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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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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姥爷便带着三姨和我妈一起到了屯子上的生产队。我明目张胆的跟在了后边。
一排白墙灰瓦的平房,其中一间的门侧边简单地挂了个牌子,上面写字“松树屯”生产队。
队长是个年约50左右的老者,身边还跟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应该是副队。
姥爷跟队长报备了一声说是自己带着两个闺女来参加劳动了。
“晓春呢?怎么不来了?”老队长左右看了看问道。姥爷简单地解释了一句,说是晓春想要考学,留她在家里复习。老队长点了点头,也没多问什么,正是忙季,老队长便没留他们多呆。这一茬儿的苹果收完马上要开始收割水稻了。
但在一旁的我明显感觉到老队长身边的年轻人在听到姥爷说大姨要考学的时候,眼睛滴溜地转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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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她们来到东山的果树林,漫山熟透的苹果悬挂枝头,让人那叫一个垂涎三尺。
三姨温婉柔弱,只站在树下采摘,高处的就踮起脚尖,摘好后又一个一个装进身边的篮子。
我妈不管那许多,直接爬到树上,抓起一根树枝死命的摇。哗啦哗啦,苹果瞬间滚落到地上。
“姐,你拣地上的就行了。”我妈笑着指指掉落一地的苹果。
“呦,我当这是谁呢?这不是老余家那只猴子么?”半山腰上走下两个人来,一老一少。
我还在看老妈摇着树枝,听到声音转头看过去......天呐,这不是我爷爷么?我有种奇怪的预感,挪过两步,看了看爷爷身后侧的年轻人。
果然不出我所料,闫彬!
“闫大哥,呦,还有三儿呢!”姥爷先看到了从山上走下来的爷爷,挥手打起招呼。
我妈在树上听见有人喊自己,扒开树枝伸出头看了一眼。看到是闫家人,便“腾”的从树上跳了下来。边往上迎边打招呼:“闫大伯好,门三儿别躲后边。”后一句出口时人已经到了爷爷身旁。我爸从爷爷身后转了出来,对上我妈:“不认字就别瞎喊!”
“门三儿,门三儿,门三儿!”我妈故意摇晃着脑袋来回喊,嘴脸那叫一个气人。
“看好你们家余杰,下次再敢动我弟弟,我肯定不客气。”我爸明显脸色有些难看。
“你才要看好闫松呢,打不过我弟就回家喊人,切!”我妈下巴一扬,鼻孔朝天。
“闫松”?这不是我的小叔么,原来他小时候这么矬啊!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想到我妈居然管我爸叫“门三儿”笑声又更加爽朗了几分。
爷爷笑笑没说话,走到姥爷身边,小声叨咕几句。三姨和我妈都没听见,我离得近,听得清楚。
“晓春也不小了,还不说门亲事?”
姥爷没说话,似乎是知道爷爷必有下文。
“我们家老大跟晓春年纪仿佛,不如......”见姥爷但笑不语,爷爷继续说了几句,虽然没有直接道破,不过任谁都听的出来其中意思。
姥爷没替大姨做主,只说孩子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解决。爷爷也没多说,点了点头便叫上我爸一起离开了。临走时我妈又喊了一声“门三儿”,气得我爸拳头紧握。倒是我妈像占了多大便宜一样,乐了一个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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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到家吃晚饭的时候,大姨说从明天开始跟着大家再去干活。姥姥不许,只让她专心复习,因为再有两个月就要开始统一冬考了。大姨却执意要去,她说边干活边背题也是一样的。姥姥拗不过她,只好任她去了。
入夜时分,我思考着今晚要在什么地方睡觉,难道说游魂就一定不用睡?游魂就非得跟狗睡?
就在我还在做思想斗争的时候,我看见三姨又悄悄的从屋里走了出来。我仔细辨认了一下,她手里还多了一本英语书和一盏小油灯。
我起身跟在她身后,发现她又一次走进马棚的干草垛上。三姨把油灯点燃,挂在马棚侧面墙壁突起的一颗钉子上,借着这微弱的油灯光亮看书。
我叹息了一声,走到她旁边坐下。她看书看得仔细,嘴里还不时地念念有词。
今天晚上似乎是起风了,虽然我感觉不出凉意。但我能看到干草枝被吹的摇摆,而三姨也收紧了衣领。
凌晨时分,三姨在全家人还未醒来的时候,又偷偷回到了房间。我坐在马棚里陪了她一宿,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不过看着她单薄的身影,我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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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大早,姥爷带着大姨三姨我妈来到东山的果林,据说农忙收果,起码也要收他个二十多天到一个月的时间。
想来,在我还在世的时候,经常和同事们在应季水果成熟时跑到乡下采摘。而这种采摘多数是以游乐为主要目的的。经常是在果园里随手摘下一颗杨梅葡萄或者是李子擦一擦便塞进了嘴巴里。而这样一天下来,我们也是各个累的大呼救命。何况现在的三姨和妈妈都还只是十几岁的孩子。
“都认真点。”
远处飘来个嚣张的声音,我循声看去,这人见过,我断定!
仔细回忆了一下,原来是那个年纪约为二十七八岁的副队长。
“呦,余叔,带着一家子娘子军呢?有儿子不舍得用是吧?”副队长走到姥爷面前用怪里怪气的语调说话。
姥爷没多说什么,只随口答了一句“儿子还小”,便继续干自己的活没理他。他倒不觉得是自讨没趣,竟然还闲晃着不肯离开。视察一般地左右看看,小步又溜到大姨身边。
我从见到他第一眼就直觉他不是什么好人,尤其对大姨,似乎总是有别样心思。我还在世时,这种人见得太多了。他一张嘴我就知道他前一顿吃的是什么!
我跟在他身后也走到大姨身边,只见他果然神秘兮兮地凑近大姨耳语道:“这就对了,考什么大学啊,你来我这干活,我给你算多一点公分。”说着还挤眉弄眼地笑笑。
大姨停手,打量了他一下,接着又转过头继续收苹果,嘴里不屑道:“我干多少活,你就给我记多少公分,不用陶副队长多费心思!”说话时还特意加重“副队长”三个字。
我哼笑出声,老大绝对不是盖的!
倒是我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蹑手蹑脚地凑到大姨了身边。伸手一拍陶副队,把他吓得一激灵。我妈为自己的小恶作剧捂着肚子笑了好一会儿,之后又毫不客气地对陶副队说:“陶罐子,你那点花花肠子三岁小孩儿都知道!想动我大姐的心思,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陶罐子显然面子挂不住了,冲我妈一个劲儿地伸手点指,愣是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你,你给我等着!”临走时终于憋出一句最无力的台词。却只是换来我妈挤眉弄眼地直冲他扮鬼脸。
“哎呦。”我妈突然大喊了一声,伸手捂上脑袋,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砸中,但是速度太快,看不清楚。低头寻么了一下,居然砸中她的是半个苹果。我妈边摸脑袋边找凶手,凶手离的不远,居然是,我爸!
“死门三儿,你拿这么大个苹果砸我,把我砸出脑震荡怎么办?!”我妈气得大喊,捡起苹果就要砸回去。我爸快走几步,站在了三姨身边,害得我妈没法下手。
“昨天就想问你来着,怎么不去上学了?”我爸出声询问三姨。
我吃惊,原来他们两个曾经是同学。
“大姐也要考学,家里条件......”三姨犹豫着开口,最后只是又无声的收起苹果。
“那你呢?今年恢复高考你不打算考了?”
“......我也不知道。”三姨说的很小声。但是我知道,她一直都想要考大学,即便已经无法再上学,她依然没有断了读书的念想。我想她是有着强大内心的人。只是对谁,她都不愿诉说而已。
“死门三儿,你别以为躲在我三姐身后就能逃过去了。”我妈不依不饶,拎着半个苹果居然走了过来。
我爸拍了怕三姨的肩膀,只小声说了句“再好好考虑考虑”,便抬头迎上了我妈。
还没等我妈开口,我爸便一把夺了她手里的半个苹果,大力地扔出老远,又伸手揉着她的脑袋说道:“野猴子,不知道什么叫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么?陶罐子那种人,以后记得离他远点。”
爸爸180公分的身高比妈妈高出一个头来,这个时候倒颇有点哥哥教训妹妹的感觉。
我妈被他的动作弄的一愣,一时间竟忘记自己是来“复仇”的,只呆呆站在那里任他揉着被砸中的脑袋。
“听说你也不上学了?”见她呆愣,我爸轻声询问出口。
“反正我也不爱念书,下来帮着家里干活也挺好。”我妈一脸的理所当然。
“长个聪明脑袋要知道用,难道拿来当摆设么?”说着揉在我妈脑袋上的手掌变成了一根手指,直直把她戳的一个趔趄。
我妈呆愣了一瞬,盯了我爸足足五秒,五秒之后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其实是她的仇人!
戳脑袋加上砸苹果的仇要一起报!于是我妈张嘴扑上我爸的胸前,一口咬在了他的锁骨上。
我爸开始还只是笑笑,甚至还故作轻松地说了句差不多就行了。不料想,我妈来真的,咬着就不松口。直到我爸痛得大喊出声,一把推开了我妈,她才一擦嘴巴得意出声:“谁让你戳我来着,还用那么大个苹果砸我,到现在脑袋还嗡嗡响呢!”我妈见我爸真是疼得厉害了,也知道自己下嘴太重,最后一句强撑着给自己找点借口。
“我不是想提醒你别跟陶罐子杠上么,而且我已经掰开一半了!”我爸低头看了看锁骨,血丝若隐若现。抬头瞪了一眼我妈,没好气地转身离开。
我妈冲着我爸的背影撇了撇嘴,咕哝一句“是你先砸我的”,更多地像是安慰自己一般。结果一个下午也没摘几个苹果。