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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六代弟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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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六代弟子
我自然不是女人。
整理心情比预计的要好,赶到大殿的时候没人看出我的反常——严肃、面无表情、一应具有的漠然,在这之下的忧思好比洞庭湖底的千年王八,轻易不叫人见着。师父张华德正神情莫测的和陶器师伯闲聊,属于俞师叔和文师叔的位置不见半条人影。
“师父。”我恭敬地一一行礼,“师伯。”
两人轻声赞许,又是一番交流。
从他们笑意满满的眼里看出,是喜庆大徒弟的归来。
我看眼五师姐俞婉仪的小儿女作态,她的翘首以盼和丁豆的表情如出一辙。丁豆心性善良,在武当山生活五年,是性情中人,该流一滴眼泪就没有憋回去强忍的道理。也有着莽撞的体贴。俞婉仪少女情怀浪漫,向往美好的爱情,有着小姐的娇气(俞文的番邦妻子在产下幼女后回了故乡,俞文怜爱女儿没有娘亲由着她惯的)。千依百惯,也难怪明艳的小美人动不动就耍小脾气。暗想武当派六代弟子中,和陶铄金相处最为亲密的就是他们两了。
至于其他,二师姐周黛成熟内敛(周伯母是武当派的厨娘,兢兢业业,厨艺一流,十月怀胎生下女儿不幸被丈夫失足落下悬崖的噩耗击溃,身体每况日下,悲痛之余将女儿拜托给了张掌门就撒手人寰);三师兄张恒皮相姣好,是张华德的儿子,母亲难产身亡,自小心高气傲;四师兄雷聂人遇事沉稳,拥有野兽的灵敏直觉,是前武林盟主雷摄天的独子,早年父母被歹人杀害。他们四岁拜入张华德门下,和陶铄金相处多年,同门情谊不浅。
“大师兄回来待多久?”俞婉仪声脆问道,两眼直视一脸赞同的丁豆。“师父说过了,回来就要交代一件大事。”语气神秘。
她的同伴略显茫然。
张恒沉下脸。俞婉仪的意思不言而喻,陶铄金是掌门人的上上之选。
张华德看重大弟子的为人修养,有意栽培大弟子成为下一任的武当掌门,这事在武当派是众人皆知。现在陶铄金下山为民除害,端走祸匪,名美江湖。不可谓空穴来风。
他厉眼丁豆。
我寻到自己的位置,站定。
周黛温言笑说:“赵师弟精神不错。”
我回以一笑,淡声道:“二师姐关心了。”
丁豆抓住我的臂膀,皱眉看着周黛,瞧不出所以然,又探过身子打量我的脸色,最后他对俞婉仪说:“我猜不着是什么事。”
“笨蛋。”
“说得详细些吧?”
“就是‘那件事’。”
“哪件事?”
俞婉仪瞪圆眼睛。
丁豆不敢贸然地接话。
她生气地睨眼丁豆,拿眼睛去扫张掌门,问道:“明白没?”
丁豆摇头,回答不明白。
俞婉仪对于丁豆的不开窍深以为对牛弹琴,心里憋屈,忍了又忍,终于怒不可遏:“等着!”她一指戳在丁豆的鼻梁前,恶狠狠地发话,“回头我就叫大师兄把你赶走。笨脑袋瓜子!大师兄还说你聪明,但你有雷师兄的半分聪明吗?”
周黛瞥眼身侧的雷聂人,后者岿然不动。她是明白人,知道雷聂人和张恒心系小师妹。我也明白这一点。正因为明白,所以伺机而动。
丁豆嘟嘟囔囔:“本来就没说聪明啊。爹送我上武当山是为了向师父习武。”
他的一顿委屈泼向我:“赵师兄算盘珠子的本事厉害着呢。那又怎样?武当派上下只有赵师兄不会武。师兄弟上上下下哪个又因为这个敢对赵师兄无礼?这方面我就是最厉害的人。”言下之意他敢对六师兄冒犯失礼。
一番洋洋得意惹得俞婉仪气火。
张恒重重一哼。
雷聂人无轻无重地向我投来一眼,富含警告。
我别看眼,继续做个看客。
只听俞婉仪低叫:“好!学会跟师姐顶嘴了!”
“师姐……”
“师兄。”她向张恒撒娇,“看他嘛,小丁豆胆子大了不听师姐的话。”
他们二人时常斗嘴,原本无伤大雅,然而张恒在意俞婉仪对陶铄金的态度,已经动气。这时候张恒出面教训丁豆刻意摆起脸来,加上和张华德八分相似的脸,丁豆看了的确害怕。
“大殿之上唧唧歪歪。”他训道,“有外人在是丢尽武当派的脸面。在师父面前就是不尊师教。做弟子的教养呢!”
“三师兄说的是。”
“小丁豆可别忘了是谁一直照顾你。是大师兄。大师兄不对你的好,我稀罕和你讲一句话!总是缠着大师兄,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师兄好几次因为你没赶上晨练。”
“俞师姐……”
“丁豆!”
张恒打断丁豆。俞婉仪对陶铄金的夸赞撩拨了他的虎须,这份怒火恰恰只可以发在丁豆身上。
“俞师姐,”我挡住俞婉仪幸灾乐祸的视线,她不解我的作为。“大师兄肯定欢喜有人在山道上等着他一起上武当。”她的兴致被假想的喜悦取代,红扑扑的脸蛋有了一丝娇羞。索性直白的提醒,“师父最疼师姐,大师兄最喜欢师姐。与其在这里干等着,师姐不如给大师兄一个惊喜。师父是不会为难师姐的。”
张恒的训斥不得不暂停。他不高兴地挡住俞婉仪的去路。
“让开,我要去见大师兄。”她说。
“铄金就快上来了。”
“岂不是要大师兄难过了?不行。我一定要去!”
“赵师弟?”张恒拦不下俞婉仪,眼看着小师妹离开大殿,怒火难消,“瞧你做的好事!”
丁豆最怕张恒,噤若寒蝉。
大殿之上,祖师爷张三丰——巨大的木雕像,神色亲和地看着他的晚辈后生。而我,芸芸众生的一个,在他面前痛苦地接受洗礼,一次又一次,却无法摒弃恶念。
我整顿外袍,对张恒的怒目而视不作回应。
等待。现在只有等待才有价值。
座上,掌门师父和师伯正陶醉在茶水的世界。实在令人佩服他们装失聪、装眼瞎的能耐。
周黛半敛柳叶眉,劝张恒:“师弟不必动气。”
“哼。”
“我们都知道,师妹对师兄一向敬重有爱。赵师弟劝着师妹去见师兄也没什么不妥。倒是师弟对丁豆的责骂有些偏颇了。”
丁豆受用地点下头,又害怕张恒而躲开对方逼仄的目光。
雷聂人只在俞婉仪的背影在他眼前消失时绷紧了面颊,其余无视,就像一颗万年老松树,风憾不动,雨打不倒。不论是张恒的气愤,还是丁豆的惧怕和周黛的袒护。
案前搁置的道香在萦萦燃烧,猩红的小亮点沿着旋涡状的道香游走,走向灰落寂灭。
一柱香燃尽,守山弟子赶来通报消息,不负众望:六代大弟子已在武当山山脚。
烈焰当头,众人错过了午饭。
“好!”张掌门闻言大赞,带着对后生的欣慰。又吩咐传令弟子速速请大弟子上大殿议事。
张恒的性格和他父亲南辕北辙,他不满父亲的做法,抿紧双唇。
之后半盏茶的功夫,丁豆不时地探出脑袋朝殿外张望,难掩高涨的情绪;雷聂人握紧腰间佩剑,发力的指尖已经绷白,是他为求一战的决心;张恒狠戾地瞪视前方;周黛神色镇定,眼底难免暴露一份喜悦之情。
我深吸一口气,徐徐吐息。
眼底,背光的身影宽阔而挺拔。当陶铄金一步步走来,大殿肃穆,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视线上移,我看到陶铄金轮廓分明的脸部:浅色薄唇轻抿,双眼深邃。
假如雷聂人是酷寒严冬,冷不防冻人心扉,陶铄金则是三月暖阳。和张恒阴柔的面容相比,陶铄金俊朗,正是踌躇满志。
人没走近,张华德上前拉了陶铄金的手,一边打量越发有担当的大徒弟,一边大加夸赞:“好!好!还是师兄教子有方。可给我们当长辈的长脸啊!”
陶器骄傲儿子的优秀。
这位严格的父亲不再绷紧嘴角,神色难得的柔和。但他双手背负身后,装作不以为意的姿态不忘和张掌门客气一番。“掌门师弟对铄金的教导才更加重要啊。”
张华德眯起眼,轮匝肌笑着带出眼角的皱纹:“呵呵,都教导有方。”
陶铄金也没羞怯,大方一礼:“徒儿拜见师父。师父交代的事,徒儿已经完成。”他转向陶器,“见过父亲。”
我攥紧右掌。陶铄金脸色红润,眉梢眼角带有春意的陶然。我不确定心中闪现的念头是否正确,陶铄金下山后遇上了喜欢的女人。
果然陶铄金之后的行为证实了一切。他说:“师父,徒儿有事禀明。”双眼犹如璀璨星光,言辞恳切。“徒儿这次下山多有依雨的出手相助,才将西山村的土匪俱数剿灭。也多亏了依雨的巧计没有扰动民生。”
张华德点头。“师父为山西村的村民谢过这位姑娘。”
“依雨就在武当山。”
“这是好事。”张掌门瞥眼自己的师兄,意味深长地回答,“既然来了武当山,就是武当派的客人。铄金去请姑娘上武当山。武当派也不能怠慢了仗义相助的远来朋友。”
“是,师父。”
“不要失了武当派的礼数。”
陶铄金顿时欣喜,回应完掌门就快步离开。
他毕竟年少,要经历的事情远多过人生的各项计划。张华德从这双眼里饱含的感激和许多别的感情中知道——已经走完大半辈子的掌门当然明白——爱徒萌动情念。只是这依雨姑娘是哪家姑娘,和铄金一起倒也合不合适。
陶器紧皱眉头,一声不吭地打量儿子的盲目兴奋。
“‘依雨’是谁?”丁豆悄声问道,“你听见大师兄说了吗?依雨姑娘。俞师姐知道了肯定不会高兴。师姐呢?”
周黛若有所思。
张恒不冷不热地替我回答:“大师兄当然喜欢这位依雨姑娘。看得出来他很高兴。显然是师妹下山时他们错过了。丁豆,去把师妹找回来。”
“师姐?”
“告诉她,心心念念的大师兄已经回来了。”
丁豆不解张恒的阴阳怪气,又问:“师姐会不会不高兴?”见对方瞅来,他脖子一缩,下意识示弱,“怎、怎么不对吗……”
张恒催促:“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