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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分歧 ...

  •   贾母身子一颤,微微前倾,紧盯着儿子道:“你从哪里听来?”贾政只是五品官,没有资格上朝议事,这样的消息只能是从别处听来的。
      贾政道:“是神武将军和寿春伯过东府吊唁,跟儿子说的,他们也是听别人说的。儿子听说后,也怕消息不实,特意找了琏儿,让他出去打听。”说着目视贾琏。
      贾琏忙道:“孙儿得了二叔的吩咐,立即去找了六部中的熟人打听,确实已经给正在江南办差的刑部左侍郎周大人发去旨意,让他押解林姑父回京。”
      贾母追问道:“可曾打探到是为了什么?”
      贾琏道:“听说最近一段时间一直有御史弹劾林姑父,说是林姑父在任上贪了盐税银子,似乎身上还有人命,皇上震怒,才下了这道旨意。”
      贾母想了想道:“可确定是押解回京问罪?”
      贾琏不解道:“孙儿不明白老太太的意思,既然是押解回京,自然是问罪了。”
      贾母道:“你没有经过事,哪里知道,押解回京不一定就是问罪,可能是待勘,还可能是自辩。这之中的差别可就大了。你林姑父是皇上在潜邸的旧人,做过皇上伴读的,除了谋反大罪,皇上都会顾念一二。”
      贾政素来是没有主意的,每日里只知道和一帮请客相公谈诗论画,于公务上可谓一窍不通,听得贾母这样说,便放下一半心来,道:“既然母亲这样说,想来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贾母皱眉道:“话虽如此,但天威难测,还是打探到确定消息才好。”
      贾琏为难道:“只是这圣旨上的内容只有拟圣旨的大学士才清楚。”贾家和内阁的大学士可没有什么交情。
      贾母道:“当时伺候的太监应该也会知道。”贾家和宫里的太监倒是能说上话,何况元春就在御书房当差。
      贾琏忙应了,要去找人探问,贾母道:“这件事先谁也不要说,只我们三个知道就是了。”贾琏应声去了。
      贾政道:“那外甥女那里?”
      贾母一瞪眼道:“她一个小丫头,何时经过这个,知道了不过是白白吃惊吓。”
      贾政是读死了书的,不知变通,道:“可若是林妹夫真的是进京问罪,总要让外甥女知道,若林妹夫被定了罪,如何发落还不知道,只怕连累到外甥和外甥女。”
      贾母怒道:“你这话何意,难道真到了那天你就要把林丫头姐弟撵出去不成?那可是你嫡亲妹子的骨血!”
      贾政忙道:“母亲息怒,儿子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让外甥女事先有个准备,免得到时无法接受。”
      贾母道:“我不管你有没有这个意思,只林丫头姐弟是我嫡亲女儿的骨血,到那时,也不用你们这些舅舅舅母管,我老婆子自己也还养得起!”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地道:“我也知道你是个不管事的,府里的一切都是你媳妇做主,咱们家里就和王家舅老爷那面更亲近些,反倒和你妹妹疏远了。不过你不要忘了,你林妹夫一样是天子近臣,并不比你那大舅兄差什么。咱们家现在虽说还是国公府的门第,可家里这些子弟又有几个有出息的?琏儿也就这样了,他老子再有不是,他也是长房嫡子,日后可以袭爵,不过是像他老子一样过日子,好在凤丫头是个能干的。一个珠儿是个好的,却被你逼着读书,生生熬坏身子去了。现在宝玉也是个好的,你还这样逼他,逼坏了他以后你这房还能指谁?宝玉以后出仕少不得还要他舅舅和姑父照应,你们这样近着王家,远着你林妹夫,他以后又怎么会对宝玉上心?王家舅爷和你史家表弟都是武将,难道你以后想让宝玉也去做武职?你别看你林妹夫现在遭了难,这朝廷上的事难说的紧,当年你祖父父亲在的时候,谁没受过御史弹劾?你祖父还被太上皇下旨申斥过,后来也都不了了之。以你林妹夫和皇上的渊源,只要他这次不死,终有起复之日,只怕到时还胜于今日。你可明白?”
      贾政忙道:“母亲金玉之言,儿子谨记。只是宝玉也不小了,儿子让他读书,也是希望他好,日后金榜题名,也好光耀门楣。”
      贾母啐道:“你还不长记性,不是你非要什么金榜题名,珠儿能早早去了?宝玉就是不下场,我们家就不能给他弄到一官半职了?”
      贾政只能喏喏。从贾母房里出来,就去找自己那帮清客相公去了,在他想来,母亲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既然母亲认为林妹夫应该无事,那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不想过了两日,贾母派人找他。他稀里糊涂地来到贾母房里,却见贾母沉着脸,一边坐着的竟然是只知在自己院子里养小老婆、基本见不着面的大哥贾赦。贾赦脸色也很不好看。
      贾政一头雾水地给母亲行礼后问:“不知母亲找儿子来有什么吩咐?”
      贾母冷哼一声道:“我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婆子哪敢有什么吩咐。”
      贾政一听忙跪下道:“母亲这话这杀儿子了,母亲有事但请吩咐,儿子莫不从命。”
      贾母见他这样,心气稍稍平顺些,道:“既这样,你且起来,我上次跟你说,你林妹夫的事先不要对别人讲,你为何不听?”
      贾政道:“儿子谨遵母亲吩咐,没有对任何人谈起,就是王氏也不曾透漏一言半语。”
      贾赦在旁道:“二弟就不要再母亲面前扯谎了,现在满府里都知道这件事了,你没说,他们从何处得知。”
      贾政一愣,忙道:“母亲,儿子确实不曾说过,也许是琏儿。”
      贾赦道:“胡说八道!琏儿连我这个亲老子都瞒着,会和别人说去?母亲,不管这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既然林妹夫已经问罪,外甥和外甥女再在咱们家住下去,岂不是给咱们家招祸?”
      贾母怒道:“那是你嫡亲妹子的骨血!她母亲没了,父亲又招了祸,这种时候,你这个当亲舅舅的不说照顾一二,还要把他们撵出去,你臊不臊得慌,也不怕亲戚们戳脊梁骨!”
      贾赦一梗脖儿道:“那也好过给他们陪葬!”
      贾母气得手点着他说不出话来。
      贾政忙道:“母亲息怒。大哥,妹夫是天子近臣,就是出了点小意外,也不定就会这样严重,也许到最后妹夫什么事也没有,到时我们有什么脸面去见他?退一步讲,就是妹夫真有什么事,也不一定会罪及子女,外甥和外甥女必定的小妹的骨血,我们当舅舅的也不能这样绝情,大哥想可是?”贾政因听过贾母的详细利害分析,觉得林如海不一定会出大事,贾母说的有道理,哪个位高权重的人没被人弹劾过,上任首辅还曾被太上皇罢官呢,后来不也起复了。
      贾赦狐疑道:“真不会连累我们?”如果连累不到自己,他也不想做绝,万一以后林如海起复,得罪他可不是什么好事。
      贾母道:“谁说与你你林妹夫的事会牵连到咱们?”一开始听见大儿子来嚷嚷要把黛玉姐弟送回去,她一时气急,没有细想,此时静下心来,很是奇怪,这大儿子一天只想着如何搂钱养女人,什么时候也会想正事了?必是有人在他面前念叨过,而这人肯定对朝廷上的事有所关注,不可能是府里的下人。
      贾赦闻言立即目光闪烁,支吾道:“既然无事,儿子先回去了。”
      贾母本来只是奇怪,随口一问,一见他这副样子,心中顿时一紧,喝道:“你到底是从何处听来?!”
      贾赦期期艾艾半天才道:“是奉恩将军秦历跟我说的。”
      贾母气得抓起手边的茶杯向他扔去,茶杯砸在贾赦的脚边,一声脆响后立即四分五裂。贾母怒道:“你还嫌咱们家爵位降得慢是不是?你为什么不是荣国公而只是一个一等将军,你不记得了?如果不是你掺和到义忠亲王的事中,咱们家何至于跌落至此!你现在还和这些宗室纠缠不清,是不是想让皇上把你身上的爵一撸到底才甘心?”
      贾赦这辈子,这是第二次见贾母发这么大火,上次贾母发这样大火气时,如果不是父亲坚持,爵位就是二弟贾政的了,因此他吓得胆气全消,忙道:“母亲息怒,儿子谨记母亲训诫,没有再跟他们往来,这次是在酒楼偶遇,儿子却不过情面才和他喝了两杯。他人还是很仗义的,顾念着以前的情分,告诉我这件事,让我有个提防,免得被林妹夫连累了,毕竟咱们可是在九族里。”
      听到这里,就是贾政这样的书呆子都听出不对了,道:“大哥,除非是谋反大罪,否则是不会祸及九族的。”
      因为母亲偏爱二弟,甚至一度想把爵位传给他,是以贾赦对贾政一直心生不满,最听不得贾政指正自己,冷笑道:“二弟也应该知道,收留罪臣家眷可也是罪!”
      贾母啐道:“扯你娘的臊!就是你妹夫获罪,林丫头姐弟是你嫡亲妹子的骨血,怎么会以一般罪臣家眷论处?当今最重孝悌之道,如何会追究此事?那秦历是什么人?那是忠孝亲王的庶弟,你一个只有爵位的一等将军,他为什么要亲近你?这般好心指点与你?”
      贾赦心中不服,嘟囔道:“我好歹也是一个一等将军,怎么就不值得这些宗室亲近了?说是宗室,不过是个穷货,家里只有两个庄子,比咱们家差远了!”
      贾母见他现在还冥顽不灵,不仅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反而在这里缠杂不清说些没用的,气得指着他手直哆嗦。贾政忙道:“母亲息怒。”却说不出什么有分量的安慰话来。
      贾母看看烂泥扶不上墙的大儿子,再看看毫无作为只认读书的二儿子,不由一阵心灰,垂下手来。自己已经这般年纪,还能护得这些儿孙几年呢?偏这些儿孙就没有一个争气的,若自己去了,他们只怕被人啃得骨头渣滓都不剩。可惜他们还不自知。
      她叹口气,意兴阑珊地挥挥手道:“我不管你怎么想,总之林丫头姐弟就住在咱们家,谁也不许撵,不然别怪我到九门提督衙门击鼓,告他忤逆!”
      贾赦心中不服,但见贾母态度坚决,甚至连忤逆的罪名都搬出来了,只得闭了嘴,气哼哼地回自己院子去了。
      邢夫人将他迎回房里,见他一副愤愤的样子,小心地问:“老爷这是在哪里着了气恼?”
      贾赦一把抓起桌上的茶壶扔出去,这茶壶正打在伺候的丫头身上,再滚落到地上,贾赦却没空去注意这个,怒冲冲地道:“母亲太偏心了,就二弟和小妹是她的嫡亲骨血,我就是捡来的?竟然为了一个外孙女来骂我这个亲儿子,我看她是老背晦了!”
      邢夫人本来就怕贾赦,见他这样,更是不敢劝,何况她对于贾母偏心二房一直不满,因此附和道:“老太太确是太偏心些,我都替老爷抱屈。按说这府里是老爷袭爵,可现在住在荣禧堂的是二房,管家的是二太太,横竖没咱们大房什么事,出了事却得老爷背黑锅。”
      贾赦闻言点头道:“你说的是,这府里可是我袭爵。不行,我一定得把林丫头姐弟赶走,不能留下这个祸害。”本来听贾政说林如海出事不会罪及自己,他都不想管这件事了,可现在见贾母一心维护二弟和小妹,认为是贾母偏心,不顾自己死活,贾政又和小妹一向关系好,这话一定是他们说来哄自己的,倒坚定了他要撵走黛玉姐弟的心思。
      邢夫人奇道:“关外甥女什么事?”
      贾赦道:“你不知道,林妹夫获罪,林丫头现在是罪臣之女,留下来会给我们家招祸的。偏老太太不肯撵他们走。”
      邢夫人是没什么见识的,一听要给自己家招祸,立时把素来对黛玉的喜爱之情抛到了脑后,道:“哎呦!那可怎么办?总不能让我们跟着她姐弟吃挂落啊。老太太不撵,老爷撵就是,毕竟现在老爷才是一家之主。”
      贾赦道:“老太太说了,谁撵林丫头,就到九门提督衙门击鼓告谁忤逆。”
      邢夫人急道:“这可怎么办?要是外甥女自己肯走就好了。”
      贾赦眼睛一亮,击掌道:“着啊。快,立即派人散出消息,就说林姑老爷被皇上下旨捉拿进京问罪了,只怕要砍头,林姑娘姐弟是罪臣子女,住在这儿会连累咱们府里。要传得合府皆知,尤其是老太太房里。哼哼,我看林丫头还有什么脸面住下去!”
      他刚刚和贾母说此事合府皆知原是谎话,现在他就要让这谎话变成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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