。
　　“可……若我一旦面对他……”尤安第一次诚实地说出自己的感觉，“那是不一样的，因此我必须结婚，可是……为什么他要允许我结婚？我不该伤害您的。”
　　修格对她拙劣地表白不置一词，他长久地看着她即使在哭泣时也充满魅力的容颜，直到她意识到自己的把戏对眼前的男人毫无用处，而停下来征求他的意见。然后他微笑，加装什么也没发生，开始继续说出自己的看法。这几乎成为日后他们相处的模式，也正是因为如此，尤安始终有点儿畏惧修格，他爱她，但更想塑造她的灵魂和智慧，后者对于一个天生丽质的女人来说简直是不能容忍的。事实上有很多次——如果不是接连不断承受来自宫廷的压力——尤安都想逃离修格的教育，他不是死板的教师，但在某些事上的坚持，让人发疯。
　　“若皇帝陛下暗示，我仍不能拒绝娶你，亲爱的，你和谁结婚，或者结不结婚，都不影响陛下的意志。”修格几乎是冷酷地说，“如果你的感受是真的，那么请暂且不要和陛下见面。”
　　尤安不能克制好奇，她想得很单纯，狂乱的激情是一回事，对丈夫坦白私情又是一回事，若一切公开当然该有些不同待遇，何况她真的不愿成为情妇，她必须请教原因，结果回答令她大吃一惊。本来修格还不急于处理新婚妻子的仰慕者，但对方却迫不及待施压给巴特里雷家族，想来也真是武将家族的悲哀，因为和平的岁月过得太久，享有“龙杀”威名的巴特里雷家族如今却要受到权力者的胁迫。大家长麦蒙大受打击，比身为丈夫的修格更甚。
　　来自皇帝和皇妃的任命书几乎同时到达，皇帝指定修格成为宫内大臣的副手，皇妃则要修格担任皇太子的历史课老师。
　　“他们真是连一点时间都不肯耽误呢。”修格笑着评价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不过现在我们不能置身风暴眼中，虽然亲爱的，你已经有了倾向性，我还是觉得我们谁也不能刺激。”
　　尤安附和他的意见，其实心里充满疑惑，皇帝曾答应给予修格更高地位，令她无须太过辛苦面对皇妃，眼下的任命似乎还能说得通，那么皇妃的意图又是为何呢，如果她是想要驱离乱了爱子之心的女人，将他们招至眼前，岂不是徒增烦恼。
　　“因为现在你符合条件了。”修格回答得很暧昧，他不肯解释更多，只不断思虑该如何取舍，“宫内副大臣真是我这种人想也不敢想的位置，麦蒙大哥都哭了呢，但是皇妃那边知道的话，大概会很愤怒吧，那种不懂隐藏真实感受的性格，生活在宫廷里一定也很辛苦吧，虽然有自尊是件好事，但是适当地对权势低头，也不失为现实的生存之道嘛……”
　　尤安看着修格在灯下书写作为应答的信，他仔细挑选用词，偶尔烦恼得停笔，征求她的意见，虽然通常她都帮不上什么忙。那种亲密也让尤安惊讶，她不承认渴望一个父亲很久了，但当她每次努力回忆父亲的时候，脑海里出现的始终是和修格一起写信的场面，他那么亲切地解释不公开任命请求，用一种温和的声音说这东西多么讨厌，不过它若有变故还可秘密取消，又说写回信是再重要不过的事，因为一旦成为公文，就会难以拒绝。
　　他们花费了两天时间给皇妃写回信，在这期间，修格始终不告诉尤安其中隐藏的问题，她好奇得要命，但他用平静的口气要她忍耐却也是一种全新体验，尤其当她发现，他也在其中得到某种快乐的时候，她几乎很愉快地想家庭生活并不是件坏事。然后她继续恳求，修格继续请她忍耐，直到他们彻底从书信工作中解脱出来，修格宣布暂停，他要带她出门购物，为了一个重要的时刻。她忍不住欢呼，纠缠在脑子里宛如浆糊的好奇心终于被更盛大的物质诱惑击退，她终于能体会一次作为人妻的不同待遇了，那种原本只存在于通俗读物中的场景，终于要降临在她身上了。
　　尤安欢喜地用修格的钱置装，他爽快付账的同时，也爽快提了不少建议，想着自己正在被改造，尤安不免有点害怕，但他的品位和鉴赏文物一样优雅，她女性的部分难以抗拒，何况她正用着他的钱。像是某种毫无意义的反抗，她花了之前从未想象过的数目购买了同样是之前难以想象之多的服饰，以至最后修格开玩笑说必须考虑接受皇帝陛下的任命，否则家用会是一大难题。
　　尤安不知道自己究竟希望丈夫怎样选择，更接近维提克，还是逃离他？
　　然后，修格所谓“重要的时刻”来到了，他如愿将尤安装扮成女神模样，并毫不掩饰想要将之炫耀一番。到最后一刻，尤安才知道那又是一场不具名夜会，她也不掩饰对那种东西的厌恶，然而修格掌握安抚她的技巧，他又微笑着凝视她此刻格外美的容貌，直到她感到浑身不自在。
　　“亲爱的。”他诱惑她，“如果你去参加，就能知道那个秘密。”
　　“你肯告诉我皇妃的意图了吗？”
　　事实上，修格什么都不用说。他们在聚会中见到了皇妃，她远远地对他们点头，说不上客气，倒也没特别气愤，尤安觉得幸运，她或许还未看到他们的回信，修格明确表示无意承担教导皇太子的重责，比起培育帝国未来的皇帝，他宁可和新婚妻子过一些平静私人的生活。但是话说回来，至少尤安这样想，若皇妃有她那把年纪该有的经验，就会认同修格的说法。
　　离开了皇妃的视线，修格夫妇很受欢迎，很多人都听过和他们有关的传闻，现在见到本人，其兴奋程度决不亚于看到珍稀动物，尤安惊讶修格竟然能忍受他们，虽然他一再表示名声也是古董收集者的财富，但当有人跟他打听壮阳药的问题之时，尤安终于无法忍耐，她一直逃到所有人的视线之外，在那还不算十分僻静的长廊之下，突然间感到有人对自己投来一道锐利的视线。
　　那道目光锐利、灼热，几乎烧痛尤安的身体。
　　一瞬间，她以为是那个人来了，但是当她匆忙回头，看到的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裴泽丹皇太子在长廊的那头看着她，用一种异样、恐怖的眼神，他看来很想骂她是背叛者，但终于他走过来，满脸怒容，狠狠抓住了她的手。
　　“你不该妥协。”他有一些憔悴，但可能只是夜色的缘故，尤安被吓到了，忘了逃走，任由他抓住，听他咬牙切齿地对她说，“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给你整个帝国，你为何还要选择这么愚蠢的方式对他们妥协？”
　　尤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想反驳，她的婚姻幸福，修格是再理想不过的丈夫，她确实为了某个人选择婚姻，但那个人并不是眼前愤怒的年轻男子。
　　“母亲说现在我可以来找你了，因为你终于有了适合我的身份，但是你知道，我从来不希望你成为别人的妻子，我不要你做我的情妇。”他低头亲吻被他抓痛的尤安的双手，“我多么渴望你，渴望得心都要碎了……”
　　裴泽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划破黑夜的闪电，尤安所有的迷惑都被解开了，她笑起来，这果然不是适合由修格说出来的隐情，修格虽然温吞宽厚，但他还不是那种能将妻子奉为牺牲的男人。她继续大笑，在这些恍惚闪电的光影后，她看清了自己的未来，被纠缠着，无论怎样努力，也会被皇妃敌视纠缠……
　　她猛地抽回双手，浸透过手套的粘稠感觉让她几欲呕吐，“我想您弄错了，我从来无意成为您的情妇。”她开始往修格那边跑，“不，不值得，我不值得为了您背叛我的丈夫。”
　　“但是你根本不爱他！”裴泽丹咆哮着再度逼近她。
　　尤安混乱了，她感到自己的软弱无力，如果不能变得更强，变得更聪明，一定会沉默着被扭曲了意志，成为眼前这个男人的玩物，这是她连想到不肯想的一种结局，她因为愤怒大叫了，“至少我尊敬他！”
　　她无视自己的礼服大步奔跑，在投入修格的怀抱之前，朦胧地想着，她做了错事，而且爱并不是那么可怕的东西，终有一天，她会因为它作出选择，一切几乎是必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