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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忆江南 ...

  •   顺治一年:
      此时正是初夏的江南,有着说不尽的温柔与缠绵。温润的空气中弥漫着茉莉淡淡的清香。娘在溪边浣纱,而我正拿着《楚辞》看屈原写的《离骚》“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读到这,心中不免有些惆怅。现在虽战火纷飞已过,但却民不聊生。虽我年纪甚小,但听到大清快将中原统一,已然放心。心想:很快百姓就会过上幸福的日子了,不会再有像屈原一样忧思国运的人了。但转回神,我叹了口气,为自己担忧了:我究竟是江南水乡的小姑娘?还是满清贵族的格格?阿玛是满人,娘是汉人,但是为了我的将来,娘告诉我,我是满人。那便意味着,我是满族格格。
      思绪被打乱,耳边只听到娘说:“婉婧,快来,跟娘回府去了。”
      “噢,来了。”我将书收好,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便跟娘回府去了。

      因为娘是汉人,所以不让我叫她“额娘”而叫她“娘”,只有在他人面前才可以叫她“额娘”。
      现在想来,娘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既要顾及阿玛,又要顾及自己汉人的身份。
      我知道自己的命运不由自己选择,只能听候上天的安排。
      江南,这个养育了我六年的地方,我终究是要离它而去。

      阿玛与娘的房间很是别致。刻有精美雕花的木床,绣花缎被,浅蓝纱幔。透过纱幔,便可见红木梳妆台上,胭脂水粉一应俱全。在矮几上放着一架古琴和一架古筝。香炉中的轻烟袅袅,散发着淡淡的栀子幽香。
      娘坐在梨花木椅上,对我说:“婉婧,你过来,娘有件东西给你。”
      我缓缓走向娘,并说道:“来了,娘。”
      待我走近,只见娘拿出了一串红珊瑚手钏,我不免走至娘的面前,娘抬起我的左手,戴上它后,娘对我说:“婉婧,娘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只有这个珊瑚手钏,虽珊瑚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这也是娘的妹妹,你的姨娘留给你的。你阿玛曾给你取名——舒鲁,这在我们汉语中是珊瑚的意思。正好可以让你记住你阿玛曾经给你取的名字。”
      我见娘的眼中好像对我有几分不舍,便对娘说:“娘,好端端说这些做什么,婉婧很喜欢这手钏。只要是娘的东西,婉婧都喜欢。”
      娘貌似想起什么事,对我说:“噢,对了,这是这几天娘在别处得来的二十四颗珍珠,闲来无事,便将其串了起来。来,婉婧,这个你先拿着,到了北京城后,正好可以送给尼楚贺。”
      “娘,孩儿知道了。”说完,我便将双手举起,等娘将珍珠手串放在我手中的时候,我便将手放了下去。
      娘用手示意让我退下,我出去后,将屋门轻轻关上后,便离开了。

      我走在路上,迎来了温暖的南风,大朵大朵的白云,一层层,一簇簇地堆积着。但我总在想:娘这几天的神情都不是太好,有时跟我说着话都能走神,在娘和我一起做事情的时候,若我去看娘,她总是将背转过去,并且一阵一阵的动,不知道是在干什么。现在想想就害怕。遂马上去了阿玛的书房。

      阿玛的房门紧闭,如此一来阿玛应该在里面。我伸出手,急促地敲门。只听见里面说:“进来。”遂进去。
      “婉婧?怎么是你?阿玛听见敲门声,便让敲门的人进来,以为是有什么急事。你这样匆忙,不像你平日里的谨慎。难道是你额娘出什么事了吗?”
      我沙哑地道:“阿玛,婉婧也不知道额娘是不是出事了。只是,阿玛,我感觉额娘她,最近有些怪怪的,有时跟我说着话都能走神,在额娘和我一起做事情的时候,若我去看额娘,她也总是将背转过去,并且一阵一阵的动,不知道是在干什么。是不是在用手帕捂着嘴,在、在咳血吗?阿玛,我好害怕,我怕额娘她离开我。”说完,眼泪就开始流下,我拿出袖口中的手帕,将泪痕擦去。
      阿玛变了脸色,道:“什么,这是多久的事了,我怎么从未听苾儿提起过。你额娘她怎么会,我该如何……”说着说着阿玛也哭了起来。
      我正色道:“阿玛,我们赶紧给额娘请大夫吧,婉婧真的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额娘给我这个珊瑚手钏的时候,对我说的那些话,现在细想起来,总感觉不大对劲。”说完后,我的心跳动的很快,泪也开始止不住地流。
      阿玛听完我的话后,立即叫管家去请了大夫。
      我对阿玛说:“阿玛,婉婧先去照顾额娘了。”
      阿玛坐下,手撑着额头道:“嗯,你先去照顾苾儿,我一会便到。”说完,便缓缓闭上了眼。
      我看着阿玛这样,心痛不已,一想到娘,便先想到了利害关系,说:“婉婧告退。”出去后,我将阿玛的屋门轻轻关上,便加快步伐,想去看看娘。

      迎面的风,几分温馨,几分迷离,但我却带着几分担忧。进去之后,我见娘躺在榻上,手中还缝着阿玛的披风。我跑去,将披风扯下,对娘大声喝道:“娘,您现在怎么还在干活,难道要丢下婉婧一个人在这个世上吗?”说完泪又流了下来。
      娘无奈地笑了笑,将我手中的披风取走,说:“婉婧,娘不是要将你一个人留在这世上,不是还有你阿玛吗?他会替我照顾好你的。孩子,娘要告诉你一件事,这件事谁也不可以告诉,就连你最亲近的人也不可以告诉。其实你姨娘是金陵八艳之一的董小宛。在我们幼时,因你外祖父母离异,你外祖母带的是我,而你外祖父带的是她,因为你外祖父好赌,所以将你姨娘卖去了青楼,她十六岁就名声四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谁又知道,在她的背后,又有多少泪水,多少委屈。在我还未嫁给你阿玛之前,她将这珊瑚手钏送给我,让我转送给她未来的外甥女。可当我嫁给你阿玛后,她却骂我,说‘我给汉人丢脸,是满人的走狗,没我这个姐姐。’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打听她的下落,就是打听不到。你日后能去打听吗?这是娘的一个心病,你能答应娘的,对不对?”
      我擦去泪痕,不住点头道:“娘,我会打听姨娘的下落的,也会保密,就连阿玛也不告诉。但娘,我现在只求您一件事,就是不要离开我和阿玛,好不好?”
      娘注视着我说:“傻孩子,人哪有不死的。若日后,你想娘了,就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娘会在那里看着你慢慢长大,然后孝顺公婆,相夫教子。但,这样的生活,娘知道你这一辈子都是不能有的。你身为八旗女子,婚姻不由自己做主,娘只是做了一个美好而不能实现的梦而已。”说完叹了一口气。紧接着又道“娘的筝和琴也一并给你了,要好好爱惜。以后留给我的孙女。”
      我低头,让眼泪留在地上,说“是,婉婧知道了。”

      “大夫,快请进。”阿玛的声音带着些颤抖。
      大夫走到娘跟前,把起了脉,先叹了一口气,后摇了摇头说:“福晋的病是太过担忧,劳神过度。已经油尽灯枯,我无能为力。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无办法可医。”说罢,便摇了摇头,准备起身离去。
      阿玛大声喝道:“大夫,你才把了脉,还没开药,怎么就走了,哪有这样子救人的。你给我治,治不好我就把你关到牢房里去。听清楚了没有,听清楚了就救人……”
      额娘抓住阿玛的手道:“老爷,让大夫走吧,不要难为他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不行了,让我将这最后的时间,留给你吧!”
      阿玛看到娘眼里泛起的泪花,摆了摆手,说:“罢了,你们都退下吧,让我和苾儿再说会儿话。”
      说罢,屋子内的人都退了出去。我将门关上的那一瞬间,一滴泪悄然滑落。

      远处红霞满天,日暮低垂。月亮在不经意间出现了。
      阿玛这时才出来,手中紧握着娘的手帕,身上披着娘刚才缝着的披风。
      对管家说:“将福晋好好打扮一下,穿上汉服,然后秘密发丧,葬在我董鄂氏的祖坟中。切记,一定要秘密进行。”
      阿玛走路很慢,见了我,对我说:“婉婧,跟阿玛去书房,阿玛想对你说些事情。”
      阿玛说完,我便跟着阿玛走在去往他书房的路上。

      进去后,阿玛眼神中充满着内疚,说:“婉婧,阿玛、阿玛要再娶一位福晋了,你、你不要怪阿玛,阿玛也是为了这个家族考虑的。”
      我淡淡道:“阿玛,再娶一位福晋是您的事,我不会怨恨您什么的,只要您心中还有额娘的位置,那么,不管您娶多少福晋,我都没有什么怨言。”
      阿玛的眼神中带有坚定,对我说道:“好孩子,你真是阿玛和额娘的好婉婧。阿玛想这个月过后就将瓜尔佳氏娶进门。你放心,阿玛一定会好好对你,不让你受一丝委屈。你额娘让我给你请一位师傅,你莫要辜负你额娘对你的期望啊。”
      我道:“是,孩儿一定不会辜负额娘的期望的。”我抬头望着月亮说道,又问阿玛“阿玛,额娘会在月亮上看我长大吗?”
      阿玛笑了笑,抚摸着我的头,说:“会,一定会。你额娘不仅会看着你长大,还会保佑你,会让你一生平安的。”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现在月凉如水,冷冷的余晖洒落一地的清寒。院外干枯的叶茎在萧瑟的风中哭弯了腰,憔悴的花瓣燃尽了青春流溢的光彩,唯有将所有的寂寞悲凉糅进飘有杂香的花蕊,沉睡在漫漫无尽的黑夜。月中仿佛有娘的影子。这样娘就可以好好的陪着我了。我开心的将最后一滴眼泪擦去,不留一丝痕迹。

      一月后:
      伴随着鞭炮的响声,迎亲的队伍来了。阿玛将瓜尔佳氏娶进了我董鄂氏的家门。我要将她——瓜尔佳讷甘,叫做二娘。她幼时与我阿玛是青梅竹马,后来因为我娘的缘故,我阿玛没娶她,她也就没嫁给我阿玛,说等我阿玛孤身一人时,再嫁给他。想到这儿,我不知道是该恨她,还是该佩服她。恨,是因为她说阿玛孤身一人,娘就去了。佩服,是因为她对阿玛的情至死不渝。

      虽她是我二娘,但她对我还是极好的。有时师傅讲完的文章,她会问我所讲的内容是什么,然后让我背一遍给她听。写完的字,她会一一看过,若我有写的不准确的字,她会写给我看,然后手把手的教我练。这时,我就会想起娘。曾几何,有一双温暖的手,教我写自己的名字;曾几何,书中的意思我不理解时,有一个温和的声音给我讲解着;曾几何,筝、琴在我手中奏出的乐曲,不论好听不好,娘都会夸我的琴艺长进不少。娘,当我唤出这个字时,谁会应我。只有我,在自己的梦中,会听到娘叫我婉婧,而醒来后,只留下一丝惆怅。

      天边飘出淡淡一丝薄凉的湛蓝,似一抹淡蓝纱巾飘在空中。
      我读着《唐诗》,见二娘想吐却吐不出来的样子,甚是担心。我跑去问她:“二娘,你没事吧?”
      她笑笑,摇摇头说:“二娘没事,应该是吃多了吧。最近总是爱吃酸的,也有一两个月了。”
      阿玛这时刚好进门,听见二娘这么说,就吩咐管家去请大夫。

      喜鹊在枝头唱起了悦耳的歌曲,仿佛有什么喜事要给世人报喜。
      “恭喜大人、福晋。福晋这是有喜了,已经有足足的两个月了,我给福晋开点安胎的药,每日按时服用,可保胎儿无恙。”
      阿玛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握住二娘的手道:“讷甘,我们有孩子了,你辛苦了。”说完,便将二娘的手握住了。
      阿玛转身看见我,问我道:“婉婧,你希望是弟弟还是妹妹?”
      我真诚的对阿玛说:“不论是弟弟还是妹妹,我都会好好对待的。”
      二娘听到我这么说,道:“婉婧,二娘现在觉得,你真像你额娘,凡事都会为他人考虑。”
      我笑着对二娘说:“二娘也是一样的,您对我的照顾,就像我额娘一般,您给了我母爱,让我幼小的心灵得到了一丝的安慰。”

      顺治二年:
      在整个府中,每个角落里都是忙来忙去、走来走去的人。阿玛请来的接生婆,现在去了二娘的卧室中。我也站在门口,等待我的弟弟或者是妹妹。
      只听见里面接生婆对二娘说:“福晋,用力,再用力点。孩子就要出来了。”
      屋内的二娘喊着,叫着阿玛的名字,而阿玛,在屋外就已经显得焦躁不安了。来回的在过道里,转来转去,脚步很乱。听道二娘在叫他,就要进去。但被接生婆赶了出来,说:“产房太脏,对大人不好。”
      伴随着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二娘也不喊了。接生婆从屋内出来,对阿玛说:“恭喜大人,贺喜大人,福晋给大人添了一位小少爷呢。”
      阿玛脸上带着笑容,连声音都是喜悦的,说:“孩子呢?让我抱抱。”
      接生婆将从屋内抱出的婴儿,交到阿玛的手中。
      我看到这个在襁褓中的孩子,心中很是开心,想:阿玛又有了一个骨肉,我也有了一个弟弟,以后我会好好对待这个弟弟的。
      这时,一个急躁的声音响起,是接生婆的声音,说道:“大人,福晋产后出血太多,恐怕……”
      喜悦就这样匆匆离去,似流沙一般,让人抓不住。
      阿玛的声音带着颤抖,说:“你说什么,讷甘出血太多……”话还没说完,阿玛将弟弟交给了我后,便冲进了产房,没有顾忌这些产房污秽的谬论。

      过了一会儿,阿玛失魂落魄的出来,看到我手中的弟弟,说:“这孩子命苦,刚出生便没了额娘。婉婧,你二娘已经给你弟弟起好名字了,以后,他就叫做费扬古。管家,让福晋好好地上路吧,一切的事,我就交给你了。让福晋在地下安心的去吧。”
      我望着阿玛离去的背影,顿时感到阿玛苍老了许多。一年之中两个最爱他的女人先后都离世了。这份凄楚,怎能不叫人难过。我看着这个在我怀中的孩子,想到:以后我们都是只有阿玛,没有额娘的孩子了。你放心,姐姐一定会像你额娘一样的来照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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