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道理 ...
-
皇子读书，自然不用学做什么八股文章，练什么台阁体。而重活了一趟的玄凌比起当年，大抵是经历了挚爱辞世之痛、兵临城下之辱并生死大劫之难，少了很多文人酸气，却终于能看到一些朴实却务实的所在，重史策更胜于辞赋，重农经更甚于诗集。
这变化对于一位帝王而言，当然是好的。
也正是在玄凌说出“诗词歌赋终究小道，怡情而已，于国于民何益？”这番言论之后，他与顾珣有了第一次的深谈。自然，二人不可能毫无保留的剖白，此间一番估量试探言语交锋且先不提，却也是有一些是对于自己所要走的道路的交代。
这道路二字，道是所秉持的理念与信仰，路则是你要如何去往所选择的方向。
若仔细论起来，玄凌是有些汗颜的，作为帝王，他算不得庸君或者暴君，却也绝对不能说是一好皇帝，甚至他从来也没有过要做什么一代明君那样的高远志向，他所做的也不过是要把这大周朝平稳的交到下一人手里罢了。为此，他提拔文臣，打压武将，时开恩科，遏止勋贵，但求朝中势力平衡，却也因此，大周虽地产丰饶百姓安乐，却不具备足以守护它的力量，以至于赫赫之辱至今刻骨，而后一心只为不功不过，却不想后院失火，为帝三十载，终败于深宫妇人之手。结果国祚旁落，细细算来，他实不堪为帝王。
然而上天却让他又回到了少时。试问天下，谁人有幸可重头来过？！如此大机缘落下，玄凌自问，应是要他做下一番事业的，若连如此良机都辜负了，就是他自己也饶不了自己。于是久违的豪情热血复涌上头，他开始试着改变。他想，他可以做的其实一直都不止制衡，他更可以做一个改革者，然后，或许他可以创一个盛世。
那么何为盛世？大抵便是人人欢居、处处富饶、吏治清明、万国来朝。他在朝这个方向努力，于是他希望能把握住眼前的一切资源，无论是世家，还是寒士，是文臣，还是武将。其实制衡并不一定要打压彼此，也可以一并提拔。
他如是想，亦如是说——野心这种东西，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隐藏的必要，若是连自己的剑锋所指都不敢示于人前，又凭什么要求人家追随你呢？
玄凌不知道这一番话是否是顾珣所想要听到的，但他觉得应该差不多了，儒家思想还不就是“仁义礼法”、“修齐治平”那一套，“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正是这些受正统儒家思想熏陶的士大夫平生夙愿。（嗯哼，都有嬛嬛一袅楚宫腰，那我弄出儒家思想也该没错吧？不过既然皇后妃嫔都挺乐意在众人面前献舞，那程朱理学那套肯定是不存在的……吧，反正理科生的某白是这么想的~）对于帝王而言，这些理念或许只是为了教化民心，让百姓都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各安其位”视为天经地义，至少玄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私人儿，但对于天下文人，这就是金科玉律。他不觉得顾珣会在其外。
是啊，顾珣不是个有野心的人，他很清楚自己因为姓氏而身处的是何等样的尴尬境地，也知道如此境况下，他就只应当与其父一样，做个韬光隐晦的透明人儿，像一只老鼠，趴在洞口，看着朝堂上风吹草动，小心翼翼推演任何一条政令背后所针对的会不会是家族，然后急忙奔入洞中通告一番。可是谁能甘心呐，如果是那些洞中一辈子难见天日只能生活在对过往繁华的追忆里妄自清高的老鼠，也就罢了，可他偏偏又不是，一展抱负的机遇就摆在眼前，却不能去取，多可悲！不是没有人反抗过，可反抗的代价就是他顾珣生而丧母、胎中带病。家族用一个无辜女人的生命证明了，尽管它已式微，却也仍然不是一颗小小卒子所能忤逆的。
顾珣也能想见父亲的心思，不是不怨，却又不能怨。从小接受的教导便是家族至高无上，纵使因此失却了那个与之琴瑟和鸣的妻，也只能守着独子沉默着过活。但或许也因如此，顾誉在对独子的教育里，并没有过多的强调家族的地位——这或许也是一种反抗。
于是顾珣并没有家族子弟的共性，他并不曾背负着那种不合时宜的傲慢，他并不像那些人沉醉在曾经的辉煌里不能自己，对泥腿子出身的周氏天子嗤之以鼻，他看见了家族年复一年的萧条式微，他的价值观更加贴近于科举出身的儒生。但饶是如此，他也并不曾想要如何报复家族却也无法像父亲一样任家族予取予求无怨亦无增，是的，家族让他享尽富贵荣华，阅遍人间锦绣，可他更想亲眼看一眼他的母亲，听她说一句话。
他只是不愿意做那样一只可悲的老鼠，而已。
他想要一展抱负，在这锦绣山河上泼墨写意，画一幅人间胜景，至于是非功过，且待杯酒千秋，后人评说，纵然背负不孝不悌骂名，也只作无妨。而现在，有人向他伸出了手，他不知道这个人是否真是明主，是否真能实现指引给他的那个未来，那么，接与不接？
道与理，忠与义，你如何选？
“——吾从之道乃人间正道，无悖忠义，自不必选。”他的回答，轻描淡写。
玄凌皱了皱眉头，“哪怕为家族除名，为千夫所指，牵连至亲，失之所爱？！”
顾珣突然露出了一个恍惚飘渺如云花的笑，“九死不悔。”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