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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良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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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实际由每个拥有独立意识者共同完成,命运无非是调和接纳这一切的容器罢了。
——————白伊莲
尤安病了十几天,她以为自己足够深居简出,人们仍传说她在卧床安胎,不然就是因堕胎需要休养,天知道全是胡说。维提克差不多一直守在她身边,他也是身体微恙,为了尽快彻底清除魔药几十年来对身体产生的作用,他怀着杀人放火的莫大勇气喝下叶尔金调配的特制中和剂,有很长时间他都持续低烧,等那种温暖的感觉过去,他必须拥抱着尤安才不至被忽如其来的孤寂感逼死,那时候他比她更虚弱,不过两人并未感到更亲密,有山那么大的障碍横在他们之间,他们都很清楚,只是不愿面对。
在这期间叶尔金累得像条狗,他对照顾病人的工作厌烦了,对药效不似自己想象那么快发挥作用也感到厌烦,至少有一次,尤安看到他眼睛中出现科学怪人的白色闪光,他似乎想让他们死在床上,这当然不是完全不可能,但尤安不知道那究竟解脱了谁。于是她无比轻柔地提问。
“你厌恶这种工作吗?”她那么柔弱,令人无法拒绝,“你希望更自由?”
“别说傻话,我不是病人。”叶尔金喂她另一种药水,又给维提克另一种药,“但是天知道!我确实讨厌工作。”
“风不愿停留在同一个地方。”尤安说了一句她自己也不能解释的话,她以为会被笑话,结果并没有。
“风羡慕有踏实生活的人。”
维提克在床的另一边叫叶尔金滚蛋,他不能忍受医生竟然和病人一样说傻话,他提醒叶尔金还有一大把事没有解决。在他这样说的时候,尤安忍不住插嘴问皇帝陛下是否打算软性阉割掉柯维勋。
两个雄性生物都被尤安的说法吓了一跳,维提克尤其伤感,他的品德遭到怀疑,□□也受到侮辱,如果可以他要下令让女性也享受被阉割的权力,然而他不能,叶尔金当然也不能,于是他们沉默。
“如果是我来做决定,我选杀死他,他太麻烦了。”尤安无法控制,继续说出真实想法,“别以为有些事只有皇帝能做,为了能得到那个位置,他什么都会做。”
“真是冷酷的女人。”维提克嘀咕了一声,“不过明白事理,又很坚强。”
“我可以作证,不仅坚强,还很固执。”
尤安生气了,“为什么我不能说你们想做的事?是啊,你们是男人,既然可以被阉割,那么当然也该有些特权!老天总是公平的。”
叶尔金率先笑起来,然后维提克也笑了,尤安伸手捂住维提克的嘴,又将一个枕头丢向叶尔金。她怀疑自己疯了,但大家都很快乐,维提克吻了她,示意叶尔金退下,他们并没做什么,只是傻气地相拥而眠。
一切只是小小插曲,等待风平浪静,生活又按照既有的规律运行。
柯佑恩获准来看望尤安,他已经不在她面前伪装痴情了,但那毕竟是争执后第一次见面,两个人多少有些尴尬。佑恩想谈天气,可是哪里也没发生台风杀人事件,他说天下太平的时候象是被人用绳子勒住某个重要器官,尤安微笑着回答说希望一直都这么太平。
他们都清楚唯有此事绝不可能。气氛变得沉重,然而话题就此打开,柯佑恩非常肯定地告诉尤安,贵兰已经答应嫁给柯友礼,目前所欠缺的只是对公众宣布,不过他们承诺不会赶在哥哥之前。
“我说过贵兰小姐不会选择我。”柯佑恩并无丝毫遗憾地说道,“她显然注意到友礼有一些作为丈夫来说很可贵的品质,而我没有。”
尤安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有种感觉在那短短十几天中世界已经改变。柯友礼不象是会结婚的男人,什么作为丈夫的可贵品质,简直是一派胡言,她认为那个人唯一有利的条件只在于他不似柯维勋那么自以为是,但是既然贵兰妥协了,为何要选择最年轻的一位,她们已经关系破裂,贵兰大可不必理会她是否介意,巴上能给她带来更大荣耀的一位,或许贵兰也受不了柯维勋,那个将女性和美丽当作垃圾的蠢人,又或者贵兰诱惑不了那一位,他太偏执以至不能理解人类这方面的需求。她混乱地想了一堆理由,终于承认一切都按照维提克的意愿进行了。维提克当然清楚,如果他插手安排柯维勋的婚姻,事情会变得过于惹人注意,他还不如尽力掌握剩余两个继承人的后代,如此一来,他只要找机会想办法令柯维勋没有后代就好。
这种结论让尤安头痛,她烦恼的样子在柯佑恩看来十分有趣,他开口问她要不要知道陛下怎么令贵兰接受柯友礼,尤安回答说想也知道无非是那么一些行为,她只希望贵兰不要傻到继续争论爱与正义的存在价值。柯佑恩大笑,他也不过是另一个自大的男人,尤安不想再和他说话,但他狡猾地假装什么都没察觉,继续开始说自己在弟弟那里看到的趣事。
维提克并没有用尤安想象中那么激烈的手段,他不准任何人见贵兰,也不准她离开自己的住处,几天后突然派人送她出宫,在连多一件衣服都没带的情况下,她被送到自家最初所租住的简陋住宅里,她仍然被严密监护,不准离开这间处于闹市的小屋子一步,在那间只有一扇窗的屋子里,一切都还保持着主人离开时的状态,据说灰尘一直埋到贵兰的脚脖子,她每动一下都会哀哭自己的鞋子。又过了几天,贵兰被转到父亲遗下的宅第,还是一样被软禁隔绝,除了一日三餐,连最基本的清洁工作也得自己处理,在这里发生过什么谁也不知道,柯佑恩只看到贵兰用一种享乐的态度生活在弟弟的家里。
尤安立刻猜到其中发生过什么,她不奇怪贵兰会觉得享乐,如果柯友礼那里有热水和卫生纸,她有点好奇柯友礼其人了,通常贵兰不是那么容易就接受一个条件普通的男人。“想必友礼大人让贵兰很满意,才能这么快定下婚约?”
柯佑恩很努力才没笑得鬼哭神嚎,他说那件事其实无聊老套得要死。贵兰小姐被送到友礼家,她的模样据说颇具震撼力,友礼是当场唯一没表现出丝毫不妥的人,他正忙着编写矿物百科的某个大字头部分,在他看来表面长绿毛的都是健康的生物,不过他总算记得吩咐管家要好好招待客人,并要尽力满意客人的愿望。他又回到工作室,贵兰洗澡更衣吃饭睡觉,三天也见不到屋子的主人,可能正是如此的自由,打动了少女的心,她快活地在别人家展开冒险,柯友礼的藏书和标本以及废弃试验场令她看到另一个世界,她接受了友礼毫无规律的生活方式,虽然两人的时间完全错开,但不影响建立互信的关系。终于他们见面了,无论按照哪种标准来说他们都算相处融洽,那一天柯佑恩刚好前往拜访,他说很高兴看到两个人在餐桌上展示良好的仪态,总之他们完成了作为夫妻最必要的技能——他们懂得在客人面前假装和睦。
尤安打断柯佑恩,提醒他不可作弊,若他使坏撮合贵兰这一对,她一定会要他对贵兰坦白。柯佑恩发誓自己什么都没做,他诚恳地说,“既然我知道我那个弟弟爱标本更多于爱女人,我又怎么能强迫他勉强接受一桩毫无感情的婚姻呢?这样对贵兰小姐也不公平,她需要爱和被爱,否则她会给其他人带来不幸。”
“但你也可能想与其让单纯的弟弟被坏心眼的掘金女郎玩弄,还不如顺从陛下接受贵兰,至少她不贪图钱财,除了不爱自己的丈夫以及会选择通奸,她比任何一个图谋以婚姻牟利的女人要好很多。”尤安说得坦率,她不要再看悲剧,尤其贵兰最初的不幸是她一手造成的。
柯佑恩再次发誓,他说自己只是去拜访过三次,和弟弟也只单独谈过一次,那一次还是友礼主动找他,他确实说了贵兰小姐的好话,但那绝不超过社交界的普遍标准。他说友礼之所以求婚是真的被贵兰小姐吸引,他也补充到,对友礼来说和一个世故的年轻女子共同生活,研究她的复杂心态,因而得到宝贵的第一手资料,绝对是比世间所谓结婚的好处更有价值的东西。就在这一瞬间,尤安几乎被说服,研究学问的人确实有很多不为常人理解的想法,但她随后想到贵兰,难道说那一点点生活不便就动摇贵兰的决心了吗?
尤安充满疑惑地看着柯佑恩,他的回答是,“如果我告诉你,贵兰小姐说希望借此过上平凡的生活,享受普通的幸福,你会相信吗?”
尤安还是看着他,“陛下不会允许。”
“既然本人意志不起决定性作用,我们说什么更是没用,不是吗?”柯佑恩温柔地笑,“总之贵兰小姐答应了,她说想要一个安定的家。”
那正是尤安无法给予的,她相信贵兰会那么说,也有资格那样说。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累,但又有一种意外的轻松,她缓慢开口说真好,真好。突然间她又想哭,然而她怎么能这么软弱。
柯佑恩握住尤安的手,“不会有安定的,这种傻事也只有我那个傻弟弟敢开口承诺,而且,我真的不信奇迹那么轻易便会发生。”
“或许可以……”尤安的心里充满嫉妒、怨恨、酸楚、等等多种难以言明的感情,“相信爱与正义毕竟不是一件坏事啊。”
“你也很善良。”柯佑恩低头吻尤安,她没有躲避,那个吻轻得让人没有任何感觉,但她因此清楚自己会成为他的夫人。
事情进展顺利,维提克很快和柯里安亲王会面,正如大臣们传说,那场气氛险恶的会面改变历史,亲王惨白脸色听着儿子们的命运随结婚对象被决定,他忍耐了数十年,这一次终于忍不住露出被错待的叔叔的样子。亲王开口请求皇帝陛下收回成命,然而维提克回答说决定婚姻的并非皇帝的意志,他完全是根据当事人的请求行事。亲王再一次作为父亲,哀求皇帝放过自己的儿子,他不要以亲生子作为获取权力的献祭,更不要因此令血脉断绝。在听这些僭越说法的时候,维提克面无表情,他等了一阵才开口拒绝,他态度极为礼貌地请亲王冷静,不要因一时冲动破坏众人的幸福,他说亲王可以为长子挑选心目中理想的结婚对象,毕竟世道就是如此,只有长子才能得到最多最好的那一部分。在他强调“长子”的时候,亲王分明感到羞辱,这是他和皇帝陛下之间无法以任何方式弥补的差异,皇帝生母的出身无可挑剔,而亲王的母亲只是先帝晚年用来填补后宫女主人这一职位随意挑选的年轻贵族女子,如果说有任何人认为尤安出身太低,那么亲王母亲多出的不过是一纸结婚证书。正如所有人都可能做的那样,皇帝随时可以令那个婚约变成谎言。
维提克很仁慈地没有说出众所周知的那个事实,亲王之所以能成为皇位继承人,完全出于他的宽大以及对贵族们的不信任感。皇帝并不是没有和时流作战的力量,他只是因为厌恶战争,而选择了以出身卑微的叔叔对抗来自妻子娘家的继承压力。身体里流着裴家的血,打从骨子里却不信任他们,因为越是亲近越是容易成为背叛者,把信任变成莫大权势的恩赐,最终却可能成为毁灭信任的根源。这就是作为权力者的悲哀。
“请尽快确定婚礼的时间。”丧失耐性的维提克皇帝,将此作为命令而非请求变成文字交给亲王。
亲王努力沉默着从御前退下的样子令很多人印象深刻,然而皇帝陛下的气势仍然镇压住一切。
因为并不是能在神前许下庄严誓言的婚姻,所以没有选择宗教仪式方式的婚礼,但考虑这毕竟是亲王两位公子最初的婚姻,仍然举办了大型庆祝会,其规模略胜于之前亲王爱女的出阁,然而仍有很多希望受到邀请的人不能如愿。尤安坚决不要那种连续数日的大型宴会,作为妥协的是尽管是第二次婚姻,她按照佑恩的要求选择白色礼服,只有披肩是天蓝色的,皇帝送了各种颜色的宝石首饰,她没有挑选任何一件,以一种非常自然的状态出席了自己的婚礼。
与其说是婚礼,不如说是游乐会,佑恩也有相同感觉,不过他不会说“我们好像是被展示的怪兽”这种话,他继续扮演白痴好青年的角色,还跑去招呼巴特里雷家的客人,除了赞特,那家人都不喜欢尤安,对于她的再婚,抱着各种恶毒的怨念。即使是赞特,对尤安的这次婚姻,也是冷眼相对。他在新工作中得到的快乐还不足令他忘掉尤安对现实妥协这件事造成的心灵伤害。然而赞特出席了婚礼,他打扮得比两个新郎还正式,除了皇帝之外,大概没有人比他更在乎这场婚礼了吧。尤安看着他出现,也看着佑恩和他交谈,她以为自己了解他的想法,至少有一点点异样的感触,结果什么都没有,佑恩对她微笑,仿佛某种契约突然间产生了魔法,她突然明白,自己在这桩婚姻中得到的远比想象更多。
此外就是贵兰了,她打扮得很得体,漂亮得令所有女人嫉妒,男人们则会嫉妒她的新丈夫,有人已经在议论这一任能活多久,好在友礼对此有理性认识,他当然喜欢贵兰,不过不能因此成为幸福的源泉,贵兰自然也微笑了很多次,然而是否出自真心,尤安已经无法分辨了。
由始至终,尤安没有和贵兰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